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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程金喜本身十分排斥上學堂這件事。

了解異域文化她是有興趣的，可上學主要是為了學習科學知識，所以如果是向落後星球的土著學習的話……那還是算了吧，時間不應該被這樣浪費。

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她會有如此期盼開學的那一天，并且無比感恩能有這個逃避的機會。

宮中适齡的小輩數量不多，因此采取小班教學的方法，四個人整整齊齊坐成一排，誰都不擋着誰。程金喜左邊是二皇兄，右邊是四皇弟，她夾心餅幹似的杵在中間，往哪邊看都是一陣憂愁襲上心頭。

因着她是頭一回來上課，大傅本想多照顧些，可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憋了老半天最終忍無可忍，還是決定點醒她回答幾個問題。

先從最簡單的入手……

“三公主，請大聲誦讀《為官策》第二段內容。”

程金喜一個激靈，從滿腦子夏雲安的身影裏回過神來，努力對着桌面上的幾本書冊挑挑揀揀，卻是半天都沒能翻開正确的那一本。

沒辦法，她戴的【聚能環】鎖骨鏈雖然具備翻譯功能，但那是通過骨傳導技術實現的實時翻譯，只負責聽說，不能負責讀寫。

所以在這個星球，程金喜悲催的成為了一名卑微的文盲。

來自前、左、右三個不同方向的灼灼目光團團包圍了她，每一道都帶來一種不同的壓力。

程金喜如坐針氈，被逼的不得不調整了一下坐姿。

她不喜歡那些眼神，但相比起二皇兄的幸災樂禍，程金喜更讨厭大傅那種高高在上的不悅，那簡直不是把她看作一個平等的人，而是混進來的一只害蟲。還有四皇弟，憐憫中夾雜着譴責，那種眼神還挺熟悉，通常班裏的三好學生就是這樣看“自甘堕落”的差生們……

那些多餘又好笑的優越感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他們兩個如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小被關在深宮大院裏不許與外界接觸，難道能有自學成才的本事？自己做不到的事卻拿去要求別人，此為雙标。另外，教育是最昂貴的，既要馬兒不吃草，又要馬兒跑得快；既要求別人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又不提供相匹配的條件，完全就是在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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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她是個外星人，看不懂又有什麽錯呢？

程金喜揚眉，帶着點兒挑釁地叫道：“我不認字，讀不了！”

二皇兄當即嗆聲：“嗤……這麽大聲，很光榮嗎？”

在場的唯有大公主不是看熱鬧，而是真心實意在關心她，但也只是焦躁地用長指甲摳破了宣紙，并沒有貿然開口替她解圍。

周遭暗湧的一切程金喜都沒怎麽理會，只不卑不亢地向大傅請教：“倘若今後學有所成，女子可否為官？”

大傅冷哼一聲：“不自量力。”

這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程金喜把書本盡數推開，站起身作勢欲走。

“若是不能學以致用，學得好學得壞又有什麽區別呢？方才的問題，大傅不如另請祂人作答，我就不奉陪了。”

聞聽此言，四皇弟不動聲色地把座位挪遠了些，想要跟不學無術的壞學生保持距離，避免沾染惡習。

“胡鬧！女子雖不能為官，但卻不能不學。”

大傅的臉色難看極了。他此生遇到過的都是些畢恭畢敬、恪守規矩之人，即便心存不滿，面上也是不敢明顯表露出來的……這次算是踢到鐵板了。

“宮女子多是要派去與朝中重臣們聯姻的，你們就是宮廷的眼睛，負責監管朝臣們的一舉一動。若是不懂得治理天下之道，又如何評判及行駛監督之職呢？所謂後宅左右局勢，便是如此了。”

說了那麽多，簡而言之，其實就是給皇帝老爹做間諜呗。

程金喜指着程立泱，直接質問：“也就是說，我和他學一樣的東西，學完後他到人前大放異彩，我卻只能躲在別人後面偷摸打輔助，有活自己幹，名聲別人擔，這種賠本生意真有人願意做？”

真是叫人十分懷疑啊！

程立泱臉上笑意盡收。他想反駁，但卻發現好像确實是那麽回事兒。

好在這回跟程金喜鬥的人不是他，可以慢慢看戲。

大傅還是沒什麽好臉色的樣子，繼續維持着輕慢又自傲的表情……這或許是因為他還沒有見識過程金喜叭叭叭戰鬥力的緣故吧。

“容老夫直言，三公主這種想法真是自私透頂，做人怎能光顧着考慮個人得失？況且那個“別人”，分明是你将來最親密之人，你是在幫自己的夫君做事，助他仕途節節高升，難道這也要區分你我嗎？”

從心理和人際關系學的角度，一般來說，如果有人勸你不要計較某件事，就說明那是一件你會吃虧、而祂可以占到便宜的事情。

程金喜沒法三言兩語把理論講明白，但她一句話就可以打敗大傅不堪一擊的邏輯。

“如您所言，既是最親密之人，當出現沖突時，我當無條件站在他那一方，即便他一時鬼迷心竅行差踏錯，我也不能為任何理由而背叛其、監視其，對吧？”

到底是幫哪一邊，天子還是驸馬，總得給個準信兒。

大傅稍加思索，緊跟着眉頭就鎖了起來。這問題提的好生刁鑽，代入自己，他作為一個既當了夫、又當了父的男人，對媳婦的要求肯定是棄父從夫，但切換身份時，對小女的要求又變成了棄夫從父……

可三公主的父是皇帝，沒有誰敢要求她棄父。也就是說，她将來的夫是一個注定被放棄之人，同這樣的人又何來不分你我、又怎能不考慮得失呢？

大傅知道自己方才疏漏了，三公主說的壓根兒沒錯呀，他必須換另個角度說服她才行！

不過現在也不晚，大傅給人講了那麽多年的道理，深知這世上所謂的是非規矩多如牛毛，随人解讀任人取用，一句話正着掰也行，反着掰也行，條條大路通京都，頭腦真正清醒不被繞進去的人極少，三公主年紀小就更容易忽悠了，他只要花點心思把話再圓回來就行。

“這豈可相提并論？凡事有輕重，為陛下做事乃是為天下計，是大義。為小家時應該要犧牲個人，大義當前又必須要犧牲小家，這才是值得贊頌的英娥，我看你格局小了，還是需要多加修行，充盈自身方為正道。”

大傅一邊說一邊點頭，看來對自己急中生智想到的說辭感到極為滿意。

“你的意思是說，我身為金枝玉葉，竟要為了小情小愛而辱沒公主身份？哈，如果總有一個人要犧牲，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外子？汪洋是由每一滴水珠彙聚的，國家是由每一個小家組成的，父皇勤政是為了讓每一個小家過得更好、讓每一個百姓更加幸福！你這動不動就要犧牲弱小，到底是得了旁人授意，還是出于一己之私？恕我直言，您方才所言，真是自私透頂！

哦對，不要忘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經您手培育出的人才，當真能夠擔得起天下之責嗎？”

抑或是會招來禍患……

最後那句，程金喜說得意味深長。

她盯着大傅額角滴落的冷汗，在心裏驕傲地為自己鼓鼓掌。

口齒流利、反應靈敏、臨危不懼，這場表演她絕對能拿滿分！只要心中有夢想，哪裏都是舞臺，哪裏都能大放光彩。

來看看皇長姐驚喜贊許的眼神！看看那對皇兄弟自愧不如受教匪淺的表情！真是叫人成就感滿滿啊……

大傅堅持認為三公主這是在胡攪蠻纏，但他也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老了，說不過這屆年輕人了……不好，他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就是靠口才征服大衆、一路爬上這個受人尊敬的位置，難道這回要陰溝裏翻船？

恰在此時，門口響起一串掌聲。

“說得好！”

是誰在唯恐天下不亂？

大傅面帶愠色地轉過頭去，結果差點兒被景王的一口招牌大白牙給閃瞎了雙眼！

外頭日光正好，正是游山玩水的好天氣。他那人不是慣愛四處撒野的嗎，怎會突發奇想跑來這無趣的地方聽課？

景王确實是很煩大傅。

年輕時他也上過大傅的課，因為不認真聽講、又不服管，雙方互相結下梁子，所以平時能避就避，不到萬不得已斷然不會跑到對方的地盤去自讨沒趣。

這次來，景王目的其實很單純，就是想來看看程金喜的。

她娘年輕時不愛上學堂，想來做女兒的應當也繼承了這一點，若是程金喜厭煩的話，景王打定主意要強硬的把人給撈出去……小公主天生應該得到偏愛，那些從前受過的委屈，今後都由他來彌補。

更何況大好春光，帶着小姑娘出去玩時，順便還能趁着讨好的機會打聽下她娘的消息，想想都有點兒小激動呢。

正是這個決定，使得景王聽了一場精彩絕倫的牆根。

當年景王就從來沒有一次能吵得贏大傅，憋屈許久，現如今借着程金喜的光，總算是出了口陳年惡氣，心裏面別提有多爽了。

思及此，景王望着程金喜的目光愈發溫柔慈愛，大有鼓勵她再戰三百回合的打算。

有人撐腰，程金喜底氣更足，直接擡腳向大傅走去，逼得他步步後退、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