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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馬車暢通無阻的一路馳騁，抵達城牆時城門正好開啓，祂們沒有絲毫停頓的一口氣奔了出去……

城外又是另一番景象。

彼時天光已亮、雲霧初霁，周遭仿佛是被一鍵調節了鮮明度的油畫照片，撲面而來的景色瞬間變得清晰明快起來。程金喜看了老半晌才總算是有些倦了，正打算收回目光，餘光卻忽然發現馬車車頭調轉方向，往不遠處的一座竹林紮了過去。

奇怪，不繼續走官道了嗎？

但轉念想想，可能是快要到達目的地了吧，糧倉占地面積大，通常都是建在較為偏僻的地方，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倒是程立泱，擡起眼皮飛快往她那兒掃了一眼，似是感應到了那一絲絲微妙的情緒波動，忍不住故意逗她：

“你就這麽跟我出來，不怕被賣了？”

程金喜冷不丁聽他來了這麽一句，下意識便是一驚。但随後瞧見對方一臉戲谑的表情，立即反應過來：“你吓唬誰呢？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那麽多雙眼睛盯着，有什麽好怕的？”

"吓唬誰？"程立泱作勢思考了幾秒鐘，開了一個不算好笑的玩笑，"不就是在吓唬你嗎……”

他知道自己很幼稚，可是卻偏偏控制不住。

大多數人都有這樣的毛病——每當要去做一些不擅長的事，譬如想要引起別人注意時，因為不擅長，人的腦子就容易混亂；而人的腦子一旦混亂，就很容易做出許多拙劣的舉動。

程金喜盯着那僵硬抽搐的眉眼無言地端詳了會兒，認為他這張臉上是做不出什麽動人表情的了。

不得不承認他有一張天生的好相貌，立體深邃又精致，初見往往叫人移不開目光；但同時他也長了一副天生的壞人臉，許多時候哪怕他有意拉近距離，也很難立時與人親近起來。

見她興致缺缺的樣子，程立泱換了種語氣，自然地引向另一個話題：“我們出來的早，開始做事之前先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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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深處藏了一棟二層高的小樓，清雅別致，設計成三進三出的架構，分隔的錯落有致，私密性這方面做的挺不錯。但因為層數不高的緣故，接待能力有限，是以并不向所有人開放，僅有少數身份尊貴者才能獲得進去享受的資格。

但即便是有身份的人，也未必就一定可以品嘗得到個中奇妙之處。因為這竹樓的主人很有脾氣，天還沒亮就開始營業，且一天僅開放兩個時辰，客人們但凡意志力差些恐怕便很難見識到祂的手藝。

一個從小被關在深宮裏的小公主能見過什麽世面呢？程立泱特意選擇這麽個地方，就是有意向她彰顯個人不凡的品位和獨特眼光，好将她唬住。

程立泱自下了馬車後嘴邊就一直噙着一抹笑，神色間略顯奇異，瞄向程金喜的眼神跟帶了小鈎子似的，有種極力忍耐卻還是憋不住獻寶沖動的感覺。

這和他往日趾高氣揚的區別還是挺大的，程金喜自然也有所察覺。

所以她扶着程立泱的胳膊下去以後，立馬四下裏張望一番，旋即有些好奇地問道："這地方有什麽特別的嗎？"

程立泱就等着她問這句呢，聽了簡直是心花怒放，眉目一舒展瞬間年輕了十歲，活脫脫變成一個稚氣未脫的小男孩，神采飛揚地沖她招了招手："來，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程金喜不置可否，邁步過去當先推開門朝裏走。

"吡啦，撲棱棱棱棱——"

裂開的門縫後頭隐隐有些奇怪的動靜。盡管她耳尖地聽到了風聲不對，但那已經晚了。不知從哪裏橫空出世的一只飛禽，作大鵬展翅狀迎面襲擊而來，呼扇的翅膀毫不客氣地照着腦殼就來了一悶棍！

程金喜躲閃不及，結結實實地挨了這揍，感覺腦瓜子都在嗡嗡的響，完全喪失了反擊的意志。

那只大鳥在偷襲得逞之後，竟然還沒有立刻逃走的打算，而是在竹枝中穿梭盤旋，甚至過分地發出嘹亮的嘲笑聲……

那一刻，程金喜的腦海中有無數的念頭轟鳴着撞在一處，她想起了童年時被大鵝支配過的恐懼，想起了春日宴之前的排練，夏夏每天準時抱着一只揮着翅膀的大母雞督促她"聞雞起舞"，只要起不來就絲毫不留情面地扇醒她……

被偷襲者一翅膀喚醒的種種辛酸使得程金喜不由得濕潤了眼眶，從心底深處發出真心實意的吶喊——這個世界的土著們到底為什麽會如此默契的熱愛養鳥？！

"我知道你為何一反常态、積極主動的邀請我來了，敢情是在這兒等着我呢……"

微風拂過，吹走了她發間搖搖欲墜的一小撮羽毛。程金喜撫着發紅的臉頰，突兀地笑了一聲。

程立泱徹底的傻了眼……

不是為了甩鍋，但這間竹樓他不是第一次來，以前真的從來沒有過這玩意兒的啊！

那笑聲笑得他心底陣陣發毛，程立泱忍不住卑微地開口請求："別這樣，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其實像解釋這種東西，唯一的用處就是分出個氣勢強弱來，通常都是氣勢較弱的那一方才喜歡把這個詞擡出來，好剖明心意、闡明自我，強勢方則不需要向別人證明什麽。

所以程金喜憑借多年的心理學熏陶，下意識地判斷他是做錯事心虛了。否則以他的地位和心高氣傲的性格，有必要為自己沒做過的事放下身段去解釋嗎？

程金喜在心裏定了他的罪，但是她也還沒有想好下一步到底該怎麽去處理這件事。為此她煩躁地轉了個身，眼神往周圍随意地掃視了一圈……

不遠處站着候命的宮人侍從們紛紛低頭躲避，盡可能的縮小自個兒的存在感，裝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來……即便如此，但程金喜明白适才發生的一切肯定全都被祂們看在眼裏了。

宮廷如職場，她和程立泱相當于兩個互為競争關系的部門經理。如果今天大家看到A領導受欺負卻不懂得還擊，那麽A領導的能力會受到質疑、威信力也會随之下降，下屬會信任一個連自身利益都維護不住的領導嗎？形象遭受影響、個人口碑變壞，一個懦弱的人很難得到尊重，看見軟柿子誰都敢踩上一腳，她還能留剩多少競争力？

所謂的“破窗效應”也是基于同樣的邏輯。很多時候以牙還牙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做給別人看了以後，可以有效減少潛在危險和麻煩舞到你面前的次數，一勞永逸。

在場的有那麽多雙眼睛都看到了她丢臉的一幕，程金喜可不想咽下這個悶虧，A領導的損失必須得從B領導身上找補回來。

程金喜先來了一招以退為進，放松對方警惕："來，說說看，你的解釋是什麽？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要你能夠自圓其說，那我就信你。"

程立泱見她情緒挺平靜，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妹妹你信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那鳥是從哪裏來的，我怎麽可能會故意害你呢……"

話沒說完，只聽【啪叽】一聲，那是手掌和臉頰短兵相接在碰撞時所發出的清脆的響聲。

一時間，連猖狂大叫的偷襲鳥都忘記了撲扇翅膀，差點兒從半空中掉下來，宮人們更是恨不得矮下身子縮到土裏去，呼吸聲都屏住了，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靜默。

程金喜搶在對方發作之前，先發制人，嬌聲喊道："哥哥，你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妹妹怎麽可能會故意打你呢……"

程立泱側臉上的紅印要比程金喜臉上的清晰明顯得多，他捂住挨打的地方，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他的嘴唇無聲地顫動着，可能是想質問"你竟然敢對我動手……"，也可能是在問自己"難道尊貴如我有朝一日也會淪落到被一個小妹陀給打了的地步嗎？"。

這種反應在程金喜的預料之內。

絕大部分自負的男人，總是盲目信奉什麽"一力降十會"、認為男人的體力必定碾壓女人，一旦這個認知被打破，就會情緒崩潰陷入僵死狀态，俗稱"破防病"。

不偏不倚，程立泱正好是自負過頭的那一類，這就十分湊巧的給了程金喜機會。

"哥哥，我信你，你也要信我，好不好？"

程金喜趁他失神，親親熱熱地挽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帶着他往裏面走。當然，挽住手臂也是為了制住對方，防止他回過神以後搞偷襲。

及至身不由己地在茶館中落了座，程立泱仍保持着恍惚的神态，足可見程金喜突如其來的那一巴掌對他有多大的沖擊力。

程金喜坐在對面托腮欣賞着他難得一見的窘态，唇角翹起一個愉悅的弧度。她得承認，這張臉搭配上乖巧的小表情，完全就是一個迷惑人心的小天使嘛，誰能不愛小天使呢？

如果他願意保持住這種可愛一直安安靜靜待在她身邊就好了，那麽程金喜也不會總是與他發生争執。

室內暖熱的空氣起了作用，摻着溫軟的甜香逐漸熏得少年男子的心智和精神緩慢回籠。程立泱開始感到坐立難安，總疑心會被誰瞧見了臉上紅印而遭受恥笑……但其實這一處用竹條編制成的屏風分隔成了幾片區域，相互之間并不容易窺探到，他的擔心實屬多餘。

“我先去整理儀容，你自己坐一會兒吧。”

程立泱終于還是呆不住，扔下妹妹匆匆離開了。

他這一走連空氣都變得自在多了，簇擁在一旁的侍從們原本大氣都不敢出，這會兒總算可以放心的來上幾個深呼吸，不至于把自個兒活活憋死。

程金喜不跟二皇兄客氣，不等他回來，直接把想吃的菜全點了一遍。

那麽多菜一個人肯定是吃不完的，所以她一個眼神，瑪瑙和琥珀便很自然地坐到她身邊來……

一起吃，更美味！

“三小姐，這樣不合規矩。”跟在二皇子身邊的白面小內侍走上前，低聲提醒。

程金喜瞪了他一眼，“她倆是我的人，按照我們家的規矩來，可不受你們規矩的束縛！”

“是。”

小內侍呆呆地退回原位，不再說什麽，但是眼裏分明流露出豔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