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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蘇靜堯在跟寧月說那句愛情可能只是錯誤的時候,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就是在這種錯誤下産生的結果。他雙手緊緊插在褲兜裏,摩挲着兜裏那包煙,可是他什麽也不能表露出來,所以他只能鎮定地轉身,鎮定地往回走。

經過走廊的時候,看到陳景容正倚在牆角邊抽煙,煙霧缭繞,在一閃一閃的廊燈下蔓延,很快就将他的臉,連帶他臉上的表情一并遮住。蘇靜堯并沒有停止腳步,經過陳景容身邊的時候,和他微笑打了個招呼。

陳景容好像也并不詫異看到蘇靜堯,回蘇靜堯一個笑,再把煙蒂捏滅。兩人笑着點點頭,蘇靜堯繼續往前走,陳景容重新抽出一根煙來。蘇靜堯回到包間,游戲還在繼續。安故秋看到他,頓時揚起眉來,問他:“現在是半夜,你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點宵夜?”

蘇靜堯詫異地看一眼手表:“這麽晚了啊?我不餓,你呢?”

安故秋搖了下頭:“我也不餓。”說着,笑睨他,“你不會是抽煙抽飽了吧?”

蘇靜堯被逗笑,在他身邊坐下,沒有回話。

安故秋狐疑地看他:“你沒事吧?”

蘇靜堯笑着回視他一眼:“能有什麽事?我剛剛接了個電話,所以在外面呆久了點。”

安故秋哦一聲,突然想起什麽,問他:“小月好像也在外面,你有沒有看到她?”

蘇靜堯點點頭:“看到了,不過我沒具體注意。”

兩人在角落裏低聲交談着,四周充斥着掌聲和尖叫聲,甚至還有口哨音。蘇靜堯笑眯眯望着房間裏喧鬧的景象,臉上的笑漸漸變得慵懶,心情似乎也跟着好起來。

寧月在蘇靜堯走後,緊緊捏着手機,将某個人的短信和通話記錄全部删除。

她站在院子裏,神色複雜地盯着遠處包間裏透出的紅黃藍綠的燈光——裏面有她的親人和同學,還有她喜歡過的人,可是她卻一直找不到一個傾訴對象。直到剛剛在院子裏看到蘇靜堯,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突然就有股沖動,很想向蘇靜堯傾吐。

而蘇靜堯,一眼就看穿了她心裏的想法,不過他雖然說話苛刻,但還是提醒了她很多。當然,他的話也很傷人,但這并不能怪他,是因為她本來就不友好在先。

其實之前在走廊裏那通電話,是她和高中同學說起自己前幾天剛結束的戀情,中間提到她前男友。她之所以緊張,是怕蘇靜堯聽到那個人的名字,然後去告訴她舅舅……但顯然她想多了,不說蘇靜堯根本沒聽到,就算他聽到了,他肯定也只當是個笑話。

寧月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機塞進衣兜裏,慢慢往回走。剛踏上臺階,就感覺有人正迎面而來。她忙擡眼,等看清楚對面那人的樣貌,她不由愣住。

沉默地和對面那人對視片刻,最後寧月垂下眼去,打算繞開他回包間。可是他不讓她走,伸手攔住了她。寧月語氣裏隐隐有了怒氣:“陳老師,請讓一下。”

陳景容背對着廊下燈光,所以看不大真切他臉上的表情,但卻可以從他語氣裏聽出擔憂和愧疚,似乎還帶着一絲懇求:“小月……”

寧月走上臺階,站到他身側,望着他儒雅的側臉,輕聲道:“我希望我們能好聚好散。”

陳景容偏過身來和她面對面,他手指裏夾着煙,感覺到自己指尖在微微發抖,他苦笑了下,道:“小月,這句話真不像你說的。”好聚好散不是情場老手的專用詞嗎?被寧月清冷的語氣說出來,陳景容只覺得渾身都冰冷下來,他輕輕閉了下眼睛,然後睜開,低聲道,“小月,對不起。”

寧月想起某個電視劇裏很有名的一句臺詞: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可是她剛剛也在跟蘇靜堯道歉,所以她沒資格嘲笑陳景容。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裏:“沒有關系,陳老師,過去的事我會慢慢忘記,不過我希望在期末考試的時候,您別挂我的科。”

過去的事能不能忘記?她沒有把握。

她還記得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陳景容開玩笑地說,如果她提出分手,他就不讓她過期末考試。現在他們分手了,還是她提出來的,可是錯不在她。她現在将這句玩笑話原原本本地還給他,心裏有些痛快,但同時也湧上很多難過。

是不是愛不在了,就只剩下恨?

寧月不知道其他人的愛情是怎麽樣的,可是在她和陳景容之間,那些所謂的柔情和蜜意,都建立在陳景容的謊言之上,根基薄弱,所以當真相來臨的時候,瞬間就轟然倒塌。她可以不恨他,但她忘不了他的欺騙。

陳景容指尖一直在抖,他靜默了會,苦澀道:“小月,我是真心喜歡你。”

寧月點點頭:“我知道,分手這幾天,你一直在短信裏強調。不過我很奇怪,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從來不對我說那兩個字,怎麽一分手,就唠唠叨叨起來?”

不能怪她尖牙利齒,也不能怪她态度惡劣,她現在心裏又恨又痛,如果不發洩出來,她怕自己最後會崩潰。更何況陳景容能借着“喜歡”兩個字,肆無忌憚地欺騙和傷害她,她現在堵他一兩句,應該不是什麽罪過吧。

趁陳景容發愣間,寧月繞過他,快步往回走。

她不願意再和他有什麽牽扯,可能以後他還要教她的課,但從今往後,他們只是師生。說來也奇怪,當初雖然知道在倫常和道德上會遭受譴責,但因為他的溫暖和儒雅,她還是選擇與他在一起。可是後來發現他撒了謊後,她便可以毫不猶豫地把之前的決定推翻,好像以前有過的誓言都不曾存在過。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心狠,畢竟是他犯錯在先——他的溫暖是真的,儒雅是真的,給她的感情也是真的,可是這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他的謊言之上。她雖然不恨他,但心裏的傷痛恐怕一時半會好不了,所以她不會因為他幾句甜言蜜語,再一次陷進他的謊言裏。

大家玩鬧到淩晨五點,直到所有人都開始覺得昏昏欲睡,才收場回隔壁睡覺。

第二天中午,大家在農家樂吃完湘菜,再動身回城。在大巴上,易寒雪問寧月是直接回學校還是先回家。寧月想起所有作業還放在她外公家裏,就說要先回家一趟。易寒雪點點頭,突然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小月,聽說安老師是你舅舅。”

大學女生是很八卦的一個群體,她們熱衷于搜集各種小道消息,并且消息來源渠道衆多,可以稱得上是無所不知、無所不八。寧月雖然知道易寒雪的八卦能力,但突然聽到易寒雪這樣問,她還是愣了片刻,最後低低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寧月不想欺騙易寒雪,但她也不想将她和安故秋的關系公開。一定程度上來講,她是很怕麻煩的一個人,她不希望別人因為安故秋或者她母親的關系而特別照顧她,更不喜歡和那些抱着目的接近她的人打交道。

幸好易寒雪很懂得看臉色,見寧月只模糊應了一聲,猜到她肯定是不想把她和安故秋的關系弄得人盡皆知,所以在多看了寧月幾眼後,便很有分寸地緘默起來。

寧月一回到她外公家,就沖進書房裏趕作業。

這個時候已經是十一月中旬,天氣不冷不熱,寧月她外婆熬了湯,給她送進書房,見她額頭上滲着細密的汗水,不由詫異道:“小月,你怎麽滿頭大汗?”

寧月指着書桌上的圖紙,嘆口氣:“我推算了很多遍,中間老是出錯。”

她外婆心疼地替她擦掉額上的汗,俯身看一眼圖紙,無奈道:“可惜我不懂這些,不然能幫你看看。對了,小月,你舅舅沒回來嗎?如果他在,還可以幫你檢查一下。”她外婆是大學音樂教授,跟工科扯不上半點關系,看到數字,反應比寧月還大。

寧月唔一聲,才想起安故秋說要晚點回家的事,忙道:“外婆,舅舅他去學校了,可能要到晚飯前才回來。”

她外婆笑着拍了下她腦袋:“那你好好做作業,我出去買點菜。”

寧月彎起眉眼,點了點頭,等她外婆走出房間,她又朝外面喊道:“外婆,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回答她的是她外婆清脆的笑聲。

寧月手裏緊緊捏着尺子,感覺到手心裏已經沁出一層汗,可是她唇角卻不由自主地浮起笑來。她想起昨天晚上蘇靜堯那些并不怎麽友善卻很有助益的話,他說總不能把所有事都藏在心裏,勸她多交幾個朋友,又或者多跟家裏人溝通。朋友她有不少,但還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不過家裏人——至少家裏人——是可以相信并且依靠的。

她想起剛剛外婆那爽朗清脆的笑聲,就如二十年來每一個清晨或黃昏,她所聽到的外婆的聲音一樣,充滿了激情和溫暖,讓她感受到那種激昂向上的人生。

寧月的外公外婆經歷過烽煙戰火的年代,因為體會過那些艱難的歲月,所以更懂得珍惜世間的一切美好,同時也活得積極,并且懂得把握身邊的精彩。

而這一切,都已經超越愛情所帶來的或甜蜜或哀傷的感受。寧月還不到二十歲,或許還不懂愛情,但她從她外公外婆身上,一定對人生有更進一步的感悟。而蘇靜堯,卻讓她領悟到親情的重要和不可磨滅,也讓她真正去重視自己在愛情裏犯過的錯。

所以她想,明天如果見到蘇靜堯,她一定要跟他說聲謝謝。

玩了一個通宵,大家都沒有睡好。回城後,班裏的學生基本上都回寝室補眠了,有的也像寧月一樣在趕作業,而同行的幾個老師已經趕回學院開會。醫學系規定每周周末要舉行例會,用來傳達學校的文件和彙報工作進度什麽的。

蘇靜堯在學校裏呆了兩個月,漸漸也就習慣了這種公式化的會議流程,只是這一次不同,因為昨天晚上沒休息好,所以他精神不太佳。安故秋擔心他在會議上出什麽差錯,于是拉着他坐到後排。蘇靜堯雙手抵着額頭,嘆息道:“故秋,你不累嗎?”

安故秋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沒看到我挂着兩個黑眼圈?”

蘇靜堯啧啧兩聲,低笑道:“所以說平時要注意保養。”

安故秋斜睨他:“難怪你每次出門都磨磨蹭蹭。”

蘇靜堯大喊冤枉:“我哪裏磨磨蹭蹭?再說這跟保養沒什麽關系,我是經常聽蘇念灌輸這些,你也知道,蘇念他們圈子,男的都是靠臉蛋吃飯。”

安故秋按住額頭,無語地瞪他:“我又不是明星,那麽注重外表做什麽。”

蘇靜堯頓時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一會,晃了晃腦袋,朝他輕挑一笑:“也對,你現在這樣子,已經有很多女人喜歡,沒必要去弄那些有的沒的。”

安故秋徹底被他打敗:“行了,你小聲點,院長還在上面講話。”

兩人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交談,就像在某個服裝發布會現場,一邊看麻豆走秀,一邊品評設計師的構思和理念,完全忘了他們其實是在參加學院的工作會議。

不過這也正常,不止他們,所有在場的老師好像都覺得挺無聊,一個個玩手機的玩手機,講話的講話,而臺上的領導也只能當作不見。

中途陳景容上臺講話,蘇靜堯一邊和安故秋聊天,一邊眯眼打量臺上的人。

陳景容面目本來就精致儒雅,配上他一副低沉嗓音,只讓人覺得他渾身都帶着濃厚的書卷氣。

蘇靜堯看了會,別開目光,随意和安故秋聊天:“陳老師好像很年輕,有沒有三十歲?”

安故秋詫異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好像三十二吧。”

“哦,青年才俊。”蘇靜堯微微笑了下。

安故秋笑看他,“怎麽突然關注起陳老師來?”

為什麽會突然關注陳景容?是因為寧月的關系?蘇靜堯臉上仍舊帶着慵懶的笑,偏頭對上安故秋的探尋目光,摸摸脖子:“好奇而已。”

安故秋笑了笑,沒再繼續追問。他看了看氣氛有些沉悶的會議室,微微笑道:“以前在英國的時候,你是社交圈裏的貴公子,誰不捧着你,誰不仰視你?可是現在回到國內,你卻窩在這樣一個地方……有時候我甚至想,你會不會覺得後悔。”

蘇靜堯很少見安故秋這樣嚴肅,愣了愣,很快笑出聲來:“我覺得還不錯。當初你不是說學校裏美女很多?這兩個月我仔細觀察了下,美女确實挺多的。”

這話真是煞風景,安故秋壓下所有煽情詞彙,咬牙切齒道:“……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蘇靜堯委屈不已:“我現在是教育工作者,還不算有出息?”

安故秋手指按住太陽穴,不想再理他。

蘇靜堯抑不住笑:“我這個人一向沒什麽追求,所以沒必要替我惋惜。”頓了頓,他看向安故秋,微笑道,“其實我挺感激你的,故秋。這段時間我覺得很充實,心情也愉快,比起在英國的生活,我更滿意現在。”

安故秋聞言沉默起來,蘇靜堯在英國的生活,不可謂不光鮮奢華,不過他隐約也知道蘇靜堯其實是不怎麽開心的。既然蘇靜堯滿意現在的生活狀态,那他也沒必要再多擔憂,于是拍了拍蘇靜堯肩膀,笑道:“你覺得愉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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