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年4月30日

2012年4月30日

李原一早起來，洗臉刷牙，刮幹淨胡子，還換了一身比較新的外套出了門了。

他打了輛車，坐到興茂龍泰下了車，在門口給韓明豔打了個電話：“喂，我到樓下了，你們下來吧。”

韓明豔很幹脆地說：“好的，馬上就下來。”

李原挂了電話，走進大堂，他注意看了一下，今天又是萬雲秋當值。他沖萬雲秋點了點頭，萬雲秋看見他，也略微點點頭。

李原想了想，徑直走到萬雲秋面前：“今天當班？”

萬雲秋看了他一眼，略微點了點頭：“您有事兒？”她一邊說話一邊站了起來。

李原笑笑：“不是公事……對了，您平時去錦繡園小區多嗎？”

萬雲秋搖搖頭：“不多，您想了解什麽？”

李原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了：“是這樣，您樓上901的租戶，您認識嗎？”

“901？”萬雲秋有點迷惑，“這是誰？”

李原把那張照片又拿了出來：“就是這個人。”

萬雲秋看了一眼：“不認識，你剛才說是租戶，那……您怎麽不問問房東呢？”

李原微微愣了一下，過了片刻才說道：“……她的房東也不是很清楚……”他現在開始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女人了。

萬雲秋的臉上現出一絲難色：“那我更不認識了。”

李原又問了一句：“您是什麽時候搬離錦繡園小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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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雲秋仔細地看了看李原的臉色：“您是覺得我……”

李原連連擺手：“您別多心，我也就随便問問。”

萬雲秋把目光移向遠處：“我要是不說，嫌疑是不是就更大了？”

李原頓時覺得有些尴尬：“其實倒也沒那麽……”

萬雲秋卻徑自說道：“茅炳春住進來之前，我一直在那兒住。”

李原遲疑地說：“也就是說，剛剛搬出來一年？”他一說完，便發覺自己還是表現出了對這個問題的關心。

萬雲秋點點頭：“嗯，那個死鬼，除了這套房子之外，什麽也沒給我留下……”

李原越發覺得別扭，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您現在……”

萬雲秋瞥了他一眼：“我住北郊。”

李原只好微笑了一下，收回那張相片，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笑得很難看。

幸好就在這時電梯門開了，韓明豔抱着玲兒出來了，李原連忙走了過去。

玲兒很高興，喊了一聲“警察老爸”，張開胳膊就往李原的懷裏撲。韓明豔幾乎抱不住她，輕輕驚呼了一聲，好在李原穩穩地接住了玲兒，這才有驚無險。

李原把玲兒抱在懷裏：“玲兒，今天想去哪兒玩兒？”他感到玲兒比他上次來的時候更加活潑了。

玲兒只是笑，什麽也不說，韓明豔笑着說：“她哪兒知道去哪兒玩兒啊。”

李原也笑了：“那今天我當導游，跟我走吧。”

他們走到酒店外，有一輛趴活的出租車很有眼色地開了過來，李原抱着玲兒和韓明豔坐進後排，李原說了聲“兒童樂園”，車子便發動了。

車子剛一開動，李原還沒說什麽，玲兒忽然問了一句：“老爸剛才和阿姨在一起？”

李原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玲兒這句話意味着什麽。

韓明豔卻輕輕咳嗽了一聲：“玲兒乖，別瞎說。”

玲兒卻說：“沒有瞎說啊，老爸剛才就是和阿姨在一起嘛。”

韓明豔瞪起眼睛，似乎要訓斥玲兒，李原連忙說：“孩子說得沒錯，剛才那個大堂經理跟我們正在辦的一個案子有點兒關系，我是順便找她了解點兒情況。”

韓明豔的臉色這才變得平和下來：“哦，原來是這樣……她……沒什麽問題吧。”

李原搖搖頭：“沒什麽，她家買的房子正好在案發的小區裏而已。”

韓明豔“哦”了一聲：“是這樣啊……”

李原輕輕“嗯”了一聲，不知怎麽的，他忽然覺得剛才自己似乎有些緊張得過分了。

而玲兒似乎并不知道媽媽剛才生氣了，她不老實地把手伸進李原的衣兜：“老爸，這是什麽呀？”她的手拿出來的時候，正握着剛才李原出示給萬雲秋的照片。

這下李原有點兒慌了：“玲兒，趕緊給老爸放回去啊。”

玲兒倒是聽話，但她試了兩次，沒能把照片放回李原的兜裏，而李原兩手都占着，也沒法去拿那張照片。

韓明豔見狀，從玲兒手裏拿過那張紙，一邊嘴裏還嘀咕了一句：“這丫頭，現在越來越皮了。”她本想把照片放進李原的衣兜，卻在不經意間掃了一眼，“這個女孩子，長得挺漂亮的嘛。”她一時若有所思。

李原怕她誤會：“唔，我們現在在找這個人。”

韓明豔點點頭：“我猜也是。”她一邊說一邊用手點了一下那張明顯是從監控錄像裏截下來的照片，“我是覺得，她有點兒眼熟……”

“是嗎？”李原把玲兒放在自己的腿上，把腦袋湊了過去：“你見過她？”

韓明豔搖搖頭：“我……說不太好……”

李原略微點了點頭：“嗯，這張照片也不怎麽清晰……”他一邊說，一邊騰出一只手把那張照片接過來放回了自己的衣兜裏。

兒童樂園是本市最老的公共設施之一，李原上次來，還是琪琪三歲的時候，那時候地方也不算大，裏面也無非是些木馬、滑梯、跷跷板之類的東西。這兩年經過擴建，增加了不少新項目，但李原發現，這些項目都是些過山車、海盜船之類的刺激游戲，并不太适合玲兒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玩兒。

他們轉了轉，發現裏面新建了一個旋轉木馬，李原頓時松了口氣，他連忙問玲兒：“玲兒，咱們坐這個好不好？”

玲兒很高興：“好啊好啊。”

李原看看韓明豔：“那我買票去。”韓明豔點點頭，接過了玲兒。

李原到了售票口才知道，孩子坐旋轉木馬必須得有家長陪同，他不假思索地買了一張成人票和一張兒童票，然後回到韓明豔和玲兒的面前，把票一遞：“你們坐吧。”

韓明豔有些遲疑：“那您……”

李原笑笑：“我就不坐了。”他回頭看看木馬，“那上面也坐不了三個人。”

韓明豔也笑了，她沒再推托，抱着玲兒去了。

李原站在外面，一邊笑着向坐在木馬上咯咯直笑的玲兒揮手，一邊暗自摸了一下兜裏的那張照片，稍微平複了一下那一絲不安的情緒，同時又感到有些奇怪，玲兒現在怎麽變得這麽活潑了，真讓人有點兒防不勝防。

韓明豔和玲兒還在木馬上轉圈的時候，李原又找到了下一個項目——矗立在兒童公園正中央摩天輪。

玲兒對摩天輪的新鮮感顯然大大超過了旋轉木馬，一上去便扒着旁邊的玻璃窗往下看。而李原趁此機會問了韓明豔一句：“工作還順利嗎？”

韓明豔點點頭：“還行吧，剛剛開個頭，不知道以後會有什麽問題。”

李原問：“見過邱茂興了嗎？”

韓明豔搖搖頭：“還沒有，現在主要是跟他們的幾個具體負責的人進行溝通。要見他，估計得我們徐總來才行。”

李原問：“那些人好打交道嗎？”

韓明豔點點頭：“還行，人都挺不錯的，工作上也挺得力。”

李原點了點頭：“有沒有通過這些人了解一下這個邱總是個什麽樣的人？畢竟你們徐總要跟他見面，事先做做功課會好些吧。”

韓明豔點了點頭：“這個，我也側面打聽過。聽說這個邱總人還不錯，就是脾氣太沖，什麽都敢說……”

李原有點兒擔憂：“那不是很容易傷人的面子……”

韓明豔搖搖頭：“那倒不是，聽說這個邱總平時待人還不錯，但在網上好像說話聽沖的，什麽都敢說，什麽人也不怕得罪，好像還挺有關注度的。”

李原有點兒奇怪：“他是這樣的人啊。”他實在無法把一個踏踏實實掙錢的商人和一個敢于發表意見的網絡紅人聯系在一起。

韓明豔笑笑：“我也只是聽別人說說而已……”

李原微微颔首。

三個人從摩天輪上下來，又去湖裏劃了會兒船，劃到一半，玲兒喊餓，李原和韓明豔只好帶着她上岸，走到外面找了個粥店，先給玲兒要了一碗白粥，又點了幾樣小菜和點心。

白粥先端上來了，韓明豔先從包裏掏出一盒嬰兒米粉，倒進粥裏拌合了一下，然後一點一點舀起來小口吹涼再喂給玲兒吃。

李原坐在對面：“她還在吃飯還行吧？”

韓明豔顧不上擡頭：“嗯，還行……這丫頭這點倒還好……不挑食……不過……好像最近長得很慢，老這麽瘦……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不好……”

李原笑起來：“她現在也一歲半多了，當初琪琪到這個時候也是這樣……對了，她現在怎麽還在吃米粉啊。”

韓明豔說：“這孩子不愛吃沒味道的東西……其實，她早就能吃面條和小馄饨了，不過，這次到這邊來，做這些東西有點兒不太方便。”

李原看看韓明豔，心裏微微嘆了口氣，他大體也知道了，韓明豔當初說阿姨沒空，可能也只是個托辭而已，真實的心态是可能舍不得把玲兒一個人扔在家裏。

他猶豫了一下，生生把一句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吃過了飯，李原又張羅着給玲兒買衣服，于是他們又去逛街去了。李原花了一個多鐘頭給玲兒選了一條小裙子、一雙小皮鞋之後，玲兒便犯起困，開始吵着要睡覺了。無奈之下，李原只好打了個車，把韓明豔和玲兒送回了酒店。

李原抱着玲兒，一直把韓明豔送回房間。韓明豔放下手中的東西就把玲兒接在懷裏，放在床上，給她蓋上一條小薄被，而玲兒根本就不用哄——她剛才在車上已經睡着了，這一路折騰也沒把她弄醒。

韓明豔這才跟李原說：“請坐吧。”她自己則轉身去給李原泡茶去了。

李原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床上熟睡的玲兒，不知怎麽的，他想起了琪琪，琪琪這麽大的時候，睡着了也是這樣一種表情。

韓明豔泡了兩杯茶，遞給李原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坐在了床沿上：“李警官，您能幫我個忙嗎？”

李原立刻開始緊張起來：“什麽忙？”

韓明豔喝了口水：“是這樣，這個星期天，就是五月六號，我們徐總要過來和邱總見個面，我要陪同，您能幫我帶帶玲兒嗎？”

李原這才松了口氣，他點點頭：“應該可以。”

韓明豔很高興：“那可太謝謝您了。”

“謝什麽，應該的……”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玲兒，“這丫頭現在可有點兒皮了。”

韓明豔點點頭：“是啊，這麽小這麽皮……”

李原看看韓明豔：“帶她也挺辛苦的吧。”

韓明豔有些遲疑：“也還好……”

“要不……還是，找個托兒所吧……”李原忍了半天，終于把一直梗在喉嚨裏的那句話說出來了。

韓明豔苦笑一下：“找托兒所……”

李原看看她：“找個托兒所的花費未必就比雇阿姨高……”

韓明豔搖搖頭：“這不是錢的事，玲兒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她不在跟前，我心裏不踏實。”

李原有些着急，但還是按捺住情緒：“你現在這樣，她多少也是個……是個……”他猶豫了半天也沒想好合适的字眼，最終還是吐出了那兩個字，“累贅。”

韓明豔倒很是坦然：“我倒沒覺得累贅，可能是習慣了吧。”

李原長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是沒法說服韓明豔了，而韓明豔卻反問了他一句：“李警官，你為什麽會覺得玲兒是我的累贅呢？”

李原不覺有些尴尬，也有些後悔，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唔，我不是那個意思……可能……可能……”

他可能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他總不能說，可能是我單身太久了，所以才覺得旁邊有個孩子是累贅吧。

韓明豔接下來的表現卻似乎說明她并沒有因為“累贅”兩個字生氣：“我啊，就是離不開她了，就算把她放到托兒所，我也不放心，只有讓她好好地待在家裏，我心裏才踏實。”

李原還是有些不甘心：“可那樣，你自己也就沒有空間和時間了啊。”

韓明豔微微一笑：“我的時間和空間都屬于她。”她用手指了指睡得正香的玲兒。

李原看了看韓明豔，把茶水回手放在了桌案上：“可是你不光有工作啊，你還這麽年輕，還要談戀愛、成家。等玲兒長大了，總得有一個她能喊爸爸的人吧。”

韓明豔的嘴唇輕輕抽動了兩下，擡頭看看李原，想說什麽，又閉上了嘴。

李原繼續緩緩說道：“雖然她現在管我叫一聲‘老爸’，但那僅僅是因為我和她之間存在一種領養關系而已，而這種關系又是多麽的薄弱啊。等玲兒要上大學的時候，我就六十歲了。等她成家的時候，我就七十歲了。你再看看我和琪琪之間的關系，不知你是怎麽想的，但我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像真正的父親那樣照顧玲兒。所以，我覺得你現在給自己一點時間和空間，找一個和你情投意合的普通人成家。這樣不僅對你有好處，對玲兒也對你有好處啊。”

李原說了這麽一通話，心裏終于痛快了，雖覺孟浪，但他并不後悔，因為這些話已經憋在他心裏很久了。

而韓明豔聽他說了這麽一番話，卻笑了：“您說的這些，我不是沒想過，但我有自知之明。我現在這個樣子，哪裏還敢對您說的那些事情抱有希望呢？”

李原微微搖頭，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說服韓明豔了。

而韓明豔則繼續說道：“李警官，您別怪我固執。您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但我還是覺得，一直像現在這樣可能會好一些。”

李原有些憐憫地看着她，他知道韓明豔還并沒有從韓瓊豔和母親的死、呂瑞的被捕這一系列事件中恢複過來，也許，她這輩子都将背着這些沉重的包袱無法解脫。

雖然知道這些，李原卻對此無可奈何，他也只能希望韓明豔自求多福了。

沉默了一會兒，好像為了轉移話題似的，韓明豔說：“最近很久沒看見琪琪了……”

李原含含糊糊地說：“唔，她還好……她跟你聯系了嗎？”

韓明豔說：“也就打了一個電話而已，她說她現在正在幫一個孩子補習功課，很忙，沒時間過來……”

她說到這兒就不說了，而李原也明白，琪琪肯定在電話裏說了有事就找他的話，他笑笑：“這丫頭……”同時又想到琪琪現在已經摻和進了薛文傑的圈子裏，不免有些發愁。

韓明豔卻并不明白他的心思：“琪琪現在也忙了呢，做家教也不錯啊……”

李原從這句話中卻絲毫得不到慰藉，但他又不願意讓韓明豔感到異樣，只好含含糊糊地說：“唔，是啊，沒想到……”

然而韓明豔卻敏銳地捕捉到了李原語氣中的那一絲異樣，她很關心地說了一句：“怎麽，您不放心她？”

李原連忙擺擺手，想掩飾自己的不安：“唔，不不，沒什麽不放心的……”他一邊說着，一邊忽然想到，也許讓韓明豔跟琪琪談談會好些，但同時，他又覺得，這些事情還是不要把韓明豔牽扯進來的好。現在，麻煩已經夠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