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年5月10日

2012年5月10日

監控錄像昨天已經由曾憲鋒帶到北京去了,李原忽然變得無事可幹。他坐在辦公室裏百無聊賴地喝着茶,而許莺和聶勇則坐在他對面,滿心希望他能說點兒什麽。

李原半天也沒說話,聶勇終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老李,咱們……就這麽待着嗎?”

李原“嗯”了一聲:“先等一天看看。”他說完,抱着肩膀往後一靠。

許莺問:“等什麽呢?”

李原一笑:“等對方的動作。”

兩個人更糊塗了,李原看看他們:“你們倆畢業之後的去向定了嗎?”

許莺“嗯”了一聲:“定了,我去南郊分局,他去臨江路派出所。”

李原問:“什麽職務呢?”

許莺說:“我是內勤,他是刑偵。”

李原微微點了點頭:“內勤啊,有點兒浪費了。不過,女孩子幹刑偵是有點兒不太合适。”

許莺有點兒不服氣:“女孩子怎麽就不能幹刑偵了?”

李原慢條斯理地說:“刑警的工作特點嘛,就是‘三高’,就是風險高,壓力高,勞動強度高。你一個女孩子,真不适合。”

許莺嘟了嘴:“我不信……”

“你還別不信,問問你男朋友樂意不樂意你幹刑偵的活兒就知道了。”李原雲淡風清地冒出這麽一句。

“他才不……”許莺說到這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話音戛然而止,同時臉頰上也飛起兩朵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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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原瞥了她一眼,并沒對許莺的話做出任何點評,而是繼續問道:“你們六月份就要回校辦手續了吧。”

聶勇“嗯”了一聲:“我們倆的實習考評……”

李原說:“放心放心……”他這麽說,許莺和聶勇倒更不放心了。

恰在此時,傳真機響了,不大會兒的工夫,一張A4紙便跑了出來。許莺過去把那張紙抽了出來,遞給了李原:“老李,你看這……”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李原把那張紙接過來看了一眼,他頓時也張大了嘴巴:紙上畫着一塊手表——和他4月12號那天收到的傳真件上那塊是同一款式,角上也寫着三個字“李原收”,字體也和4月12號那天的傳真件一模一樣,表盤顯示的時間則是12:00,時間是5月11日,也就是——明天!

李原拿着那張紙連滾帶爬地沖進了廖有為的辦公室,廖有為正在看資料,一看他那副慌慌張張的模樣,不免有些奇怪:“你怎麽了?”

李原把那張紙拍在廖有為的桌子上:“你看看這個。”

廖有為把紙拿起來,看了片刻,他本來平和的表情忽然變得猙獰起來:“這,這……”

他只說了兩個“這”便說不下去了,李原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看見沒有,又要出事兒了。”

廖有為扶着桌子,按了按太陽穴:“關鍵是,咱們光知道個時間,地點呢?還有,會出什麽事呢?”

李原穩定住心神:“別忙,你趕緊去跟領導彙報,我……”他頓了一下,“我再好好想想。”

廖有為拿着那張傳真件就跑上樓了,李原坐在廖有為的辦公室裏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廖有為桌上的電話響了,李原猛然回過神來,一把抓起聽筒:“喂。”

不出他所料,打來電話的是廖有為:“上樓,局長辦公室。”他的聲音仍然很急促。

李原連忙跑到馬劍的辦公室門口,他一眼就看見馬劍拿着那張紙眉頭緊鎖,廖有為站在旁邊也是一臉的焦慮。

李原此時倒氣定神閑了,他沒往兩個人跟前湊,而是徑自坐到了沙發上。

馬劍把手裏的紙沖着他晃了晃:“你怎麽看?”

李原看了看馬劍,反問道:“查過傳真的來源了嗎?”

馬劍微微點頭:“查過了,號碼和發4月12號那張傳真的,是同一個號碼。而這個號碼,是一個虛拟號。”

李原吃驚不小:“虛拟號?”

馬劍看着傳真件:“嗯,還記得柯鳳年那個案子吧。洪凱就是用的這種辦法,是我們無法追查他的位置。現在,通過網監和技偵,也許能最終鎖定發傳真的機器的IP地址,但是:一、需要時間;二、這些地址有可能也是假的,是通過某個國外的服務器轉了一道手。所以,查這個傳真件的來源,其實并無意義。”

李原腦子轉了轉:“這種傳真,有可能預先設定好發送時間,到時間後自動發送嗎?”

馬劍點點頭:“可以。”

李原看了看馬劍:“這麽新鮮的玩意,中國應該沒幾個人會用吧。”

馬劍想了想:“具體沒調查過,這個程序是近幾年才興起的一種網絡犯罪手段之一,主要為了隐藏嫌疑人身份和地址,同時可以僞造傳真號,增加欺騙性。嗯,”他頓了頓,“除了犯罪分子和一些有特殊原因的人外,我感覺應該不會有太多人會使用這種東西。”

“如果是這樣的話,”李原覺得心裏有底了,“本市能夠用這種東西的人就更少了吧。”

他說完死死地盯着馬劍,馬劍忽然明白了什麽,他立刻說:“你想說什麽?”

李原心裏一哆嗦,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化,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我是想說,其實,發傳真的這個人最多只能算是個知情人,而不應該是罪犯。我不相信有那樣的瘋子,會在作案之前給警察提供一絲一毫的信息。我們是在中國,大家都很務實,不會有人傻到以挑戰公權力作為炫耀智商的手段的。退一萬步說,假如他真是那種蠢貨,就應該在案發之後立刻把這件事捅出來,弄得滿城風雨才對。但他并沒有這麽做,也就是說,他并沒有什麽想炫耀的,所以,我覺得發傳真的人不應該是兇手。”

廖有為聽着李原的一番表述,忽然覺得心裏有些難以接受。而李原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們回到4月12號的那個傳真吧。傳真發過來的當天,就發生了甘必強的案子,時間和那塊表上的時間分毫不差。所以,我想這份傳真本身是一個預告,但發傳真的人自己也不清楚地點和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只能發那樣一份傳真過來。而他真實的目的也并不是指望我們能阻止對甘必強的謀殺,他也知道憑那份傳真和那麽點時間我們做不到那一點,所以,他的目的只是希望引起我們的重視而已,因為,他知道,謀殺還會發生。

“而現在,第二起謀殺眼看就要發生了,那個人在得知消息後立刻發出了第二份傳真。這份傳真和前一份傳真最大的區別就是,今天的傳真是提前一天發出來的。我覺得這應該表明,發傳真的人,這回是做了充分的準備的。他這次發出這樣的傳真件來,就說明我們現在肯定有希望阻止這場謀殺。”

馬劍皺着眉:“可是,單憑這麽一張紙,能說明什麽?”

李原緩緩地說:“如果這起謀殺和對甘必強的謀殺是一脈相承的連續殺人案,那麽這兩起案子之間隔的時間未免有點兒長……”

廖有為立刻打斷了他:“間隔時間一個月不能說明什麽吧,沒準兇手就是準備一個月殺一個呢?”

李原連連擺手:“如果是那樣的話,兇手的時間選擇就大大地有問題了。大凡這種連續殺人案,兇手選擇的時間地點或者其它因素多少會有些共性。每個月的同一天殺一個人不是更符合這種人的精神狀态嗎?或者,每到大雨夜就殺人,也是比較常見的。然而,時間并沒有顯示出一定的規律,連時間是幾點幾分都不一樣。而天氣呢?4月12號是個大晴天,而5月12號,預報有小雨,但也不一定。尤其是因為天氣進行殺人,大多屬于臨時起意,根本無法事先預知。所以,我覺得這兩張傳真所代表的兩起謀殺案,雖然有連續性,但并非都是計劃內的,尤其是這一次,很可能是兇手出于自保而被迫做的。”

“被迫做的?”廖有為和馬劍都盯緊了李原的臉。

而李原鎮定自若地說:“還記得我們那斷了的線頭嗎?”

廖有為想了想:“你是說……”

李原“嗯”了一聲:“林妍。我們在調查案件的過程中,林妍突然消失了,這表明她和案件是有一定的聯系的。林妍走得非常突然,也非常幹淨,就像早已經規劃好的一樣。林妍固然有可能就是計劃者,但我總覺得背後還有人在操縱。這個案子本來是一件普通的兇殺案,我們卻受到了來自上面的層層阻力。我覺得我們現在不能不下這樣一個結論,甘必強這個案子并不像它看上去那麽簡單,這是一潭又深又混的水。而現在,我們已經卻已經找到了揭開蓋子的關鍵,這個關鍵,就是林妍。除了林妍外,我們目前再也沒有其他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了。如果說對方想要切斷線索,那一定是殺林妍滅口。”

馬劍往後一靠:“可是林妍在這裏面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李原搖搖頭:“我們說不清楚,但她一定是重要的知情人。”

馬劍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怎麽找到她呢?她這一跑,肯定是被人給藏起來了……”

李原斬釘截鐵地說:“她現在就快自己蹦出來了,她是那麽敏感的一個女人,危險近在眼前,她不可能不知道。另外,還有一個人也肯定和她有關。”

馬劍和廖有為看了看他,“誰?”馬劍問得有些心裏沒底。

李原說:“就是安監局的那位楊大才局長。”

“他?”馬劍看了看廖有為,而廖有為也有些莫名其妙。

李原點點頭:“就是他。楊大才這個人給我的感覺相當奇怪,明明我去安監局跟他一點兒關系也沒有,明明他們安監局的人每天閑得喝茶看報紙,他卻相當厭惡我,認為我去是影響他們的工作了。每次都沒給我好臉子看。然而,就在昨天,我去安監局通知解寬那套房子他可以租出去的時候,居然又遇上了他。而這次,他并沒有像前幾次大發雷霆,只是倨傲地扔下了兩句話,完全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态擺在臉上。這裏面有幾個疑點:1、我每次去安監局裏面居然都能碰上楊大才,我懷疑,這不是偶然的。楊大才顯然對案件也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關心,并且希望盡可能地阻撓我們的偵查工作,所以我每次都能在安監局的大堂碰見他。而他也就是為了守在那裏,希望用官威吓阻我們的偵查工作……”

廖有為有點兒奇怪:“這個姓楊的,有那麽蠢嗎?”

李原點點頭:“有,他能大張旗鼓地佩戴跟他的收入并不相稱的手表,就表明這個人并沒有什麽智商,卻很有表現欲,這種人做出這種事來,一點兒也不奇怪。”

馬劍點點頭:“說下去,第二個疑點是什麽?”

李原說:“第二、我昨天去安監局遇到楊大才的時候,他的态度雖然倨傲,但并不暴躁,似乎他心裏已經有了底。而這件事就發生在我們接到上級命令,暫停對案件的調查之後不久。這不能不讓人産生聯想,楊大才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已經覺得勝利在握,所以沒有表現出之前的那種狂暴來。第三……”

李原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楊大才的手表和這張紙上的手表是同一款式,這也表明他和這個案子是脫不開關系的。畢竟,能戴得起這款手表的人沒有幾個。”

馬劍頗感為難:“但我們現在不能冒冒失失地對楊大才有任何行動……我去趟廳裏,跟兩位廳長溝通一下吧。”

下午三點多,楊大才正在辦公室的電腦上鬥地主,幾個人忽然走了進來,把他的辦公桌一圍,目光冷漠而又有些輕蔑。

楊大才有些惱火,但又有些恐懼:“你們是幹什麽的?”

為首的一個人拿出一張紙,笑了笑:“紀委的,楊大才,現在對你進行雙規。”他說完把那張紙給楊大才看了看,“麻煩你簽個字吧。”

楊大才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但随即被人按住了,這個人臉上仍然帶着笑容,但語氣卻變得非常冷冽:“楊大才,這是紀委的決定,你最好能配合。”

就在楊大才被宣布雙規幾分鐘之後,孫寶奎已經和紀委的梁書記通完了電話,然後把這個消息轉達給了屋子裏的其他人:“已經雙規了。”

馬劍喘了口氣:“來得及嗎?”

孫寶奎搖搖頭:“誰知道……”

李原卻插嘴進來:“問他沒用。”

他這話一說,所有人都愣了。坐在他旁邊的廖有為輕輕叫了他一聲:“喂……”他真有點頭皮發麻了,一個局級幹部,說雙規就給雙規了,就為了從他嘴裏問出林妍的下落,結果李原說了個“問他沒用”,這讓所有人都手足無措了。

僵了一會兒,夏廳長輕輕喘了口氣:“沒用?”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髒都抽搐成一團了。

李原點點頭:“他不可能知道林妍的下落。林妍逃跑的方案相當精明,不是他這種蠢貨能計劃得出來的。”

孫寶奎咽了口唾沫,他已經罵不出來了:“你……”

李原的臉上倒是相當平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居然拿出手機看了起來,然後便噼裏啪啦地發出了一條短信。

過了好一會兒,廖有為才輕輕說了一句:“到底怎麽個情況,你說呀。”

李原收起手機:“第一,咱們也不用覺得欠梁書記他們什麽。孫副廳跟他一說這事兒,他立馬就辦手續把楊大才雙規了,一點兒猶豫和拒絕都沒有,這說明其實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就算今天不雙規他,他也跑不過明後天去。而孫局昨天已經知道紀委正在調查楊大才的事情,也說明這事兒早都板上釘釘了。”

孫寶奎看看夏廳長,兩個人的表情都多多少少有些別扭。廖有為連忙打圓場:“咱們現在不說這件事,你就說說林妍的事情怎麽辦吧。”

李原擡起頭:“楊大才和林妍有關,這是确定無疑的。現在楊大才被雙規,林妍的處境就更加岌岌可危了。林妍不傻,她知道自己只是個棋子。楊大才出事兒,她一定會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現在,就算我們不去找她,她很快也會來找我們的。”

孫寶奎看着李原:“你怎麽知道林妍不是傻子?”

李原笑笑:“這是我對她的一個基本判斷,她能參與到這種事裏面,又能走得那麽幹淨利索,我們到現在也找不着她,她能是傻子嗎?”

孫寶奎根本無法相信他,但還是問了第二個問題:“楊大才被雙規,現在還是保密的,林妍要什麽時候才能知道?”

李原回答得有些含糊了:“快,她應該已經知道了。”

“應該?”孫寶奎嚴厲地看着李原,“你這不是撞大運嗎?”

李原沒回答,他的手機又響了,李原看了看,笑起來了,他把手機沖着幾個人晃了晃:“林妍要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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