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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顧長雪:“……”

也對,這人的臉皮要是不夠厚,蠱蟲也不至于撞他就像撞鐵板。

“……”渚清站在旁邊等待了一會,愣是沒聽到這兩位爺繼續接下句。倆人面對面杵着,活像能就這麽對峙到地老天荒。

他又憋了一會,只能認命地打圓場:“若不是王爺出手,錦礁樓的麻煩也不會擺平得這麽快。以鳳凰玉做謝禮,也是應該的。”

渚清捧完顏王,又轉過來端顧長雪的水:“但陛下今日也救了我不少師兄弟。不如這樣,您拍下的小靈貓,便記在我賬上。恰好這貓看起來很喜歡您……”

渚清的視線往下斜,就見某只被他寄予厚望、本該是和平使者的貓,正一邊穩穩當當地窩在顏王懷裏,一邊花心地拿毛爪扒拉景帝,水性楊花得令人不忍直視。

他沉默了幾秒,仍是憑借着多年來為門內師兄弟做和事佬的經驗,視若無睹地繼續道:“……還特地偷了我的佩玉,叼來向陛下您獻殷勤。這或許便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顧長雪看了看這只恨不能把腳踏兩條船寫在臉上的貓,“那這貓冥冥之中的緣分還挺多的。”

顧長雪語氣淡淡,其實并沒有包含多少嘲弄的意思。

不論如何,渚清的出現都為他解了圍。而且人家已經白搭了一件師妹的遺物,顧長雪沒有顏王那麽不要臉,并不打算讓渚清再掏腰包。

“記賬就不必了。買貓的銀子由攝政王殿下來付,他已經白拿了你一件寶貝,難道還好意思‘繼續’,”顧長雪加重咬詞,“‘再’占一次便宜?”

“……”顏王擡起眼,這一次倒是沒有厚臉皮,只沖着渚清點點頭,“黃金不日便會送到府上。”

“這……”渚清猶豫,“那陛下您可要另挑一件寶貝做為謝禮?”

“那就得看顏王願不願意忍痛割愛了。”顧長雪漫不經心地躲開貓咪探來的毛爪,“今日在這錦礁樓中,朕想要的寶貝唯有這鳳凰玉。”

顏王活像耳朵聾了:“錦礁樓對客人的進出可有記錄?今晚樓中來了哪些人,都有哪些貨,清點之後列出名冊給我。”

顧長雪挑起眉:“顏王——”

顏王:“即便引起這場暴動的人不在賓客之中,他的目标也必定在錦礁樓內。”

顧長雪:“顏——”

顏王突然轉過身。

他微微彎腰,将懷裏的貓放在顧長雪的膝上,垂着眸子看着坐在椅上的顧長雪,聲音低沉:“你乖一點。”

這人一旦放緩了語氣,說話時的聲音其實是很好聽的。

并不是音色有多磁性,而是他的咬字、語速、說話的力度,都帶着一種特殊的氣質,聽起來很沉靜。

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若是配上綠蟻新醅酒,紅泥小暖爐,耳畔聽着這人的念書聲……想必會是一種舒适的享受。

“……”顧長雪一時安靜了下來。

卻不是因為顏王的聲音。

而是因為這人狀似無奈地放貓的同時,右手極其自然地覆上他手腕,帶着薄繭的指腹看似無意,實則精準地搭在他的脈搏上。

有那麽幾秒鐘的時間,顧長雪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心跳究竟是變快了還是放緩了。

他首先想起的是,方濟之給他的藥粉還在袖子裏。

——糟了,來不及用。

但很快他又意識到,顏王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學會診孕脈。

這人應當是在檢查其他的問題——比如之前他究竟是如何與顏王的力道相抗衡,将顏王的步伐拖停頓的。

勾心鬥角的兩腳獸之間,只有小貓咪的心思是單純的。

它舒舒服服地窩在顧長雪的懷裏,圓溜溜的眼睛盯着顏王,片刻後屬實忍不住對齊鏟屎官之福的渴望,腆着臉探出毛腦袋,去舔顏王探來的手。

“……”貓舌頭上的倒刺略有點刮皮,顏王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

顧長雪擡起頭,試圖從這人的神情中探知些許情報,卻一無所獲。

顏王臉上的神情總是淡淡的,暖色火光的映照下也依舊顯得冷峻疏離。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下移,最終落在顧長雪腰間懸挂的匕首上:“既然帶了武器,下次就別拿它當裝飾。”

“……朕愛怎麽用怎麽用,關你何事。”顧長雪抱着貓起身。

他數了下出門不到一個晚上,自己究竟經歷了幾次試探,在心裏狠狠地把“依方老的,想法子讓顏王主動帶我們進軍營看看情況”的計劃給劃掉。

“既然顏王不打算歸還鳳凰玉,朕也沒必要繼續留在宮外了。”顧長雪擡腿就走,不打算給顏王第四次試探的機會。

用來安置傷病員的門廳四通八達,西面就是一扇側門,為了方便人員進出,一直敞開着。

樓外的雪沫被風卷着往屋裏湧。

顧長雪走到門邊時,恰好有一陣寒風裹挾着大雪撲面而來,吹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不遠處,顏王也正随意地望過來。原本他只打算掃一眼就收回視線,可顧長雪踏入雪地的瞬間,他眼前突然出現了另一幅畫面,與現實重疊。

風雪間,幾道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影影綽綽。

顧長雪那道高挑的身影與那幾道身影并肩而行,有那麽一刻像是融進了雪色裏。

沒等顏王自己反應過來,他的身體就像是被某種潛藏在深處、又被壓抑已久的本能驅使,三步并作兩步邁到顧長雪身後,用力抓住顧長雪的手腕。

“?”顧長雪皺着眉回頭,低頭看看顏王緊攥着自己的手,擡起頭剛想說我們倆的關系好像沒到這麽難分難舍的地步,“——喂。”

顏王的臉色差得能和幾天前剛從風雪中回景元殿的方濟之有的一拼。

“王爺!”

遠處有一小隊玄銀衛舉着火把,披着月色匆匆趕來:“軍營裏又出現新的石像了。”

“……”顏王像是猛然從某種恍惚的狀态中驚醒,緊鎖着眉頭看了顧長雪一眼,收回手。

他總算舍得收起自己一直未歸鞘的劍,在原地沉默伫立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是慣常的冷淡沉靜:“去軍營。”

顧長雪轉身要走。

“煩請陛下與我同行。”顏王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

“……”顧長雪倏然停住腳步。

一時間,今晚遇到的種種試探在他的腦中像走馬燈一樣地過了一遍。

顧長雪深呼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回過身挖苦:“你是做了噩夢需要黏着人的三歲孩童嗎?”

顏王眼睛眨也不眨:“我是。”

顧長雪:“……”

彳亍。

算你夠不要臉。

·

顧長雪和顏王離開前,渚清作為錦礁樓的主人,還是率領衆師兄弟送了送兩位身份尊殊的貴客。

——然後就看着兩位貴客為“誰先上馬車”這種屁點大的事,站在雪地裏小撕了半盞茶的時間,最後還是顏王不願繼續浪費時間在這種無謂之事上,當先上了馬車。

顏王扶着車門踩上車轅時,顧長雪狀似無意地回過頭,看了渚清一眼,就見對方将手搭在之前他在小樹林中救了一命的年輕弟子肩膀上,沖着他似有若無地微微點了點頭。

之前的猜測被驗證,這位群亭派的大師兄果然是為了感謝他救了師弟一命,才特地趕來救場,幫了他一忙。

在玄銀衛的扶持下上車時,顧長雪的嘴角都帶着幾分細微的笑意。

“你你你心情倒倒倒是挺挺挺好。”方濟之的聲音幽幽傳來,寒顫打得他說話像個結巴。

顧長雪并不介意這一點被方濟之點破。不論什麽時候,當善意能夠獲得同樣善意的回饋時,他都會心情好上很長一段時間。

帶着輕松不少的心情,顧長雪随口問道:“我記得方老早早就被群亭派的弟子救出來了吧?就算是在這馬車裏呆着,也有暖壺捂手,你怎麽冷成這樣?”

顧長雪看了一下方濟之,對方身上的衣服比進錦礁樓前還多,照理來說不該冷啊。

顏王沒吱聲,敲了敲車廂的擋板。

“回陛下的話,”車外立即有玄銀衛催馬靠近,“方老确實是早就被救出來了。我們也為他準備了暖和的馬車。但不知道為何,方老好像心情很差,不僅不樂意進馬車,還把身上的衣服脫了好幾件……”

方濟之感受到顧長雪投過來的目光,頓時梗起脖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我我我樂意意噫!”

好好一句話,愣給他打着顫拖出戲腔。

玄銀衛:“我們勸過方老,說這樣很容易受寒。但方老就是不聽,還罵我們到底是他懂醫術還是我們懂醫術……在馬車外吹了半盞茶的功夫,凍得實在不行了,才爬回車裏。大概是因為在風裏凍過頭了,比之前還要畏寒,給了三只暖手壺都不管用,我們只能臨時湊了幾件衣物給方老穿上。”

顧長雪聽完,再次看向方濟之。

這發的是哪門子瘋?

方濟之抱着暖壺挪了挪屁股,面對着車壁拒絕說話。

顧長雪:“……”

老頭子脾氣夠犟,人也挺有毅力,硬是面壁自閉到馬車在軍營前停下。

顧長雪特地跟在方濟之的身後下車,免得這抱着暖手壺裹成球的老爺子凍僵的腿一哆嗦,整個人叽裏咕嚕滾下去。

腳踩上堅實的土地後,顧長雪環顧了一圈軍營。

這片區域,原本其實是九天的駐地。駐紮在這裏,能夠很輕易地看到皇宮,如果有人舉兵謀反,九天也能立即出兵。

可惜時過境遷,如今這片了望塔一般重要的區域已經被顏王的軍隊占據……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王爺,”等候已久的參領向顏王行禮,剛擡起頭想要彙報,就見抱着貓在軍營中信步閑逛的景帝,“這……陛下怎會來軍營?”

顧長雪掀了下眼皮:“朕來奶孩子。”

顏·孩子·王:“……”

他沒被顧長雪的諷刺動搖:“新的石像出現在哪?”

參領又看了一眼顧長雪,還是沒膽子對顏王的決定提出質疑:“在軍營外的小樹林裏。”

參領走在前面匆匆引路:“今晚,軍營裏負責采買的隊伍從城裏回來,路上經過這片小樹林,才發現了這支被上報失蹤已久、最後被判定為逃兵的小隊。”

他們在風雪中趕了會路,一頭紮進一片密林。

松柏之間,樹影橫斜。

十來尊石像矗立在一片狹小的空地上,有的石像正疲憊地坐在老舊的水井邊緣弓着腰擦汗;有的石像正面色激動地向某個領頭打扮的石像行禮;有的石像大笑着沖身後的人伸手,像是要接對方扔來的東西。

參将蹲下身,拂開積得厚實的雪,露出底下的水囊。

水囊安靜地躺在雪中,流出的水經過數日,早已凝固成冰,與雪融為一體。

石像靜靜地伫立着。

月光下,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如此生動,仿佛随時都能活過來。

可他們的激動,他們的喜悅,他們的希望……都同他們的時間與人生一起,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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