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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從未習武的小皇帝突然變得力大無比,并且就水下的這段經歷來看,還能長時間地閉氣,在黑暗的水底依舊目光如炬。

顏王扶着窗,神色複雜地看着窗外的小皇帝,偏偏對方好像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哪點奇怪,稍等了片刻後沒等到他行動,還極為不耐地投來瞪視,可以想見這要是在陸地上,嘲諷就該刀子似的一句接着一句紮過來了。

【還走不走?】顧長雪不耐煩地打手勢,在水下也不影響他的發揮,【想在這兒待到入土?】

屋外的水旋極為兇險,對沖的旋渦拉扯着四肢,砂礫像鈍刀子般割着皮膚。顏王愛不愛自虐講不清楚,反正顧長雪是不樂意繼續呆在屋外受折磨:【快點,腿斷了?】

“……”低估了顧長雪的攻擊性的顏王無言片刻,從屋內翻出來。

一旦從室內來到室外,洪流的威脅性便展露無遺。

水流像無數頭無形的巨獸,帶着要将一切撕裂的可怕氣勢,扯拽着領域內的所有事物。

即便在場的兩人都擁有異于常人的力量,照舊行進得極為艱難,稍有不慎就會被渦流卷起,被迫扒着窗臺當兩條連串的鯉魚旗。

兩人迎着洪流,将整個村落翻了個遍,在屋舍中找到了總計八十六尊沉睡的石像。

【山重村失蹤的村民恰有八十六名。】顏王在石牆上刻字,【看石像的狀态,洪水決堤前,他們已經死在了睡夢中。】

“……”顧長雪沒答話,有些走神地皺着眉琢磨之前數次閃過的違和感究竟來自何處。

顏王靠近了幾分,推了下顧長雪的手,在顧長雪的目光刮過來時,指了指牆壁。

【之前在禦花園的枯井裏,你一路帶着小靈貓在甬道裏走,可曾注意到它有什麽反常的反應?】

顧長雪目光一滞。

像有什麽戳破了思維的瓶頸,靈光剎那間貫連成線。

顏王:【我從軍營中的枯井一路走過來,沿途看到不少鼠窩。這些老鼠只在我靠近時才被驚跑,明顯沒有察覺到任何山洪爆發的危機。】

“……”顧長雪深深看了顏王一眼,拔出腰間匕首:【小靈貓也只在跳井時害怕了一下,下井後,就一心想着尋寶,一直尋到山洪爆發。這期間,它沒有表現出任何急于帶朕離開枯井的慌張表現。】

動物一向是最早感知天災的,尤其是天賦異禀的小靈貓。

如果山洪暴發真是自然形成的天災,老鼠早該慌亂地進行群體遷徙,小靈貓也早該察覺。又怎麽會在枯井下毫無察覺,今天來到山重村,又一次毫無察覺地領着衆人靠近水邊,差點被洪水吞沒?

【很可能有人對堤壩動了手腳。】顏王看了顧長雪一眼,【這才是導致洪水決堤的真正原因。】

山洪不是天災。

是人禍。

屋外的水流漸漸有了平緩的趨勢,仿佛也印證着他們的猜測。

倘若被阻攔的洪水真能沖破堤壩,哪裏能這麽快就後勢不足,開始放緩?

顧長雪和顏王在屋內靜靜望着窗外,直到水流不再動蕩,兩人才再度動身。

這次他們沒再留在村裏,而是順着斷壁殘垣,一路摸向被洪水淹沒的舊堤。

水底仍舊黑不見指,幾不透光,但兩人的行動絲毫不受阻,極為迅速地移動到村外。

遠方,漆黑的水中似乎閃過幾粒細微的光斑,稍縱即逝。

【那是不是堤壩的方向?】顧長雪打着手勢詢問顏王。

顏王停頓片刻,微微颔首。

殘損的堤壩随着距離的縮短,輪廓逐漸清晰。

那些從遠處看不甚明顯的光斑,也展露出真實的面貌。

兩人在堤壩裂縫處停下,顧長雪伸手掀開一塊散落的碎石,一簇黃豆大小、發着微光的小圓點就像被驚動的螢火蟲一樣,從碎石底下飛出來,又在撞上顏王伸來的手時消融。

【是蠱。】顏王的神情有些沉。

顧長雪盯着“螢火蟲”飛出來的位置看了會,轉頭看顏王:【之前在拍賣行,我也看到了這東西。你還記不記得?】

那時候他還以為是顏王劈開樓壁,暈頭轉向誤飛進來的螢火蟲,現在看來,根本就是被幕後之人帶進樓的蠱。

顧長雪回過頭,摸索着堤壩上那道蠱蟲造成的裂隙思索:所以,山重村洪水決堤并不是意外,而是幕後之人故意造成的。

目的是什麽?

掩蓋山重村村民變成石屍的真相?

……會是司冰河嗎?剛剛洪水再度決堤,催發蠱蟲的人一定就在這裏,司冰河剛剛是不是就在這兒放蠱毀堤壩?

——但是,第一次毀堤可以說是為了淹沒山重村,刻意放水。剛剛那一次又是為了什麽?錦礁樓裏放蠱又是為了什麽?

顧長雪陷入思緒之中,正在繁多的可能中挑選,肩頭突然一涼。

有什麽東西搭了上來,瘦骨伶仃,冷得比水還刺骨,硬得有些紮人。

顧長雪渾身寒毛一悚,下意識地反手一扯,轉身剛要拔出腰間匕首,就和拿着一節不知從何而來的手骨的顏王對上視線:“……”

對方的神情可比剛才看到蠱時好看多了,明顯是從他的反應中汲取到了樂趣。

顧長雪的臉登時一黑,癢了很久的拳頭猛攥起來,左手抓住手骨,将顏王猛然拽近,右拳狠狠擊向顏王的腰腹。

黑沉的水底,坍塌的堤壩邊,兩個人以最原始的方式無聲地厮打在一起。

翻滾騰挪之間,水底砂礫掀起,植被簌簌擺動,乍一看倒是有些高手風範,再仔細一瞧,純屬村頭黃毛小兒賴皮打滾。

在習武多年的顏王面前,顧長雪那些拍戲前臨時抱佛腳學習的格鬥技術顯然排不上用場,顧長雪也沒打算用。

他只想借此機會,順勢衡量一下自己與顏王的力量差距有多大,順道洩一洩早憋了一肚子的憤。

顏王總是冷靜理性的眼底劃過幾分笑意,順着顧長雪的力道在堤壩上滾了幾圈,旋即下盤一沉,對着被壓制住的顧長雪無聲做口型:【別動了胎氣。】

……胎你大爺。顧長雪擡膝直奔重點,逼得顏王向上浮起,随後果斷地伸手拽住顏王的衣領,怼進堤壩上方某團大量聚集的魚群。

魚群被吓走了一瞬,顧長雪還沒來得及看清包圍中心一閃而過的是什麽,手腕就被顏王捉住,緊跟着也撞進了魚群裏。

兩個大活人的沖撞,終于讓這些還想貪吃的魚群驚慌散開。

顧長雪捋開阻攔視線的發絲,撩起眼皮,剛張嘴想怼顏王幾句,就跟一張青白腫脹、爛了大半邊的臉對上視線:“……”

他的動作一僵,迅速将目光轉移到顏王的臉上。

和爛了半邊的浮屍一對比,顏王這張陰魂不散的臉頓時賞心悅目了不少。

顧長雪閉嘴洗眼睛,片刻後才将視線轉回極為特殊的浮屍身上。

這具屍體顯然已經死了很久,不然也不會腐爛成這副模樣。

有人在屍體的足踝處拴了一根長繩,末端綁在一塊沉重的巨石上,仿佛在這屍體死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十來天後,山重村會爆發一場人為的山洪,而巨石會保證這具屍首永無見天之日。

——這是用蠱毀堤的人做的。

但為什麽?

山重村上報失蹤的人口有八十六人,八十六人都已經由他和顏王挨家挨戶逐個确認過了,全部變成了石屍。

這一具浮屍從何而來?

為什麽是這樣的狀态,沒有變成石頭的跡象?

【手臂是我在水底撿的,擡頭就看到這團魚群。】顏王把玩着手中的臂骨,示意了一下自己撿到臂骨的位置,【就在浮屍的正下方,應當是被魚群吃光了肉和筋腱才掉落下來。】

他的視線同樣在這具浮屍身上逡巡。

屍體的衣物被人脫了大半,只剩下一套裏衣,單薄的布料被魚群啃咬得破爛不堪。

——為什麽要脫掉這個人的外袍?

如果是為了一些龌龊的目的,那裏衣的腰帶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還好好地系在腰上。

顧長雪皺了皺眉頭,正準備往下游一游,看看水底會不會還有什麽線索。

布料游蕩間,一抹金色映入眼簾。

“……?”顧長雪伸手捉住那片兀自飄蕩的褴褛布條,翻轉過來一看。

兩間前後遮掩的小亭子立于水波紋上,金線在水下反射着黯淡的光。

【是群亭派的弟子?】顧長雪一眼認出這個讓他印象深刻的标識,當初在錦礁樓的貨品名冊上看見時,他還腹诽過群亭派究竟多有錢,區區名冊還要燙個金。

【不可能。】顏王也跟着靠了過來,垂首查看布紋,【看屍體的情況,這人已經死了不少時日。群亭派可從沒傳出消息說有弟子失蹤。】

顧長雪贊同顏王的觀點,畢竟群亭派的那位渚清師兄,為了感謝他在小樹林中維護小師弟的情誼,不但敢于對顏王撒謊,還送出了師妹的遺物,依他的性格,門下弟子失蹤多日,肯定會到處尋找,又怎麽會毫無風聲。

【那還能是誰……】顧長雪無聲喃喃,眼神掠過屍體被繩索纏繞的足踝。

一道靈光從腦海中倏然掠過,顧長雪頓了頓,往下一沉,伸手脫去浮屍的鞋襪。

有鞋襪的保護,屍體的雙腳保存得還算完整。

褪去羅襪的左腳雖然腐爛變形,但只要會數數,誰都不會數錯趾頭的個數。

六指。

顏王的視線凝固片刻,迅速跟上了顧長雪的思路:【——小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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