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水下并不是交流的好地方,兩人四下裏又勘察了一圈,等水流趨于平穩,一起浮上水面。

甫一冒頭,顧長雪就聽見哭天搶地聲:“怎麽?洪水造成的傷亡很慘重?”

“……”第一時間發現顧長雪,立刻掠過來的重一重重地抹了把臉,恢複鎮定道,“不,百姓以為陛下被不幸被洪水卷走,葬身河底了。”

大家才看到希望的曙光,還期盼着小皇帝是真的能制住顏王了,此番前來就是親自坐鎮救洪的。沒想到一個浪頭拍來,希望就沒了。

遠方,方濟之也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聖上——王爺——”

顧長雪借着重一的扶持上了岸,擡手拽住差點一個猛子紮進水裏的老藥師:“小心點。”

解蠱的希望還在方濟之身上,老藥師的命現在比什麽都金貴。

“呼——呼——”方濟之跑得直喘粗氣,瞪着顧長雪說不出話,但這也不耽誤他态度強硬地把顧長雪的手腕一拉,開始搭脈。

身後不遠處,顏王也沉默地上了岸。

玄銀衛立即擁簇過來,遞巾帕的遞巾帕,披大氅的批大氅。

顏王擡手拒絕了玄銀衛的侍奉,繞過人群,走到顧長雪身後,一聲不吭地捉住顧長雪的另一只手腕。

方濟之的眼神立刻就刮了過來:“王爺這是不相信方某的醫術?”

顏王瞥了方濟之一眼,手指只在顧長雪的腕上搭了幾秒,就松了開來,留下的溫熱觸感稍縱即逝。

顏王神色淡淡:“他的确沒有內力。我已探了兩次。”

方濟之:“哼?”

顏王:“鳳凰玉測過,他也沒有中蠱。”

“既然如此,為何他的力氣足以在岩石上留下指痕?為何能在洪水中閉氣如此之久,行動如常?為何在不見光的水底,視物如在白晝?”

這些事,即便放在習武之人身上,也未必能全部做到。否則顏王也不會被武林引為異類,直接打上不是人的标簽。

更別提,是毫無內力的小皇帝。

顏王沒去看顧長雪。

他完全能想象到小皇帝此時臉上的神情,估計下一秒就會譏诮地抱起手臂反問:“你覺得為什麽?”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緊跟着他問完,旁邊景帝開口道:“不錯。為什麽?”

“……?”顏王頓了頓,有些訝然地側過頭看向身邊的小皇帝。

顧長雪的确想知道為什麽。

如果不是清楚“揣崽”只是自己迫于無奈撒的謊,那什麽“ABO”的屁話更不可能在這個古代武俠的世界裏存在,他自己都要狐疑了。

總不能真是他——呸,總不能真是小皇帝曾和顏王有過一腿,現在揣了顏王的崽,這才令他受崽影響,有了種種與顏王相同的能力吧?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不可能。

但既然不可能,那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力大無比,長久地屏息,夜間視物。

最後這個夜視能力可以排除在外。顧長雪在原世界就五感過人,在夜裏視物如在白晝。

這不稀奇,也沒有超越人體所能達到的極限,顧長雪的生活助理就擁有同樣敏銳的五感。

但前兩點呢?

徒手捏石頭,在水下屏息大半個時辰,即便劇烈運動依舊行動如常,這怎麽看都不像是人能達到的能力範圍。

顧長雪皺起眉,看向方濟之,将解惑的希望寄托在老藥師身上:“方老可知曉緣由?”

“……”顏王的視線在顧長雪身上停頓幾秒,也投向方濟之。

突然被顧長雪和顏王的視線同時集火的方濟之:“……”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隊友背刺了,但每次被紮,都想暴打隊友。

……雖然他背刺顧長雪的次數也不少,甚至第一刀就是他先動的手的。

方濟之木着臉挖苦:“發生在二位身上的事,着實舉世罕見,聞所未聞。草民也是第一次遇到,恕草民才疏學淺,的确不知。”

別問,問就是那什麽懷孕、诶幣歐的鍋。

方濟之扭開臉,在心裏把顧長雪罵得狗血淋頭。但罵完,心底難免生出幾分納悶:這事兒的确不正常。

他給顧長雪把過不少次脈,脈象一切正常,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沒有什麽狗屁懷孕,也不是藥物所致,鳳凰玉更排除了中蠱的可能,那能有什麽原因?

方濟之正琢磨着,就聽旁邊的小皇帝:“啧。”

語氣極為不耐,帶點嫌棄,就差直說“你怎麽連這都不知道”。

方濟之:“??”

啧??

老夫辛辛苦苦幫你圓謊,你還不滿意上了!

方濟之大怒,然而顧長雪已經扭過頭沖着重一詢問洪水的情況了:“有沒有人被波及?重二和重三呢?”

“沒有。”重一道,“洪水決堤之前,王爺就已經勒令軍隊将百姓攔在洪水可能波及的範圍外。決堤之後,王爺為了尋找陛下,又數次親自下水。”

重一摸了下鼻梁,覺得自己這話有替顏王說好話的嫌疑,但陛下有問,他總得實話實說:“前幾次都沒見着陛下的身影,倒是把落水的人全撈了上來,一直到最後一次下水,才找到陛下。”

“至于重二和重三……”重一的語氣變得有些低落,“他們沒事。陛下您救得及時,兩人在洪流中雖遭碎石撞擊,但很快就被抛出水面,吾等替他們做了救治,只消養傷就好。”

九天本應保護九天之主的安危,可如今這保護關系卻颠倒了過來。那他們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方濟之倒是看得開,他掃了一眼遠處帶着玄銀衛走開,不知要去幹什麽的顏王,眉頭一挑重重拍了下重一的肩膀:“別一天到晚喪眉耷眼的。這還不是好事?上陣打仗,你是想要一個連小兵都打不過的将軍對着你指手畫腳,還是要一個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将軍,領着你沖鋒陷陣?”

明顯是後者才有和顏王一較高低的能力和可能。

“你們也不要妄自菲薄。”方濟之提前把重一自哀自怨的話堵死,“将軍再厲害,你見過有哪個上戰場一個兵都不帶,一個人和對面的千軍萬馬對仗的?”

方濟之幾句話就把重一給說通了,回過頭挑起眉,正想沖顧長雪顯擺一下自己的巧舌如簧,就見這人根本連看都沒看這邊,一雙眼睛就像被磁鐵吸住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顏王離開的方向:“……看情郎呢?盯了這麽久,知道他們幹什麽去了嗎?”

“……”顧長雪收回眼神,無語地瞄了方濟之一眼,“朕在想水下看到的東西。他們應該是下水去撈屍體了。”

不過有關水下石屍的話題,就算當着顏王的面也可以聊,顧長雪又掃了一眼岸邊,很快便收回眼神,準備跟方濟之說點不好當着顏王的面聊的話題。

“方才朕問你為什麽,不僅僅是故意在顏王面前僞裝不和,朕确實不明白自己怎麽能做到這些。還有,之前在錦礁樓裏也是,暴動的蠱蟲根本沒法侵入朕和顏王的身體。”

顧長雪想了想,示意重一略作遮擋,撩起衣袖:“你也取些朕的血,和顏王的血一起查,看能不能查出什麽原因。”

方濟之動作迅速地翻開腰間的藥囊,取血、止血:“那之前說的那個計劃——用懷蠱僞裝懷孕,現在可沒法用了啊。如今還能推說是不顯懷,再過一兩個月,你——您要怎麽應付顏王?”

顧長雪淡淡道:“這就得看九天什麽時候能找到司冰河了。”

屆時只要引這兩人狗咬狗,他大可以坐山觀虎鬥。

顧長雪眼角的餘光察覺了河邊的動靜,立即垂手放下衣袖,示意方濟之有什麽話延後再說。

顏王已經帶着玄銀衛将八十七具屍首悉數撈上了岸,不需要顧長雪提醒,方濟之的注意力就已經被石化的屍體吸引走了,拔腿就往石屍的方向跑。

顏王身上的水從井底到山重村一直都沒幹過,他倒是絲毫不在意:“先驗這具。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被人用石頭拴着,沉在堤壩邊。”

方濟之蹲下驗屍,片刻後又扶起屍體還算完整的另一只手嗅了嗅,才仰起頭:“這人半個月前死的,死因是被人一刀割喉。”

在寒風裏蹲久了,方濟之又開始有些哆哆嗦嗦。

他站起身,從趕來送貓的九天手裏截過小靈貓當暖壺揣着:“他死後,就有人拿繩子将他的足踝捆上了,埋進雪裏,直到山重村洪水爆發。他在水裏浸泡了一段時間,期間被魚蟲啃咬——你們找到他的時候,那些魚都不舍得離開吧?他身上被人塗了招魚蟲的藥。”

方濟之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頭,撸了把小靈貓的背毛:“這人是誰?有頭緒了嗎?殺他的人為什麽要脫了他的外袍?”

“是個西域來的行腳商。為了僞裝。”

顏王說得極其簡略,蹦完這兩個短句,就惜字如金的閉嘴了,方濟之只得把眼神投向顧長雪。

“……”顧長雪翻了個白眼,“這人衣服上有群亭派的徽紋,但是又不是群亭派的弟子。只可能是與錦礁樓合作做交易的商人。”

“之前去錦礁樓時,朕和顏王在林子裏曾聽了一段小弟子和客人的對話。”

“他們談及那場拍賣會有一部分貨物的價格極為低廉,弟子說是供貨的商人沒有議價,而且不知什麽原因,不但送貨的時間節點不對,送貨時還表現得情緒低落。他們主動和對方搭話,對方都沒怎麽說話。”

“弟子便猜測,或許是那位商人的娘子與他發生了争執,很可能又是借着商人天殘的腳來羞辱他……”

方濟之的視線落向屍體的腳:“六指算什麽天殘?”

“……”顧長雪沒搭這句話,神色有些淡淡,只接着先前的話頭道,“先前不知,如今看來,送貨的商人恐怕就已經不是本人了。”

重一點頭:“山重村在京都西郊,或許是這商人想要逃官道上的稅賦,取了近道,卻不想遭了這無妄之災。”

衆人一時靜默下來。

半晌後,反倒是先前惜字如金的顏王當先開口,眼底帶着幾分淺淡的戲谑看着顧長雪:“臣當時不讓陛下走,算不算大功一件?”

顧長雪:“……”

顧長雪心底原本不大明快的情緒頓時被這句邀功的話打散,他盯着顏王看了半天,擡手敷衍地拍了拍顏王才換的大氅上的毛領子。

行。你不是傻狗。

勉強給你把傻狗的傻字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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