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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後,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因夜間難以視物,不便施展騰翔之術,兼之這數日來連遭巨變,百裏屠蘇只覺身心俱疲,便決定在前方白帝城內休息一晚,待精力恢複後再繼續趕路。
片刻之後,百裏屠蘇已至白帝城城門口,遂收了法術落于地面,然後入城找了家客棧歇下。
然而,即使是躺在客棧還算舒适柔軟的床上,他也無法真正讓自己放松下來。
只要想到歐陽少恭那個強大而可怕的入夢邪術,他便感覺如坐針氈,哪裏敢放任自己松懈下來好好休息?
盡管內心不住地安慰自己,歐陽少恭此刻正忙于重建蓬萊,他的法力應該都用在蓬萊的重建上,定然無法分心他顧,因此也不可能魂魄離體來入自己夢境,然而心中卻終究不能踏實。
百裏屠蘇不敢讓自己睡着,只好睜着雙眼望着屋頂,腦海中思索該如何懇求師尊為自己解除封印。
師尊對自己素來愛護有加,定然不會輕易應允,恐怕自己還需費上一番口舌才有可能說服他。
然而,他卻天生不擅言辭,更何況面對的是自己素來敬重如父的師尊……想到即将面對的局面,百裏屠蘇不禁一陣頭疼。
也不知過了多久,過于疲憊的身體和神經終于不堪重負,百裏屠蘇再也擋不住一陣陣席卷而來的困意,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與此同時。
蓬萊國境內。
歐陽少恭用法力維持住那被自雷雲之海中強行拉扯出來的蓬萊廢墟,使之維持正常速度朝着蓬萊國移動。
數千丈,數百丈,數十丈……
終于,那龐大的蓬萊廢墟在轟然巨響中重重地落在了前方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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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
大功告成。
歐陽少恭松了口氣,随手接過弟子送上來恢複元氣的丹藥服下,然後靜坐調息了片刻。
待得消耗的元氣恢複了六七分後,歐陽少恭站起身來,滿意地欣賞着自己的成果。
嗯,雖然現在還只是一片廢墟,但只要給他兩三日時間,他便可将這片廢墟大致恢複成當初蓬萊國的模樣。
然後,每逢有雷電的天氣,他便可借由自己移來的這些靈石之力,重新見到巽芳音容,以及,回味當初和巽芳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那段幸福生活。
想到這裏,歐陽少恭期盼的同時,心底也隐隐泛起一抹悲哀。
自己果然只能借由靈石的場景重現靈力,才能回憶起巽芳,以及有關她的一切了嗎?
她明明是自己最愛的女人啊……
如今自己卻連憶起她的音容都無法做到……
——都怪這該死的渡魂!
如果不是多次渡魂令自己記憶混亂,他又怎麽可能記不清昔日愛人的模樣,以及兩人曾經共度的甜蜜時光?!
不過……好在這種情況很快要結束了……
只要……能從百裏屠蘇體內取出另一半魂魄融入體內,自己就會重新變成一個完整之人,那些因渡魂而缺失了的記憶,想必也能一并找回吧……
想到百裏屠蘇,歐陽少恭立刻想起他那張表情冷淡的俊臉,那雙漆黑澄澈的星眸;以及,他在自己身下承、歡時,那與往常完全判若兩人的惑人表情……
歐陽少恭頓覺心中一蕩,一股熱流沿着小腹竄起,迅速流轉全身。
他連忙極力穩定心神,不敢再放任自己心猿意馬下去。
說來也可笑,那個人體內明明有着自己另一半的魂魄,可以說就是另一個自己。
而自己,卻會對着他生出那般強烈的欲、念來,與他交、歡時也并無分毫不适應之感,反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極致歡愉,這樣的自己,連歐陽少恭都覺得有些變态了。
不過,歐陽少恭很快就釋然了,同時對自己先前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而感到鄙夷。
明明就是同一個人的魂魄分別進入了兩個人體內,他們的魂魄自然會互相吸引,所以他對百裏屠蘇會有欲、念、有好感,和他的身體極度契合是很正常的吧。自己根本不應該感到大驚小怪才是。
想到百裏屠蘇,歐陽少恭忍不住開始想此刻的他正在哪裏,在做什麽。
自己帶走晴雪,又以江南數城百姓生死相挾,依着少年那素來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的可笑信念,想來此刻應該已經踏上了去昆侖山天墉城的路程了吧。
卻不知他現在到了哪裏?
心中這麽想着,歐陽少恭便下意識地用法術召喚出數十只冥蝶來,令它們去找尋百裏屠蘇的下落。
一個時辰後,先前放出去的冥蝶悉數飛回,有幾只停在他的掌上向他回報信息。
原來已經到白帝城了麽?速度倒是不慢。
這麽急着去天墉城解除封印,完全不在乎封印解開後會有何等後果,應該不止是為了所謂的天下蒼生吧?
難道……是為了那個被自己帶回來的女人?!
歐陽少恭忽然覺得一股無名火直沖頭頂。
他實在想不明白風晴雪究竟有何魔力,竟然會讓百裏屠蘇明知解封的結果會是三天後魂飛魄散,還這麽迫不及待地趕去天墉城送死。
越是想不明白,歐陽少恭心裏就越覺得惱火。
明明事情全部都照着自己的計劃一步步進行,很快他就能得到自己辛苦尋找了數千年的東西……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高興,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悵然和落寞。
想到那個活生生的,會對自己怒目相向,也會在自己身下含羞帶怒輾轉呻、吟的黑衣少年,會在數日之後徹底失去生氣,變成一具不會說不會笑、只會在自己問出問題時點頭或者搖頭的焦冥,歐陽少恭竟然從心底油然生出一種不舍和心痛的感覺。
下一刻,他用手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心髒,發出一聲帶着譏諷的低笑。
這裏……已經有多久沒有過疼痛的感覺了?
好像,他最後一次記得心痛的感覺,還是在得知蓬萊天災,巽芳逝世的時候。
此後長達數百年裏,無論遇見任何事情,哪怕是眼睜睜看着焚寂劍靈被引入幼年百裏屠蘇體內時,他的心都如同一潭死水般,雖然感到十分遺憾和惋惜,卻并未如現在這般痛過。
沒想到,今日自己竟然因為不得不将百裏屠蘇奪走魂魄制成焦冥,而感到了那種久違的心痛……
百裏屠蘇,能令我這種血液比冰還冷的人為你感到心痛……有此殊榮,想必你也該死而無憾了吧。
想到這裏,歐陽少恭自嘲地笑了兩聲。
不過,既然百裏屠蘇已經注定會變成自己收藏的一具焦冥,自己又何必在這件事上苦苦糾結?
這實在不是歐陽少恭往日的作風。
與其有時間坐在這裏傷春悲秋,想一些有的沒的,倒不如找點有趣的事情來做。
而目前來說,歐陽少恭唯一覺得有趣的事情,莫過于欺負那位看似冷漠,實則臉皮極薄,極愛害羞的百裏少俠了。
想到明日百裏屠蘇就會到達天墉城,今夜之後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去折騰那個可愛的少年,歐陽少恭想要再去見百裏屠蘇一面的心情不由更加迫切了些。
也罷,反正蓬萊重建之事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自己倒不如趁着現在休養回複法力的時候,最後一次去白帝城調戲那個這幾天已經被自己欺負慘了的少年,好為自己這數日來的入夢行動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也能為自己日後漫長而無聊的生活增加一份堪稱美妙的回憶。
白帝城唯一的一家小客棧內。
本來正處于熟睡中的百裏屠蘇忽然若有所覺地睜開眼,果然借着窗口照進來的淡淡月色看到一身杏色長衫的歐陽少恭正笑吟吟地站在床前。
百裏屠蘇大驚之下驀然半坐起身,雙目凝視歐陽少恭:“你怎會在此?”
歐陽少恭上前一步,俊臉上仍舊帶着一抹如沐春風的笑容:“百裏少俠難道忘了在下懂得入夢之法嗎?”
百裏屠蘇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可是……”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忙着重建蓬萊麽,怎麽還會有閑情逸致耗費法力施展入夢之術。
這個疑問百裏屠蘇并未宣之于口,畢竟歐陽少恭那種異乎常人的思維并不是他能理解的。
因此百裏屠蘇只是警惕地瞪着眼前随時都會上前的杏衣青年,同時出言提醒道:“數日之後蓬萊再會,勢必會有一場生死之争。歐陽少恭,我勸你還是好好珍惜法力,留待來日之戰,以免将來後悔莫及。”
歐陽少恭道:“百裏少俠這是在關心在下嗎?真是不勝榮幸。”說完他飛快地默念了一句咒語。随着一道白光閃過,百裏屠蘇立刻感到全身的法力被一個強大的禁咒所禁锢。
雖然明知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他的心中此刻也充滿了深深的無力和自棄。
不止為這種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的局面,更為了直到此時,自己仍舊無法忘記那夜在青玉壇上層與自己合奏琴曲,高山流水互為知音的歐陽少恭,那個溫潤如玉,一言一行都令人如沐春風的謙謙君子。
盡管,理智一遍遍反複地告訴他,那個他曾真心仰慕的歐陽先生,只是眼前這個陰險狡詐之人刻意僞裝的假象,是根本不存在這個世上的。然,當真正再見到他那溫柔和煦的笑容時,百裏屠蘇還是會有那麽一霎那,會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誤把眼前之人認作是那個自己昔日全心信賴的摯友。
只不過,眼前之人總是會用行動來打破他那不切實際的幻想。
真不知這究竟是自己的幸運抑或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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