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44章

“殿下,咱們來玩玩這個吧,別練劍了。”

小九那時候看蕭崇敘整日板着張半大孩子的臉,卻一點孩子形狀都沒有,跟活潑好動,好奇貪玩這些字詞半點兒關系都沒有。

平日裏若是他不來,蕭崇敘甚至能一整日連一句話都不與旁人說。

小九怕他這樣下去性格會越加孤僻,于是小九只要有時間,便會從宮外帶回來些小玩意兒獻寶似的捧到蕭崇敘面前來。

蕭崇敘對他那些東西都不大感興趣,可是小九死纏爛磨,他為了耳根子清淨幾分,有時候也會應下。

這倒好,這段時日,兩人從葉子戲到六博玩了個遍。

“殿下果然聰慧非常人能比,再來!”

“呵呵,大意了,失誤失誤,殿下我們再來一局。”

“手滑了,手滑了,我可能把這一顆棋子挪一下?”

“罷了罷了,我們今日就到這吧。”

從兩人開始玩這些游戲開始,小九便是存了哄孩子兒玩的心思,卻沒有想到那蕭崇敘除了在第一把因為不熟悉規則而略顯生澀之外,接下來幾局都是表面悶聲不吭,卻在棋盤上大殺四方。

小九不是輸不起的人,可也受不了跟他玩了一下午便輸了一下午,而明明在幾個時辰之前,規則還是他新教給他的。

小九那時候還不死心,可接連換了好幾個游戲,無一例外。

最後還是蕭崇敘難得一見的,發覺了小圓臉兒神色因為接連的挫敗而有幾分灰暗之後,才後知後覺,略微思索後,讓了小九那麽一局。

可是那招式讓得太明顯了,叫到底年長他許多的小九一眼看破,一時間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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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下去,不知道是誰在哄着誰玩了。

“不玩了?”

一開始對着小九幾番推拒,感到占用自己練劍的時間的蕭崇敘,有幾分意猶未盡地把自己的棋子放下了,說了聲:“好吧。”

小九這時候伸了伸懶腰,望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已經是時候回去了。

“不玩了。”小九從矮榻上翻身起來,從自己的一個布袋子裏摸了摸,掏出來一個九連環,遞給了蕭崇敘:“這個給你,你自己一個人也能玩。”

“我不想自己玩。”蕭崇敘側過去臉,也不接小九手裏的玩意。

他不動聲色窺探小九的臉色,疑心他是因為自己贏他太多次,而變得不高興,才又要急匆匆離開。

小九低聲:“哦”了一聲,把手裏的東西又塞了回去:“那算了。”他朝蕭崇敘揮了揮手:“那我走啦,小殿下。”

看小九真的就要走,蕭崇敘突然地出聲:“我就要回山上了。”

輸了一下午游戲,又得知蕭崇敘将要離開京城的消息的小九,一路心緒低沉地回了侯府。

正在快要回去的路上,卻撞見了神色匆匆,恍若逃命一般從侯府方向竄出來的小十一。

兩人撞上,小九擡手扶穩他的肩膀,看他氣喘如牛,神色慌亂,不由問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我……我把……”小十一看着小九,話到了嘴邊,卻不知為何又咽了回去。

侯府裏現下一片燈火通明,糟亂聲響疊起。

小九微微擡眸一分神,那小十一一咬牙,只模模糊糊說了句:“小九,對不住……”便不管不顧地撞開他,奔逃而出了。

“什麽?”

小九還沒來得及聽清小十一說了什麽,就看見他從眼前飛速消失的身影。

本就心緒不佳的小九一時間更添煩悶,這時候天色已晚,他也沒得精力再去追小十一問個清楚,只待有了空閑再捉他仔細問問清楚,他背地裏又搞了些什麽幺蛾子。

而令小九沒想到的是,他一進門迎接他的便是一場狂風暴雨。

“你倒是敢回來了!來人!”

胡鑰沉着他那張臉,親自帶人壓了他,把他拖到了侯府的正廳裏。

小九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被府裏的下人一路拖拽過去。

梁昱衍正端坐在正廳的主位上,屋裏架着炭火盆,裏頭火光正旺。

深冬時節,外頭寒風呼嘯,屋裏頭卻是暖烘烘的。

只是那梁昱衍的臉色實在是陰冷得吓人,叫小九心頭一點兒暖和氣兒都聚不起來。

被下人壓着帶進來的小九,微微一擡眸想要瞧清楚來梁昱衍。

兩人目光對上,梁昱衍被這一眼看的,仿若火星入枯草,立馬火從心頭。他望着在那底下跪着的小九,臉上竟然還不帶半點兒愧疚慌亂之色,簡直不知已經色膽包天到了何種地步。

“小九,你可是忘記了你親口對我說過什麽?”梁昱衍手猛地一拍桌案:“那日對我承諾的信誓旦旦,轉眼不過幾日,便都叫你喂了狗肚子裏去了?”

“我說了,別再對我起不該有的心思!如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來這樣的事,你把主子的話到底置于何處!?”梁昱衍想到小九偷摸跑到自己屋裏做出來的事情,又轉頭就走還想逃跑的樣子,更是怒從中來。

小九茫然不知所措,他都接連幾日不在侯府,能對小侯爺做出來什麽呢。

“我沒有……”

這一聲不算重的辯解聲落下,那梁昱衍聽他還敢不認,臉上更像是蒙受了奇恥大辱那樣對着小九斥責道:“還敢撒謊!”

“今日若不是你趁我飯後小憩,來我屋裏偷着親我,還能是誰?”梁昱衍這時候拿出來證據,他手裏握着一顆灰撲撲的石頭,朝小九腳邊狠狠一擲:“你跑得倒快,卻還把這破物件放我的屋裏頭?你自己仔細瞧瞧!”

小九低頭一看,內心巨震,那确實分明的是他的字跡。

還這樣用心篆刻在石頭上,配上這樣的詞句,簡直定情信物一般了。

“這不……”小九下意識就要再解釋清楚,電光火石之間,腦海裏飛快閃過小十一那張慌亂而去的臉。

不是?不是小九,那還會是誰?

所有無骨刃的必修課程,那便是模仿。

小九心頭一窒,閉了閉眼,那此前攤放在他桌案上的詞句,必是過了小十一的眼目,他在臨淵營裏沒有先生教,經常會模仿小九的字跡。

那石頭只是普普通通的石頭,這時候落到小九腳邊,便被摔得四分五裂。

小九遲遲盯着眼前的一塊石,嘴張了張,呼吸亂了幾分,卻到底沒能言說些什麽。

這事若是小九認下,左右不過一頓罰,可若是真的供出來小十一,那小十一一定沒命了。

小九想起來那日,只是外頭守夜卻被梁昱衍疑心聽到屋裏動靜的兩個下人,悄無聲息地就消失了。

心頭幾跳,心裏暗罵小十一,小九卻手撐在地上,跪俯下身,“奴才……奴才知錯了。”

可是他到底還是懼怕梁昱衍真的會做出來閹了他的事,後半句甘願受罰怎麽也吐不出來了。

他低着頭,梁昱衍那迫人的視線一直壓在他的頭頂。

他不明白小十一為什麽會做出來這樣的事,為什麽這樣傻。

明明應該知曉,對于梁昱衍這樣的從小自喻出身不凡高高在上的人,那些來自下位的,不合時宜的真心,根本不會得他的到珍惜,只會叫他覺得屈辱和惱怒。

小九知錯便改了,那小十一一向最喜學他,怎麽在這事上頭偏偏慢了一拍。

若說小九對自己屢屢做出來以下犯上的事已經足夠他鞭撻他百十次都不解恨了,這會兒從他先是想要逃跑躲避,被帶回來後又不承認,更是朝梁昱衍起火的心頭澆油。

做都做了,還不敢認?

說不出來的,那充斥心口的怒意莫名夾雜了一絲微弱似無的委屈。

“你自己還記得你說過什麽吧?”

聽梁昱衍果然提及那晚小九親口承諾過的話,小九跪伏在地的身子都止不住顫了顫:“小九,往後再不敢了,求主子……”

梁昱衍冷笑一聲,打斷了小九求饒的話。

“小九如此屢教不改,我如何能饒?”梁昱衍故意吊着小九那顆心一般,從那檀木椅上,邁着慢條斯理的腳步走了下來:“不過呢,到底是養在身邊多年的,我不是那沒心肺的人,也不想養一個太監在府邸裏,既然如此,你那二兩肉便不給你割了。”

小九此刻已經大松一口氣,堪稱得上是感激涕零的語氣了:“謝主子開恩,旁的主子想怎麽罰我都成,小九甘領十板子……”

梁昱衍卻輕蔑地呵了一聲:“這種責罰對小九來說太不痛不癢了些,總歸是叫你長不了記性。”

梁昱衍這時候終于走到了站在架在炭火盆旁,他朝一個下人伸了伸手,那下人便戰戰兢兢地雙手呈上了一個木盒子。

盒子看起來已經有了年份,梁昱衍伸手拿起,“此前離王跟我說若是小時候沒給你立好規矩,後頭性子便難改難糾了,之前我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今日我便為小九絕了這一念想,往後好好認清自己的身份,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話音落下,那木盒便被梁昱衍擡手丢進了炭盆裏。

小九臉上感激的神情定格,都沒來得及轉換,便看到了那裝有他原相的盒子被那麽随意地丢進了火盆裏,炭火瞬間将那盒子卷裹。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已經堪稱上是被馴服得百依百順的小九,突然猛地一掙,掙脫了他身後的下人,擡腳便朝那燒得正旺的火盆沖去。

衆人臉色驟變,那站在被架起來的炭火盆旁邊的梁昱衍,看着小九不要命的舉動。

情急之下伸手抽出來腰間的鞭子,擡手就是勁力十足的一鞭,直接将沒防備只直勾勾盯着火盆的小九,兜頭掀了過去。

“撲通”一聲,小九落地發出悶響,跪跌在地上,像是被人勾魂攝魄了一般,目眦盡裂看着那火光将那木盒徹底吞噬。

“不要……不要……”

嘶啞壓抑之極的聲音,喃喃而出。

“你瘋了!不要命了!”梁昱衍那一鞭子去得又快又狠,這時候還在喘氣,不知道小九怎麽有膽子要朝火盆上撲,這時候正驚怒交加地望着跪跌在地的小九。

卻沒想到這一眼,直叫梁昱衍霎時間手失了力一樣,再握不住他那價值連城的鞭子了。

只見小九那張原本就平凡寡淡的臉上,自下巴至眉骨,橫跨過鼻梁,一道深深的血痕,像是将他整張臉撕裂了一般的可怖。

是梁昱衍心急之下失了準頭和力道,不僅打傷了他的胸口,也毀了他這張臉。

整個正廳裏的下人,瞧見眼前這一幕,無一不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小九在看着那木盒被火光燒幹淨最後一寸之時,緩緩望向了梁昱衍。

那傷口極深,血很快流了滿臉,可這對梁昱衍來說都不是最叫他心驚膽戰的。

他看見小九睜大的那雙淺色眼眸裏,緩緩靜靜地流下來淚水。

血淚叫那張破了相的臉一塌糊塗。

上一回瞧見小九哭是什麽時候來着,梁昱衍已經記不清了,太久遠了,小九長大後他都沒有再見過他的眼淚了。

梁昱衍莫名心頭猛地一墜,甚至忍不住朝後退了一步。

怎麽會不叫人心驚。

那樣的由悲恸的,決然的,陌生的,簡直像是要恩斷義絕的眼神。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叫人猝不及防。

正廳裏寂靜一瞬後,跪在地上的小九,似乎是終于後知後覺感受到了他發木的臉骨上,傳來的鑽心的燒灼的劇痛。

他們此前被捏骨剝相時,也是這般疼痛。

許是在他面前焚燒他的原相臉的舉動給他帶來太大的精神刺激,看着血水嘀嗒嘀嗒落到地上,小九竟擡起來手,想朝臉上摸。

這時候,梁昱衍才終于回過神來一樣,那雙貓兒眼瞪得渾圓,對着胡鑰他們疾聲厲色命令道:“按住他啊!別叫他抓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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