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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主仆二人,自幼相伴,時至今日。
縱梁昱衍有萬般的含恨,心神震顫,難以置信,可在這衆人面前,他也是已經騎虎難下。
最終還是言不由衷,應了小九的請求。
甚至在那一日比小九還要提前,負氣甩袖離去,好似小九離府,不是自發情願,而是被他這主子早看不耐煩而趕出去的。
這多年的恩怨,到這時總算是有了一個了結。
在小九離開侯府回到臨淵營之前,再次潛入皇宮之時,卻發現崇王殿下已經離宮,回到渡空山了。
與蕭崇敘的告別,小九精心策劃過數次。
在去為梁昱衍尋找水金草啓程前,小九也沒有把握是否能活着回來,因此曾計劃假死宮內,若還能活着回來,下回還能再換一個身份接近他。
而叫小九沒想到的是,這并非是一件易事。
被樂施援手的蕭崇敘從湖底救回來之後,時日已經十分緊迫,小不得已只能又換一種非常突然的死法。
禦膳房只會劈柴切菜打雜的小圓臉兒,這回總算是在宮裏死透了。
到死之前,也只學會了做一道點心,還是偷偷學藝。
小九心覺自己在做菜上許是沒什麽天賦在,因此又想着蕭崇敘正值學年,興許更需要一個小書童一些。
還沒等小九琢磨出來新身份,蕭崇敘就已經離開京城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小九才知道,那渡空山平常人等是輕易上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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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起,小九竟然也開始期盼皇帝的壽辰。
可蕭崇敘卻從那一年之後,再沒下山來為自己的父皇賀過壽了。
蕭崇敘自降生開始,身上異象疊現,與尋常孩童大有不同。
被太青大師施加秘咒,而得以續命之後,蕭崇敘便五感皆失,直到三歲過後,随着身子骨更加健朗了一些,才開始能恍惚聽得到聲音,聞得到味道,只是非常細微。
好在他十分聰慧,即使起步晚,在學文識字上,秉承着過目不忘的天賦,也是飛速趕越上了同齡人。
太青大師的秘咒會随着蕭崇敘自身的成長而逐漸削弱,可是這不同尋常的經歷還是叫在蕭崇敘身上留下來不可磨滅的烙印。
少年蕭崇敘心性孤僻至極,想是幼時看不到東西聽不到聲音就已經造就出的性子,就算後來長大了些,能與旁人言語溝通卻還是不太樂衷與人交談,更喜歡自己獨處一些。
加上常年生活在不見人煙的渡空山裏,太青大師一旦閉關,他便連個活人的影子也見不着。
這般的冷靜沉穩遠超同齡人的心性一開始還叫太青感到并非壞事,如此脾性對蕭崇敘修劍道,可以說是相依相輔得絕妙。
心無旁骛的蕭崇敘确實如太青所想,在劍道上修煉天賦極高不說,悟性又強,在他以稚齡年歲接連取得突破之時,太青也曾在心中叫喜。
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太青望着蕭崇敘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與越加純粹斐然的劍意之時,內心便起了難以抑制的憂慮。
而這種憂慮在太青蕭崇敘十四歲那一年時,達到了頂峰。
那一年閉關了是三個月而出的太青大師,發現蕭崇敘在渡空山,平白無故地消失了。
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消失,而是能夠感知整座山的太青大師,在這山林裏搜尋不到蕭崇敘了。
待太青腳步遍布渡空山的每一處山頭,才在一個偏僻的山崖下,見到了垂眸打坐,身上也已經落滿草種,肩頭蹲着幾只鳥雀在低頭啄食的蕭崇敘。
萬物合一,不食五谷卻驟然長存,這等大悟大空的境界,卻叫年僅十四歲的蕭崇敘,如此一步偶然地踏入。
可是百歲老人都難以輕易擯棄執念雜心,悟道者歷經千帆而後大徹大悟萬物皆空的心境,和蕭崇敘這等生來便是空,如何能夠簡單的等同。
蕭崇敘此般經歷,未叫太青驚喜,反倒更加心驚。
太青此時才察覺到自己在教養蕭崇敘的過程中,放養過了頭。
少年蕭崇敘觀幼花矮草與觀滔天巨浪巍峨山巒乃心緒乃是同樣的無起無伏,鳥雀被猛獸捕食,也從不憐憫驚懼。
甚至在偶然被山裏野獸襲擊,斬殺之時,偌大的頭顱滾落他的腳邊,刀光之間都不見分毫殺意。
斬落什麽輕巧地好像摘取什麽。
蕭崇敘再是麒麟命格,卻也是以人身降生于世,太青怕他如此下去,還未成為擁有七情六欲的人,便要早早成為無悲無喜受人敬仰的一座像。
偶然一日,太青大師剛剛收起劍的蕭崇敘,如嘆息一般說道:“你下山去吧。”
“下山做什麽?”蕭崇敘木着臉問。
太青望着蕭崇敘的頭頂,說道:“為你父皇賀壽。”
蕭崇敘拱手應下,單純以為是師父交與他的任務,于是便利落地收拾了行囊。
蕭崇敘一去半年,比太青大師預想的時間還要久。
曾有心想過皇宮裏,蕭崇敘的生母會多留他些時日,只是沒有想到蕭崇敘真的會乖乖待在那裏。
而半年後從京裏回來渡空山的蕭崇敘,被太青察覺到了,有什麽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甚至在一次練劍時,被太青大師撞見,他保持一個動作沉着眼眸許久,太青困惑一瞬後才驚覺,蕭崇敘竟然在練劍時分了神。
這事叫太青感到驚奇,那日傍晚特意來到蕭崇敘的屋裏,本想問問他這徒兒在山下碰到了些什麽事,能叫他如今能在練劍時都聚不了神。
卻沒想到進來之後,便看見蕭崇敘屋內幹淨整潔的屋內,桌上正擺放着一盒已經長毛發黑的塊狀物。
蕭崇敘這時候也回來了,看到太青大師望着自己桌面的東西,便好像以為太青對此物感興趣。
他好像是有點不願意分享,突然出聲說出來從山下回來後的第一句話。
他說:“桂花糕,不好吃。”
這辨別不出模樣的東西,都已經放得長毛了,難以相信蕭崇敘這樣還能嘗過吃下去,到如今身子沒事完全是命硬,要能好吃才是天方夜譚。
太青不由蹙眉,可看着蕭崇敘認真的模樣,面上還是不由做出虛心接受少年蕭崇敘忠告的模樣,将目光遠離了那桌上黑漆漆的方狀物。
而後,太青大師便仿佛聽到一聲弱不可聞的,好似松了一口氣一樣的氣音。
京城,崇王府。
“所以說,你說你心悅我,只是因為我曾在雪天送過你一把傘?”
躺在他懷中的小九盡量簡短地解釋過那石頭的由來,又提及與蕭崇敘過去的相識,手裏不經意地撥弄着兩人交疊在一起散亂的發絲,許是有了倦意,他聲音朦胧不清地回道:“是啊。”
蕭崇敘明明天聽清楚了,卻不願相信似的,又問了一遍:“只是一把傘嗎?”
“嗯。”小九又低聲應了一聲。
蕭崇敘想,這簡直太輕易了,值得小九記得這麽多年嗎。
萬事萬物流經眼眸,卻從不留心的蕭崇敘對待任何一個站在雨雪中的人,可能都會願意随手遞上去一把傘。
于是,一個面目不清的人,模糊的人,也是。
那并不是一個鄭重的,珍重的,需要耗費什麽的舉動,所以他才根本不記得。
“如你所說,那塊石頭上的字跡是小十一所刻,梁昱衍為何卻從不起疑,篤定是你對他心存邪念?”
小九的眼眸已經半阖上,意識迷蒙裏,他仿佛真的被拉回了過去。
“哐當”一聲是刀劍落地的聲音。
小九身骨太軟,已經不适合拿劍,加上幼時沒打下基礎,現下想要練起,更是困難重重。
好在他算得上是刻苦,這樣勤學苦練之下,那曾被梁将軍請來教授梁昱衍的武師父也不禁對小九的過分耐勞的品行感到動容。
武師父年歲大了,無兒無女,最後一段時光癱在床上,是小九孝敬着走過的。
原本為梁昱衍找來的師父,梁昱衍沒學成幾招,倒叫小九将那師父一身絕學,學了個徹底。
那時候年邁的武師父,臨終前跟小九說過什麽來着。
那蒼老虛弱的聲音在小九腦海裏響起“你啊,凡事總是太過盡心,往後可是會吃虧的……”
小九模糊回憶起這句話,想了半晌兒,躊躇回道:“大抵是我太過盡心了吧。”
若是他一開始沒那麽想往梁昱衍面前湊,若是一開始就只做好一個普普通通的近侍,若是沒有想盡辦法的想要讨好梁昱衍,甚至連床上的那些荒唐請求也應下,那麽或許後來的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小九,你這些年一定過得很不好。”
盡管那些糟糕的事情,小九都未與蕭崇敘細說,向來遲鈍的蕭崇敘卻不知為何用起這樣肯定的語氣說出來這樣的結論。
小九聽着蕭崇敘的聲音,不由張開了眼睛,擡眼望着昏暗光線裏蕭崇敘沉靜的臉龐,嘴角不經意勾起來一個笑容,他輕松地說:“還好吧,我現在不是好好活到現在,活着遇見你了嗎?”
凝視片刻,小九卻發現蕭崇敘臉色并沒有絲毫緩和,卻更是緊繃,嘴唇也微微抿着。
這一晚誰都沒有睡沉,小九在天剛蒙蒙亮時被蕭崇敘的動作驚醒。
“怎麽了?”
蕭崇敘擡手輕撫過小九将要起來的肩頭:“宮中傳來喪號,我要入宮一趟。”
小九動作一頓,心頭凜然,下一刻還是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待蕭崇敘起身離開,小九靜默片刻,也從床上起身,從崇王府後門,頂着熹微晨光離開了。
卻沒想到這樣悄若無聲的動靜,還是被有心之人所察覺。
小九走過幾步,看到窄巷盡頭,一錦衣華服的倜傥公子哥,手裏拿着一柄合緊的折扇,一雙桃花眼正含笑望着自己。
小九腳步停了下來,看着那張曾在久遠記憶裏出現過的臉。
此人正是曾任過太子伴讀的任延亭。
那時小九随梁昱衍入宮,也過這人幾回卻并未有過接觸。
對任延亭的消息也知之甚少,小九所得知的有關他的事情,也不過是人盡皆知的那些。
任延亭此人出身官宦世家,自小就有神童之稱,因天資聰慧,幼時便被選去做蕭宸景的伴讀,後又參加科舉成元初八年的狀元,又是名副其實的太子寵臣,于仕途上有蕭宸景照護,先于禮部任職兩年後便被提調到刑部,一路可稱得上是暢通無阻。
可任延亭卻是一個聰明過頭,又醉心擺弄權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在他以極輕的年歲任職刑部侍郎之後,所經手的案子都結得迅速,結得漂亮利落,原本他該如此步步高升下去,卻在審理一個舞弊案時出了差池。
他竟将那犯事官員的高齡老母帶到獄牢裏,在那官員面前叫他眼睜睜瞧着,拔他生母的指甲。
那官員到最後痛哭流涕,交代了全部,而他那老母後來回去後,不堪忍受,自缢了。
這不是任延亭頭一次用這樣罔顧人倫的手段審訊犯人,可是這一回那官員的老母是後宮王貴妃的親姨姥,王貴妃那時正當寵,而任延亭行事确實不合禮法規矩。
舞弊案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死,而任延亭如此罔顧人倫道德,逼得此事最後鬧出人命,甚至接連着,他此前于刑部做出的種種殘忍泯滅心性的事都被翻出。
輿論嘩然之下,如此一來,或許太子也對任延亭感到失望又或者真的保不得了。
于是,任延亭自那件事之後便被貶到了一個窮鄉僻壤的縣裏,數年來再未被重用過,明面上已經是被太子棄之不用了。
而如今,任延亭卻如此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京城,堵在了小九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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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