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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晏悲道踏出軒轅塔時,鬼月宗四神将亦齊齊而至,恭順以迎。

如此一番折騰,不但整個靈域被鬧得翻天覆地,就是這鬼月宗,又何嘗不是生出震蕩?

晏悲道已經許久未有動靜,故而靈域傳言,只說晏悲道修為太高,故而生出厭世之意。如今這個世界又絕了仙人蹤跡,晏悲道縱然于世無愛,亦不能飛升。

仙盟修士亦只恐怕他哪一日動念,有心滅世,故而惴惴不安。

不止仙盟修士,鬼月宗修士也是已經許久未曾見到自家宗主。

只是縱然如此,晏悲道之下的鬼月宗下屬亦是不敢怠慢。

晏悲道雖未現身,可他之威壓仍盤旋在鬼月宗上空。縱然未能踏足軒轅塔禁地,只是靠近些許,也便能感受其無上威壓。

然而今日,晏悲道居然啓動了紅月之陣。

自家許久未見的宗主,竟也緩步從軒轅塔中走了出來。

晏悲道一身衣衫如雪,面孔上覆蓋一片墨色面具。

身為絕世兇修,他竟不是滿身狠戾冰冷,而是一派溫和圓融,似與周遭融為一體,并不鋒銳逼人。

然而他越是如暖風旭陽,卻也越發顯得神秘可怖。在場四位鬼月宗神将恭順相迎,竟似連大氣也不敢出。

眼前宗主是他們十分尊崇忠心之人,從身到心從無半點違逆。

此刻四神将驚悸之餘,竟也不覺生出了幾分歡喜。

算起來也有幾十載未見宗主了,卻不知今日晏悲道為何肯踏出軒轅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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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塔沒有風,可晏悲道雪白的衣衫卻是無風自拂,飄飄有仙人之姿。他頭發亦是如此,根根似閃動金屬般光澤。

此刻晏悲道面容未露,又一身素衣,卻莫名讓人覺得極豔。

軒轅塔周遭并無活物,就連花草樹木也已經盡數玉質化。

可伴随眼前白衣鬼面的鬼月宗宗主緩步踏出,那些玉質化的草木頓時開始解封,如此随風搖曳,煥發出灼灼生機。

清風輕輕拂過,那些花草當真與真正的活物無異,随風搖曳,婀娜生姿。

四神将亦不覺為晏悲道的修為生出驚詫!

宗主如今竟似已經和軒轅塔融為一道,竟能影響到軒轅塔周圍的一草一木。若之前軒轅塔是一片沉寂的死海,如今卻也是再度煥發勃勃生機。

也不知曉宗主如今修為高深到何等地步!

晏悲道:“嗯,差人去靈域走一遭。”

他嗓音是溫和的,并不覺得冷冽。然後他似想了一下,又補充:“讓孟雪殊去吧。”

這樣命令在意料之外,可似又在情理之中。

這數十年間,能出入軒轅塔,傳達晏悲道旨意的唯有一人——

陰山烈血族質子孟雪殊。

晏悲道收回法陣之後,整個靈域都處于一種類似遭遇自然災害的淩亂狀态。

此刻天空若幹身影飛縱,宛如流星般飛去天柱臺。

天柱臺是靈域地氣之根基所在,雖與軒轅塔這樣的九州地脈之心不能比,卻也是在靈域之中舉重若輕。

天柱臺上設了大華音殿,是仙盟盟主所居之所,各派出挑的弟子皆輪流任職,處理仙盟日常運轉種種事務。

仙盟盟主裴玄貞是如今的九玄宗宗主,身份尊貴,在仙盟中極有威望。

如今仙盟驟逢大災,各派大修亦紛紛趕至天柱臺上的大華音殿。

風呼呼刮過衆人耳邊,伴随仙霧散去,大華音殿種種情形已浮起在衆修士眼前。

殿前一片巨大的空地之上,三百修士在此結陣,陣眼中心赫然是仙盟盟主裴玄貞。

裴玄貞一身衣衫如墨,衣襟處繡了一枝白蘭,雙眸澄明如水,竟是個極俊美的男子。

各派年輕一輩弟子之中,如魏舟、鳳鳴華等姿容皆十分出挑,縱然如魏舟這般的冷峻少年,亦極受年輕女修的喜歡。

不過真要說容貌出挑,恐怕無人能及仙盟盟主裴玄貞。

但于靈域女修們而言,不同魏舟等美男子,裴玄貞是不容亵渎以及意淫了。

因為裴玄貞站得太高了,就如天空中一輪明月,讓人覺得遙不可及,讓人心生畏懼。

裴玄貞修為是靈域最高,更在雲浮宮聞蟬、烈心門衛九思之上。

如今裴玄貞一身墨衣翻滾,人在陣心,就如一朵墨色的玄蓮,如此翻騰飛舞。他手中的赤蓮劍殷紅若血,給這一片墨色之中生生翻出了一縷殷紅。

方才天空紅陣密布,裴玄貞就集結大華音殿的三百修士結下萬源歸宗大陣,以此抗衡天空紅月之陣的窺探。

如今天空之上巨陣已消,裴玄貞猶自神色肅穆,驀然面頰生出了一縷潮紅。

他緩緩收劍,卻驀然捂住了胸口,接着忍不住輕咳兩聲,唇角染上幾點鮮紅。裴玄貞以潔白手帕飛快擦拭過,旋即将這塊手帕化為灰燼。

裴玄貞雖然受傷,卻猶自站立于法陣中心,可在場其他人卻沒這般風雅體面。

這三百修士齊齊東倒西歪,縱想站立也崩不住內傷發作。

方才衆人結陣,結果竟似沒有半點用處。這萬源歸宗大陣非但不能抵禦天空之上的紅月之陣分毫,還使得陣中結陣的三百修士齊齊受創。

受創嚴重者,甚至迅速封住自己身軀之上數處大穴,坐下盤膝療傷。

此情此景,使得匆匆趕來的各派大修都不覺變了臉色。

也不知究竟是怎樣的神佛之力,方才使得仙盟修士狼狽如厮!

衆人心底亦不覺浮起了晏悲道三個字,那名字此刻更令人心驚幾分。想不到晏悲道沉寂幾十年,亦是越發可怖,誓要将自己名字搞成修士界修士的心理陰影。

人人都面露驚惶之際,仙盟盟主裴玄貞面容倒是沉靜如水,竟未見半點懼色。他倒是道心堅定,未被動搖。

裴玄貞手中少師劍輕輕一揮,割破自己手臂,點點靈血潤入了法陣之中,又借助陣法流至陣中三百修士。

他以靈血為媒,将自己靈息源源不斷傳給了在場三百人。方才受創的修士們受此潤養,面色漸潤,傷勢也是大為好轉。

如此一來,衆修士心中也不免生出感激。

裴玄貞猶自孤然而立,只是面頰似稍稍蒼白了些。

他沉沉說道:“我等修行之人,不必因此而驚恐。”

在場衆修士齊齊應了聲是,眼見裴玄貞如此沉穩,也不覺心神稍定。

亦有些年長修士不覺暗暗想,盟主可是比百年前要柔和得多了。

百年前的裴玄貞就像是一塊寒冰,又或者是一把劍,只知曉鋒銳冰冷,卻不懂半點人情溫柔。

那時他的徒兒是劍仙虞妍,衆人皆覺得是虞妍将裴玄貞的漠然融化。

從前裴玄貞是個篤行規則的人。

劍仙虞妍尚是乞兒時,彼時裴玄貞正好在西月國游歷,被奉為座上賓。西月國為歡迎這位上修,便以西月國皇子沐華辰的名義在城中舍粥。

将要餓死的虞妍就喝上這樣來的一碗粥。

非但如此,她還被裴玄貞相中,成為裴玄貞唯一的徒兒。

彼時西月國鬧出這麽大陣仗,也無非是為小皇子沐華辰造勢,以舉國之力對裴玄貞進行讨好,想讓裴玄貞收西月國皇子為徒。

誰也沒想到,裴玄貞收的是西月國的一個乞兒。

沐華辰成年後亦拜入了九玄宗,可跟成為裴玄貞的親傳弟子沒得比。

這位西月國皇子就對虞妍生出了一些怨恨,生出些虞妍摘桃子奪了自己機緣的想法。

再加上沐華辰有一次在獵殺妖獸時毀去雙眼,于是這位西月國皇子心裏不覺生出了一個極狠毒的想法。

他要虞妍将一雙眼睛讓給自己。

沐華辰居然還有理由,若非當年西月國施粥,虞妍早就生生餓死。若非西月國請來裴玄貞,虞妍哪裏有機會拜裴玄貞為師?

她的性命、機緣都是因自己得來,如今沐華辰便想索要虞妍一雙眼。

這樣一來,沐華辰自己就能重見光明,而虞妍則成為一個殘廢。

他這樣想法無疑是極之歹毒,然而那時裴玄貞略作沉吟,竟答應此事,且吩咐自己徒兒讓出一雙眼睛。

只因為那時候的裴玄貞太過于篤信天道規則,從來不願給半點轉圜。他認為西月國确實對虞妍有恩,自己也是因此收虞妍為徒,所以竟讓自己精心教導的徒兒挖眼還之。

虞妍也依了他的話,只是從此以後師徒二人并不怎麽來往。

後來虞妍得當年的九玄宗宗主玉無雙賞識,年紀輕輕就成為仙人之體的大修,積下無數恩德。那時許多受她恩惠之人跪在地上,懇求劍仙收下他們的眼睛。

受她恩澤之人頗多,所以他們心甘情願,願意把自己眼睛舍給恩人。

可虞妍一個都沒有要。

她說縱然雙眼不能視,為什麽就不能修行?

也許這就是劍仙的氣派。

虞妍這樣做法是哐哐打某某人的臉,後來沐華辰這個西月國皇子縱然雙眼複明,但他心性如此不堪,也并沒有什麽成就。他在九玄宗呆了二十年,并無所得,于是灰溜溜滾回去繼承家業作西月國國主去了。

誰也不知裴玄貞有沒有後悔。

只是後來虞妍隕落之後,裴玄貞曾去親自殺了沐華辰這個西月國國主。

沐華辰成為西月國國主之後,因心有不甘,故而橫征暴斂,搞了些天怒人怨不做人的事。裴玄貞将之斬殺,也是上應天理,下順民意。

可也有人會想起當年虞妍當年之事,會想裴玄貞是不是後悔了,否則為什麽不是別的修士來,是由裴玄貞親自施刑?

但裴玄貞光風霁月,恪守規則,那是人人佩服,于是另一些無稽之談就沒人相信了。

有人說裴玄貞是虐殺了沐華辰,且在沐華辰死後挖去這位西月國國主一雙眼。

那如此變态殘忍之事顯然并不符合裴玄貞人設,靈域修士聽見也一笑置之,心知不過是些個博眼球的獵奇說法。

如今鬼月宗如此霸道,危機使人團結,衆靈域修士亦是跟裴玄貞更團結了些。此時此刻則更沒人去念那些陳年舊事。

裴玄貞安撫完靈域修士,便回至仙盟盟主所居住的青陵殿。

他是個極孤僻的人,居所設置結界,不許外人出去,內裏日常清潔一應以陣法維持。

殿中有一口靈泉,上結朱果,靈意盎然,食之可療傷。

裴玄貞取一枚服下,面頰也似染了些血色。

然後他轉身進入了內殿。

殿內紫檀木幾之上,放着一枚小巧的水晶匣子。

匣中盛着兩顆人眼珠,于法器之中百年不腐。

是虞妍的眼珠,當年他生生從沐華辰眼裏挖出來的。

眼要活挖,否則從死人身上挖,不免會沾染些屍氣。

裴玄貞手指輕輕拂過面前水晶匣,眼神晦暗不明。

整個仙盟鬧得天翻地覆,這一切虞妍卻是渾然不知。她沉溺于陣法補魂之中,對外間種種之事充耳不聞。

待這場風波結束之後,虞妍方才神魂歸位,雙眸複清。

修行之人一旦有了修為,自然就寒暑不侵,可辟谷不食,更不會出一身熱汗。不過誰讓虞妍這具身軀已經爛成渣渣?

她這麽運回功,便覺得熱汗津津,渾身不舒服。

于是虞妍就輕開房門,溫聲懇請門外的刑臺弟子找來服侍自己的仙侍,為她準備一些熱水,她好沐浴一番。

如今她雖未被正式定罪,卻已經如囚徒無異。她人在雲浮宮中,是不能離開這個房間的,且屋外還有刑臺弟子十二個時辰日夜把守。

所以虞妍若想沐浴,自然是讓人将沐浴的溫水這樣子送進來。

可虞妍說這樣話時,屋外的刑臺弟子卻不由得神色乍變,顯得十分古怪。

方才整個靈域生出如此異态,所有仙盟弟子都大受震撼,心生惶恐,乃至于油然而生一縷危機感。

甚至,還能上升到道心不穩的高度。

誰能想就在此時,虞妍居然還悠悠閑閑,讨水沐浴,竟是如此的沒心沒肺,沒心沒肺中還自帶幾分不為外物所動的調調。

不過虞妍素來名聲不好,想來也并不是泰山崩于前不動于色,而是一種不顧仙盟別人死活的淡然罷了。

于是便有弟子輕輕說道:“虞仙師可曾聽到天柱峰清鐘正鳴,乃是盟主正在召喚各派大修。”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虞妍如今仙盟衆人皆處于一種緊張氣氛當中,虞妍最好是跟大家維持情緒上的一致性。

虞妍卻關注到了重點:“既然召喚的是各派大修,師兄們大約也是不必去了吧,還勞師兄通傳一聲,讓我的仙侍替我備水沐浴。”

虞妍也覺得對方有點兒陰陽怪氣,不過她不跟這位師兄計較。誰讓她素來脾氣好,百年前也不像是劍仙脾氣,當真是有事說事。

那師兄一瞬間面色也頗不好看,覺得虞妍在內涵自己不是大修,盟主召喚關他鳥事。他面頰染上了一層青氣,不過終究沒有發作,而是替虞妍召喚仙侍備水沐浴。

經虞妍這麽一折騰,衆人注意力被轉移,情緒也緩和了不少。

這小小糾紛,虞妍也未曾放在心上。

銅鏡打磨抛光,明潤透亮,将虞妍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她如今這具身軀跟從前有七八分相似,樣貌姣好,也是個美人胚子。只是鏡中的臉頰比之從前要蒼白一些,這淡淡病氣染上了臉頰,如輕霧托月,朦朦胧胧。

雲浮宮少主雖名聲不好,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兒。

虞妍手掌撫上了這張面孔時,卻隐隐皺了一下眉。

實在是太過于巧合了。

雲浮宮少主名字叫虞妍,就連樣貌也與原本的自己差不多。

虞妍總覺得迷霧之中似有些什麽,朦朦胧胧,卻是看不清楚。

她一時想不明白,卻将這個疑窦暗暗藏在心裏,等待有一日發現其中真正的端倪。

熱水已經布好,虞妍褪衣沐浴時,驀然眼波一顫。

直至這時,虞妍方才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咒紋。

虞妍對制符、畫陣也有一定研究,那些紋理交織,好似是什麽連命咒之類的咒印。那漆黑的咒紋爬在了虞妍手臂之上,襯托着雪白的肌膚,觀之也是觸目驚心,帶着一縷說不盡的豔麗妖異。

虞妍手指下意識的擦擦,卻也自然沒什麽用。這樣咒印是極難清除的,哪怕去了這塊手臂皮膚,也是對之無能為力。

虞妍不知曉此物是因為原身的關系,還是因為自己緣故。

她有種種事情想不通,如今也只能暫且不去想。她解開衣衫,纖弱身軀沉入了浴桶之中,任由熱水浸潤身軀。

蒸騰的水汽給虞妍如今這張蒼白纖弱的臉頰平添了幾許豔色,然後她輕輕擡起了手臂。

手臂沾染水汽之後,上面的印紋則更鮮明幾分。水光搖曳下,這些咒印就宛如活物一般。

虞妍想到這具身軀孱弱,且又自帶摩羅之毒,她忍不住暗暗調侃,這什麽連命咒被激活,吃虧的總歸不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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