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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轉眼間,一月之期已過,虞妍也即将送去斬仙臺受審,斷她殺人之罪。

仙盟衆人已經斷定虞妍是殺人兇手,今日審斷不過是走個過場,不過虞妍倒是有點不同看法。

虞妍這幾日召喚身邊仙侍,不動聲色套問案情種種,倒是頗有些收獲,覺得今日自己未必就一定會獲罪。

如今滿仙門的人都盼着她獲罪入獄,虞妍卻覺得可以來個反轉。

她思緒漂浮,一旁的仙侍阮枝替虞妍梳頭。

待虞妍發髻梳好,阮枝忽而便跪下來,輕聲說道:“少主,宮主素來疼愛于你,必定,必定會回來的。”

虞妍慌忙伸出手,将阮枝扶起來。

這幾日虞妍聽到的,都是原身一些不怎麽好的事情,仿佛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歡她。

可虞妍也察覺到一些傳聞中未曾提及的事。

比如原身身邊的侍女,其實跟原身關系并不差,甚至可以說頗有感情。

若非如此,這這裏日,阮枝和白雀兩名仙侍也不能這麽有耐心的跟自己聊那麽多,頗有點臨終關懷的調調。

誰都不信虞妍沒殺沈月,連虞妍身邊婢女都不信。

所以阮枝言下之意,也是盼望聞蟬回歸,給女兒來個包庇徇私。

——這想法不是很正确,心意還是有的。

虞妍到底是雲浮宮宮主聞蟬之女,聞蟬又是當世大修,于是這件事衆人最為關注是聞蟬是否會插手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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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浮宮是仙門三大宗門之一,聞蟬修為又算得上當世前五,死的沈月偏偏是個極尋常的弟子。聞蟬素寵女兒,也不知肯不肯讓親生女兒為區區一個普通弟子抵命。

不過足足一月過去,聞蟬也是并未現身。

于是在衆人看來,聞蟬終究決意大義滅親,舍棄虞妍這個女兒,不願因虞妍寒了雲浮宮上下弟子的心。

聞蟬的态度自然值得喜大普奔,不過虞妍的侍婢們尚存一絲指望,只盼宮主聞蟬在最後一刻趕至。

阮枝含淚說道:“少主做過什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娘病重之際,是少主讨來靈藥,因而救她一命。”

一旁的白雀也眼眶一紅。

虞妍對身邊的人,其實一向很大方。她不止對魏舟,對自己身邊仙侍亦是如此。

這世上不是沒有喜歡虞妍的人,只是比起全世界鋪天蓋地的惡意,這樣的聲音也太過于微弱了。

如今虞妍因為殺害雲浮宮弟子,簡直成為了仙盟修士的公敵。如今靈域的每一個角落都在議論這件事,虞妍的個人仇恨值亦被拉至最高,比那些殺人無算的兇修還要招人記恨。

那樣的陣勢實在是太過于可怕,她身邊仙侍也感覺得到那股力量,于是戰戰兢兢,甚至不敢在那些刑臺弟子面前表露出對虞妍親厚。

那樣的火燃燒起來,不但要将虞妍撕碎,還會讓任何為虞妍發生之人成為仙盟公敵。

虞妍倒也懂這些,也并不十分見怪,反而伸手握住了阮枝的手,這樣子輕輕拍了拍。

阮枝面上神色變化,驀然眸光一動,好似下定決心,于是說道:“少主,之前提過的,讓我為你作證之事,我,我願意去。”

“雖然我不知道這樣證詞對你有什麽幫助,我也證明不了你沒殺人,可你這麽說了,我,我願意去實話實說。”

說到了此處,阮枝反手握住了虞妍手掌,緊緊一握。

此刻阮枝眼裏的虞妍也不是那個身份尊貴的雲浮宮少主,而是一個生來帶病的孱弱少女。

虞妍的手掌十分纖瘦,阮枝捏在了手裏,心裏也是微微一酸。

于是阮枝心意更堅定了幾分,決意不後悔。

虞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輕輕笑起來:“好,再加上你作證,我定然不會有事。”

阮枝輕輕說道:“那是自然。”

白雀目光微憂,與阮枝對上。

阮枝亦明白白雀之意,那就是難道真相信虞妍會脫罪?

阮枝心裏苦笑,心忖怎麽可能!各種人證、物證皆是齊全,只差有人親眼看見虞妍殺人而已。沈月資質中上,無人同門嫉妒,沈月出身寒微,也沒法寶藥丹可圖。沈月更不是喜歡惹是生非的人,除開少主,也沒別的什麽仇人。

就連阮枝自己,也覺得虞妍是殺人兇手。

阮枝既希望聞蟬歸來護住少主,但也理解宮主這一月來對少主的不理不睬。認罪伏法,也只能說是天經地義。

但恩不能不報。

她替虞妍做這個沒什麽用的證,是為了讓虞妍覺得,終究還是有人站在她身邊的。

左右不是什麽撒謊違心的話,這也是阮枝有心報恩。今日之後,虞妍就要被送入九十九層寒冰獄,也許這便是自己能為少主所做最後一件事。

虞妍亦微微一笑,只覺得今日說不定自己運氣會很不錯。

阮枝已經替她梳好了頭,虞妍又取了一枚碧玉釵,別在了鬓發之間。

旁人皆覺得虞妍今日要前途盡毀,那必定是要灰頭土臉,容色憔悴。可偏偏虞妍今日精心梳洗打扮,光彩照人,這麽神采奕奕。

虞妍手指扶着釵頭,冉冉一笑,不覺側頭問道:“今天我打扮得怎麽樣?”

笑容冉冉在虞妍臉上浮起,宛如豔蓮初綻,令人不覺眼前一亮,

阮枝與白雀齊齊說了聲好看。

今日受審的,不是被魏舟抛棄的怨女,亦不是衛九思舍棄不要的徒兒,而是堂堂雲浮宮少主。

一時間,阮枝和白雀心底都不覺浮起了幾許異樣。

虞妍溫聲說道:“枝枝,你替我額心描個梅花妝。”

梅花妝是紫竹仙師謝真人所創,以額頭點梅為飾,不但好看,更顯清雅。謝真人一生清白如雪,悲天憫人。但凡女修點梅花妝,便寓意有心修身修德,向謝真人看齊。

阮枝替虞妍畫好妝。

眼前的虞妍本來自帶三分病氣,如今額頭點了一朵梅花,卻頓時使得她整個人生動幾分,平添了幾分豔色。

阮枝忽而心中微微一動。

她一直未曾覺得虞妍無辜,可如今她心底卻是生出一個念頭。

也許,也許有那麽一絲可能?

眼前的女孩兒,就像謝真人那般白玉無暇,清白如雪。

無關乎什麽證據,而是一種直覺。

而等虞妍踏出門時,守在門外的刑臺弟子都不覺微微驚訝。

今日之虞妍梳洗打扮之後,頗有幾分豔意,竟不覺令人心裏一怔。

院外,則有一輛九龍白璧車等候,拉車的兩只巨鸾正漫不經心啄順自己羽毛。這副車駕是雲浮宮最為奢華之物,如今虞妍就要乘此而去。

現在刑臺弟子也不覺暗暗尋思,果真是好生奢靡招搖。

想不到虞妍入獄前的最後一天,她竟鬧騰出這般聲勢。

前去斬仙臺的路上,修士們駕器而行,一路上密密麻麻皆是吃瓜修士。

往日裏刑臺也會在斬仙臺公開審理一些仙門糾紛,也會有些修士練功之餘,特意跑去斬仙臺看熱鬧。

可往日裏哪有今日之聲勢?寧玉瑤窺見來往的修士宛如流星似嗖嗖飛過,不覺想只怕半個靈域的修士都到了這兒。

衆人來此一是為了吃瓜,二是為了審判,總之是為了懲惡揚善,讓正道之光發揚光大。

一想到了這兒,寧玉瑤的心裏也不免生出了幾分安全感。

若有這麽多路人圍觀,想來雲浮宮縱然使手段偏私,也不能得逞。

此刻寧玉瑤正在烈心門的追雪鸾車上,正坐在淳于家大小姐淳于清身側。

淳于清不但是淳于家女兒,還是烈心門這一代弟子之中大師姐,不僅天賦出衆,容貌亦是極為出挑。

論起年輕一輩聲勢,就連魏舟都遜色她三分。

不過魏舟入門不過五載,後來者居上,以後二人聲勢尚未可知。

寧玉瑤本也是個美人兒,坐在淳于清身邊,在淳于清無邊豔色跟前,竟似被壓下去。

寧玉瑤是小家碧玉,那淳于清就是極明豔大氣的長相。

此刻一只雪白的貍奴就伏在淳于清膝頭,讓淳于清伸出手掌輕柔撸摸。淳于清在撸貓之時,眼底驀然流轉一縷極疼惜迷戀之情。

她不覺望向寧玉瑤:“聽說魏師兄也給你送了一只貍奴,怎麽沒帶在身邊?”

寧玉瑤眼神也柔和幾分:“小家夥膽子還小,見太多生人恐會無措害怕,我讓它獨自一個在我居所,等兩天适應了就好。”

淳于清也不覺點點頭,貍奴可愛又嬌弱,如果是未曾經過訓練貍奴,乍然去了人多之處,容易驚恐腹瀉,甚至危及生命。

想到了這兒,淳于清又揉揉自己膝上這只雪白肥美的貓咪幾下:“小美女就已經習慣了,我帶它外出,它也十分自在。”

寧玉瑤竭力使得自己面色緩和如常,縱然她早便知曉淳于清的這只貍奴叫小美女,每次聽見也是頗為古怪。

小美女眯着眼睛躺在淳于清的膝頭,任由自己主人伸出手指揉着自己粉紅色小肉墊。

其實淳于清曾經是虞妍的好友,據說兩人差不多是一塊兒長大,本來感情很好。可是後來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兩人卻生出矛盾,從此再也不來往。

而如今,淳于清卻是寧玉瑤的好朋友。

念及于此,寧玉瑤的眼神也不覺動了動。她手指輕輕的揉着自己衣服角,垂下頭,柔柔說道:“淳于仙子,虞少主口口聲聲,說我故意奪她機緣。她說師尊、魏師兄原本都屬于她,就連你,本來也該是她的知交好友。有時候,我也不知曉為什麽會這麽巧!”

淳于清面色一沉,冷冷說道:“聽她在這裏胡說。”

淳于清面頰已經凝聚了一縷怒意,耳邊卻聽到寧玉瑤輕輕柔柔說道:“卻不知,當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淳于清一貫不願意背後說人是非,哪怕不喜虞妍,絕交就是了,也不必在背後議論。

不過眼見寧師妹因此事困擾,她也願意說一說,讓寧玉瑤知曉這一切不過是虞妍自取其辱,跟寧玉瑤毫無關系。

淳于清柔聲說道:“和你沒關系,只是虞妍那樣的人,本就讓我不喜歡。”

“不錯,我跟她從小就相識,原本感情也很要好。你別看虞妍是雲浮宮少主,平日裏沉默寡言,其實她這個人很,很是沒有主見。對于她相中的人,她可以百般讨好,這原本沒有什麽,可是她的讨好卻沒有底線。”

淳于清眼底不覺流轉回憶的光芒,眼底也不覺泛起了幾許的惆悵。

虞妍并不會讨好每一個人,可是一旦認定,她便容易沒骨氣。從小到大,虞妍是十分依賴她那位衛叔叔的,也就是烈心門掌門兼刑臺主人衛九思。

如今別人都說虞妍對魏舟是百般奉承,姿态卑微。可對于淳于清這個舊識而言,她覺得比起虞妍對衛九思,她對魏舟也不過如此了。

那甚至不是什麽男女之情,虞妍也不是想搞師徒戀或者叔侄戀,她只是純粹的想要去讨好。

不過這些話,淳于清就沒必要跟寧玉瑤說了。

淳于清輕輕說道:“她這副性情,我勸過她很多次。你知曉我是什麽性情,如果我不是跟她從小一塊兒長大,我本不會和她做朋友。她這樣的性子,對她并沒有什麽好處。我也只盼能改變她,使得她變得好些。”

“直到有一天,她抱着小美女,來到我這裏,懇求我收下它。玉瑤,你也知道的,小美女本來是她的貍奴,從前也是喜歡不得了。可現在,她不要養了,說衛九思不喜歡。門主可能只是淺淺提了一句,可是她卻奉做金科玉律。”

“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是那樣的人!她是雲浮宮少主,什麽都有,養一只貍奴也不費什麽。從前她也很喜愛小美女。小美女被她養得十分嬌貴,獨自怕是不能活,可是她卻要棄養。她說,貍奴在我這兒,也是會被好生照顧。”

“于是從此以後,我跟她也再不是朋友!”

淳于清從來未跟旁人說過這些話,旁人也不知曉她們是怎樣決裂。

她能說什麽?說自己因為一只貍奴跟虞妍決裂。

小美女只是一只貪吃吃倦動,略肥了些的普通貍奴,也不能因為一個決裂的故事,被人編排成貓中禍水。

說到此處,淳于清也不覺輕輕嘆了口氣:“你定然也覺得這個理由十分古怪。”

寧玉瑤慌忙搖頭,輕聲說道:“自然不是如此!師尊沉醉修行,掌刑臺律令,無心無情,處事公道。他自然覺得,弟子們也應當學他如此。只是我等弟子修為不到,境界不足,也是各有所好。”

“就像我喜歡貍奴,陳師兄善于丹青,林師姐喜愛擺弄藥草。我們不會為了讨好師尊,做出違心的舉動。可虞少主雖沒有師尊境界,卻為了讨好別人冷心抛棄貍奴,看似處處為別人着想,其實卻是為了自己。”

寧玉瑤冷靜的分析,分析虞妍看似奉獻的自私動機,要撕破虞妍看似愛而不得受害者的表象,撕去虞妍假惺惺的僞裝。

淳于清一瞬間心裏生出了一些古怪,至于為什麽覺得古怪,淳于清也說不上來。

她目光落在了寧玉瑤面頰上,寧玉瑤面頰上浮起了一縷愠色,少女眼底流轉一縷恨意。

寧玉瑤是死了極親近朋友,故而不免增了幾分戾氣。

這些淳于清都是能理解的,她拍拍寧玉瑤手背,溫聲說道:“刑臺定會還沈師妹一個公道。”

這時候飛在天空修士也是紛紛落于地面,原來衆人已經靠近刑臺區域,不能再禦劍飛行。

入刑臺需落地而入,以示敬畏。

淳于清的鸾車也落至地面,等待入刑臺。

她膝頭的小美女耳朵動動,驀然睜開眼睛,從淳于清膝頭跳下來。

貍奴輕巧跑動,一溜煙去了附近一輛鸾車。

馬車裏傳出少女嗓音:“真是可愛。”

須臾,虞妍抱着貍奴出現在車頭,她本想張望這只貍奴的主人,卻情不自禁垂頭多撸幾把。

貍奴眯起眼睛,甚至在虞妍懷裏翻了個身,讓虞妍伸手揉揉它軟乎乎的肚皮。

那是極親近極相信對方的表現。

這一切被趕過來的淳于清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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