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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玉瑤好似墜入了一場噩夢之中,而這場夢是既荒誕,又可怖。
裴玄貞的手掌按在了她的面頰之上,涼絲絲的,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寧玉瑤甚至不覺得那是什麽活人的手掌,而像是一條毒蛇,涼絲絲的爬上了自己的面頰。
裴玄貞眼睛本來像冰,可如今卻流轉了一縷滾熱的灼熱,如此在寧玉瑤面頰之上逡巡。
他目光落在寧玉瑤秀麗的臉龐之上,卻似并沒有瞧她,而是透過她去窺見什麽別人的靈魂。
這一切的一切,都似令人生出了幾分恍惚。
這一切都好似變得奇怪起來。
雖然近在咫尺,可裴玄貞的嗓音卻好似從天邊傳來。
“曾經我與你也皇室貴胄,身份尊貴,有萬千氣派。後來,我們兄妹二人卻落于泥澤之中,受人踐踏。”
“這舊時的王侯,也不算什麽了。最重要的時,我竟未能留住你。”
裴玄貞手指是冰冷的,撫摸面前面頰的動作亦是越發溫柔。
“你死時候只有十歲,可憐還有許多生命中的美好未曾享受到。所以後來我便屠了西越劍派,将他們滿門上下殺了個一個不留。可他們那些性命,抵不過你足下泥。”
裴玄貞那冰涼的手指已經撫摸到了寧玉瑤耳垂,接着寧玉瑤耳垂就是一疼。
寧玉瑤雙耳素淨,并未開孔。可裴玄貞卻強行将一枚蝴蝶寶石耳環戴在了寧玉瑤耳上,那樣輕輕一按,頓時有血珠滲透而出。
寧玉瑤驚得啊呀一下叫出聲,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裴玄貞微笑着退後一步,他手指微微一動,一副布帛畫卷就輕飄飄的浮在了寧玉瑤的面前。
那畫中有一名女孩兒,不過十歲左右,容貌跟寧玉瑤竟十分相似。
只不過寧玉瑤看着是成年人樣子,而那個小女孩觀之身量未足,不過八九歲的模樣。
只看外在形容,就好似那個小女孩已經長大了一樣。
而那女孩兒耳垂之上,也挂着這樣一枚蝴蝶耳飾。
寧玉瑤啊的顫聲叫了一聲,軟倒在地。
一絲血水順着寧玉瑤耳上傷口淌落,劃出了一道殷紅的血痕,觀之觸目驚心。
若衛嫣然還會因為自己是衛九思的女兒沾沾自喜,寧玉瑤只覺得十分可怕。
眼前這一切,無疑是太過于令人覺得可怖了。
裴玄貞卻似對寧玉瑤如此驚懼的模樣視而不見,他只緩緩說出真相:“瑤姬十歲已經死了,後來我便煉出她的殘魂,聚魂重生。”
“可惜,她的魂魄碎得實在過于厲害了。她死時候年紀太小,靈魂并不怎麽完整。所以我想了個法子,那就是婦人尚在懷孕之時,胎兒尚未聚靈,我便把碎靈放在胎兒之內。如此,便能借體重生。”
可這已經是仙門禁止的邪惡禁術了,如此一來,胎兒就不會生出自己的靈魂。這跟殺人奪舍沒什麽區別,只是把胎兒充作容器,溫養別人的靈魂。
于是那孩子雖因魂魄不全沒有從前記憶,可長大之後,身體受魂魄影響,樣貌也會漸漸變化,化作從前模樣。
然而到了現在,裴玄貞卻毫無顧忌的說出來,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他這麽随口道來,那些事情于他而言,竟無半點顧忌。
而寧玉瑤,自然不敢去指責他。
此時此刻,寧玉瑤只敢瑟瑟發抖,她恐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玄貞明明看出了她的恐懼,卻視若無睹:“第一次,你名叫林雪萱,就是西月國太子沐華辰的那個情人。你一向伶俐,大約也聽過這個故事。就是那個懇請我挖了阿妍眼珠給沐華辰的女修。”
“你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麽要答應你?是想要獎勵你嗎?”
寧玉瑤拼命搖頭。
她好似依稀分辨出裴玄貞的邏輯,可卻不敢說出口。
回憶前塵,裴玄貞本來溫柔眷念面頰頓時浮起了一絲冷冰冰的怒色。
他冷冷說:“如果是瑤姬,她秉性善良,天真無邪。就算她長大了,又怎麽會挖了別的女孩子眼珠,送去給自己情人?她做不出這樣的事的。”
“于是你這樣,就不像她了。”
“所以我要教訓你,讓你知曉,縱然挖了別人的眼珠,你那個心上人只會更加厭憎于你。而肯接受別人眼睛的男人,也不是什麽好人。”
“後來,阿妍成為劍仙,你也被沐華辰所棄。我本來指望你清醒一些,改邪歸正,可你一日比一日不堪。我對你的耐心、關懷、容忍,都被你消耗殆盡了。”
“你怎麽能頂着瑤姬的臉一臉嫉妒,終日咒罵,如此瘋魔?”
“于是,我終于受不了了。是你讓我忍無可忍,決意結束這一切。所以,我随便栽贓,說你與月蝶族勾結,然後就将你送走。”
“我親手斬了你的頭顱,然後你的靈魂還能再煉一次。”
“然後,第三次,你就是寧玉瑤。”
寧玉瑤身軀已瑟瑟發抖,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
她耳邊還聽見了裴玄貞的輕輕一聲嘆息。
“唉,雪萱死了,難道我便一點錯沒有嗎?”
“瑤姬的靈魂是純潔的,她之所以變成雪萱那樣子,是因為被世俗所玷污,并不是她的錯。人說貧窮會滋生奸惡,一個人身處惡劣環境,又怎麽能有高貴品行?瑤姬死于十歲,她幹淨得如一片雪花,沒有被世俗所污染。如果一個人事事要争,又随意受人碾壓和侮辱,她又怎麽能幹淨如雪?”
“于是等到玉瑤你出現時,我便好好照拂你,我讓你心想事成,無論有什麽不快,那些不快都會消失。于是,你果真如我所想那般,是那樣的幹淨、純潔、純粹。本來這一切都很好,可你也開始變了。”
然後裴玄貞嗓音裏也帶着懇求之意:“玉瑤,答應我,不要變好不好?”
而寧玉瑤呢,她也絕對沒有力氣說一聲不好。
她終于明白了今日裴玄貞尋自己前來的原因,那就是裴玄貞不願意自己為魏舟報仇。
因為自己是不能夠做出一些惡毒之事。
如若如此,自己便不像裴玄貞心目中的娃娃。
裴玄貞還提到過死去的林雪萱,他對林雪萱不滿意了,于是林雪萱就這樣子死了。
如若自己不能讓裴玄貞滿意呢?寧玉瑤瑟瑟發抖。
這時飛鏡船上,一只蝴蝶輕輕的飛來,落在了孟雪殊的手指上。
那蝴蝶一沾孟雪殊的手指,就頓時化作一根細細的銀絲,這樣纏繞上孟雪殊的手指。
虞妍知曉,那是孟雪殊在仙盟探子傳來的消息。
孟雪殊看着虞妍,瞧着虞妍眼珠眨也不眨盯着自己。
那些目光那般的急切,孟雪殊忽而想,倘若是為我如此,不知多好。
念及于此,孟雪殊心尖兒頓時微微一熱。
他嗓音卻是平靜的:“如今寧玉瑤正被裴玄貞請了過去。”
虞妍眸光輕輕一顫。
她唇兒有些發白,自從重生之後,她基本沒有失态。
可是涉及曾經的玉無雙,虞妍終于容色有了動容。
他瞧着虞妍一向溫柔的眸子裏,如今多了幾分專注凝重,眼珠子眨也不眨盯着自己。
顯然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對于虞妍而言十分要緊。
孟雪殊這樣想着時,他卻緩緩繼續說道:“寧玉瑤未必知曉什麽,就跟當年的玉無雙一樣。”
“當年玉無雙為人很好,他性子溫柔,不善心機謀算。可是作為九玄宗宗主,他這副心性可能嗎?身為一方之主,無論怎樣都要善于謀算,必定要有城府,還會使些手段。就好似我,我便是這樣的人。不似你當年,你只是一位劍仙,你不是一方之主,你不必領導許多人,更不用平衡彼此間的利益。”
虞妍嘴唇動動,本來是要說幾句話的。可孟雪殊将話說到此處,虞妍終究是将自己要說的話生生咽回去。
因為孟雪殊已經料到了虞妍會怎樣的辯駁,因為虞妍本準備拿自己舉例。她覺得一個人縱然心裏通透,有些手段也不會去使,不是不會,而是不願。
可是孟雪殊卻說,虞妍并非一方之主。
孟雪殊看着虞妍時,他眼裏神色固然是溫柔的,可他眉宇間終究有着淡淡的冷戾之意。
他口中也淡淡說着那些上位者應有的心機權謀,殺伐果決:“別人都說鬼月宗的晏悲道身份超然,不理世事。可表面上的超然,是以水下面數不盡的手段所烘托的。就如當年仙盟為何要滅了鬼月宗,如今又能安然相處,甚至有所交流?”
“我在仙盟廣布眼線,布局已久,一切的風平浪靜都是一種布局以及拖鞋。甚至我的屬下對我之言聽計從,尊重順從,這其中難道就只是因為情意所致?”
“阿妍,我素來工于心計,不要以為一個日常沉默寡言,就是個老實人。”
就好似當年,他還是咒術武士的時候。西月國國主就會生出一種誤會,覺得他是個只會蠻幹的武者。
但其實他頗有城府,什麽事情都心有籌謀。
孟雪殊的眼是極深的墨色,這樣極深的黑裏,又似夾雜着縷縷的殷紅。
這樣交織于一道,不覺令人觸目驚心。
玉無雙是屬于虞妍的一場溫柔好夢,可是孟雪殊卻生生要将這場夢給撕碎了。
他殘酷說道:“這樣的血腥叢林之中,養着玉無雙這樣一位九玄宗宗主,仔細想來,竟是一件極荒誕的事。倘若他表裏不一,也許倒是合乎常理。”
“可偏偏,他卻是個表裏如一之人。而這份表裏如一,就是最不和諧之事。”
“我記得那時,裴玄貞已經是九玄宗十長老之一。我也還沒有創立一番事業,彼時九玄宗就是仙門第一的宗門。”
“那時候裴玄貞據說是不慕名利,喜愛閑雲野鶴的生活,很少回九玄宗,也不參與九玄宗的争權奪勢。可後來,玉無雙死後,他不知怎的,很快就收割了屬于玉無雙的種種勢力。”
“也許,這一切本來就屬于裴玄貞,他自然輕而易舉得到這一切。”
至始至終,玉無雙只是一個明面上的幌子。
人都是喜愛光明與正義,溫柔與慈善的。
修士們也不例外,他們也需要一個令自己覺得感動的人。
玉無雙修為又高,性子也好,在那樣殘酷的歲月裏,他能帶給人溫柔的感動,更滿足了仙門修士對正義的全部幻想。
于是玉無雙很自然的占盡了聲望。
可有光明的地方便會有黑暗,于是裴玄貞在暗處,将另一半的事情做得妥妥貼貼。
玉無雙當然無需做一些虧心之事,因為有人會替他清除全部的障礙。
虞妍靜靜的聽着,直到孟雪殊将話說完,她才開始質疑這個猜想。
她說:“除了巧合,其實并沒有什麽憑據。”
“再者說,如果玉宗主什麽也不知道,他又怎麽跟裴玄貞合作?乃至于從中得到好處?”
但今日孟雪殊特意請虞妍來飛鏡船,他自然已經有全然的把握。
他一向是這樣,喜歡布置妥當,方便穩操勝券。
孟雪殊緩緩說道:“這兩個問題,我皆可回答一二的。”
當他這樣說時,他手指輕輕一動,指尖多了一枚銀色的緞帶。
他說:“還勞阿妍蒙上雙眼,我可以帶你去看看證據。”
那枚緞帶已經浮至虞妍跟前,虞妍心內動了動,将這枚緞帶這般握住。
她心裏有些古怪,不明白孟雪殊究竟是何意,不過心裏只是好奇,倒也談不上驚懼。
她想,也許自己對鬼月宗宗主終究是有幾分信任的。
再者修行之人五識十分敏銳,其實就算蒙眼對行動也沒有什麽阻礙。哪怕這具身軀孱弱,也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能比。
更何況,虞妍也是習慣當瞎子。
于是虞妍這般點點頭,将緞帶戴上。
銀色的緞帶蒙住了虞妍雙眼,只露出口鼻。孟雪殊驀然心裏微微一動,只覺得自己好似在玩什麽奇怪的play,只覺得熱氣上湧。
可他很快壓制下來。
下一刻,他已經到了虞妍跟前,握住了虞妍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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