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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虞妍卻搖搖頭,然後說道:“我怎麽能蓄樣奴隸?”

彼時整個西疆蓄奴成風,人口買賣十分盛行,其實虞妍縱然買個奴仆,也不是什麽大事。

更何況,裴玄貞還開口了。

可偏偏虞妍是個矯情的白蓮花,她不忍如此。

她自然不忍以人為奴,把一個少年郎視為家畜。更何況服侍裴玄貞,也不是那麽幸苦。

裴玄貞只是纡尊降貴提了提,對這件事情也不是當真很有興致。

虞妍不願,他亦只是微微笑了笑,再不言語了。

這樣一來,虞妍這朵矯情白蓮花就毀去了衛九思全部的希望。

本來他可以不做最低賤畜生的。可是裴玄貞難得開了句口,虞妍卻是不願意。

當然那時候,虞妍也并沒有立刻轉身就走的。

那時虞妍通身素淨,唯發間有一枚白玉釵。

她伸手拔下這枚玉釵,于是青絲紛紛落下,直垂腰間。

虞妍就以這枚玉釵贖了衛九思,将衛九思買下來,然後還他自由身。

表面上看上去極好,那時衛九思的族人亦是滿面堆歡,解開了衛九思的鐵鏈。

可等虞妍二人一走,衛九思就又被抓回鎖上,準備再賣第二次。

一來可以多得些靈石,再者,這些被販賣的族人多半會心存怨恨。

既然如此,還是令此人萬劫不複,方才永訣後患。

他們賣衛九思時候,沒覺得衛九思能活下來。

但若那時虞妍帶走了他,一切事情都不一樣。裴玄貞看着就是當世大修,衛氏族人本也不敢得罪他,故而方才是對虞妍這般畢恭畢敬。

可那聖母白蓮花的少女,卻為了可笑的仁慈,令自己滑下深淵。

兩人一走,哪怕衛氏族人得了虞妍的靈釵,卻照樣将衛九思鎖住,準備賣第二次。

後來他被賣去大烏國的煉人場,在死人堆裏掙紮着活過來。

彼時他遍體鱗傷,受盡了欺辱和折磨,所存的人性在一次次的生死搏殺中湮沒。

那是他第一次恨上虞妍。

命運之不幸,不在于沒有希望,而在于你分明窺見希望,卻被人抛棄,最終陷入了絕望。

再然後,他再次看到虞妍時,對方居然已經成為了高高在上的劍仙。

彼時衛九思也算是掙脫了大烏國這個泥潭,得窺幾許光明。

他從煉人場活下來,且得窺了幾許光明,別人也不知曉他的過去。

因為月蝶族殺戮太重,九玄宗損失慘重,于是他甚至有機會成為九玄宗弟子,哪怕是外門弟子。

只要他多立功勞,說不準還能在九玄宗裏有一番前程。

所以他甚至在心裏對虞妍開脫,當年那一切未必就是虞妍的錯。

虞妍畢竟是舍了靈釵,替自己贖身了,不是嗎?

只是衛氏實在可恨,不肯饒了自己。

按道理而言,虞妍非但沒有對不住他,反倒是對他有恩的。

她只是不願意蓄奴,把自己當作一個平等之人。

那時候他總忍不住凝視虞妍,看得久了,他面上就情不自禁流轉一縷若有所思的表情。

別人也察覺到了他的古怪,亦忍不住笑他,說他莫不是暗戀虞妍。

畢竟那時候劍仙風姿綽約,為她癡迷的少年郎實在不少。

只不過劍仙實在太過于高潔以及遙遠,故而旁人終究只能遠遠窺視,絕不好近些言語。

誰也不知曉衛九思那些複雜的心思,他對虞妍的感情也絕非簡簡單單的男女之情可以形容,而是更為複雜的糾結以及深沉。

有時他看着陽光落在了虞妍的頭發上,就會生出了一種感慨,覺得眼前的劍仙是有一種聖潔的美麗。

但那縷感慨剛剛升起時,旋即而來的則是一縷黑暗的酸楚。

于是那縷聖潔的美麗就會激起他內心之中一縷黑暗,就好似小孩兒看到漂亮的蝴蝶翅膀,便想将之狠狠撕碎一樣。

後來,他便跪至于虞妍跟前,懇求虞妍收自己為徒。

其實他與虞妍年歲相若,但修為可以是是天淵之別。

他修的是雜道,甚至可以說是以魔入道,靠着一腔殺性方才得如此境界。乃至于他入了九玄宗,也小心翼翼,修行九玄宗的功法也頗多不順。

虞妍當然足以成為他的師尊。

那時他匍匐在虞妍面前時,卻被虞妍扶起來。

彼時虞妍雖雙眼已盲,但另有神通可“視物”,所以虞妍居然認出了他。

劍仙還記得當年西疆之地那個小奴隸。

她甚至還溫言細語問及以後之事。

衛九思冰凍了很久的心驀然生出了松動,好似柔了柔,然後他便生出了一縷期待。

他居然又對虞妍生出了希望。

那一刻他對虞妍的怨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種溫情和渴望。

他想,只要虞妍收自己為徒,自己必定會好好侍奉她,會對她萬分感激。

他甚至覺得,自己跟虞妍有些緣分。

後來自己存心報複,也暗暗偷襲,殺過幾個衛氏族人。

衛九思殺完人,接着就是毀屍滅跡,務必要将這活兒做的幹淨妥當。

這樣搜身時,他居然從屍體上搜出了一枚靈釵。

就是當年虞妍用來替自己贖身的那枚靈釵。

衛九思那一刻,也不免有些恍惚。

于是他總覺得自己跟虞妍是有些緣分的。

他以為冥冥之間,自己跟虞妍有緣分。

所以他大膽突兀的懇求虞妍收自己為徒,而虞妍并沒有呵斥他癡心妄想,反倒想起兩人之間的舊緣,甚至還溫柔跟他噓寒問暖。

彼時,誰也不知曉他心裏是多麽的激動。

他以為會有奇跡,可是沒有。

虞妍彼時皺起了眉頭,最後嘆了口氣,說自己暫時沒有收徒的想法。

每個人都有煩惱的事情,虞妍也有屬于自己的苦惱之處。而她之苦惱,也許因為裴玄貞帶來的不好回憶,令她對師徒關系生出畏懼。否則,她早就喚玉無雙師尊了。

裴玄貞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榜樣,而虞妍呢,她也學不來怎麽做一個師尊。

這世間還有人因為不知道如何當父母因而不願意生孩子呢,更不必說虞妍不想收徒兒。

那是虞妍的權力,更是虞妍的自由。

可是衛九思所有的幻想都落了個空。

于是他面上懷着期待的神色頓時如此凝結,變得有些滑稽可笑。

那時虞妍并沒有花太多心思在衛九思的身上,因為身為劍仙,她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兩人談話談到了一半,虞妍就被喚走,因有血傀儡來襲,劍仙便趕去支援。

更何況衛九思所談也并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有人盼望自己能收他為徒而已。

獨撇下衛九思一個人,任由其面上浮起了死灰般的絕望。

不過衛九思終究還是活轉過來,他已然瞧見了自己的命運,知曉自己并無選擇。

最後他對九玄宗的李長老說,說自己願意去月蝶族做卧底。

他本不願的,可也沒有什麽選擇機會。

九玄宗自然沒有強逼,可是他還能怎麽選?

在這場大戰的初期,因為九玄宗弟子損耗過多,不得不多多招募,使得衛九思也能入九玄宗。

可到了大戰的中後期,整個仙盟的資源開始枯竭,他們已經供不起這麽多弟子。

如若衛九思不願意去,那也沒什麽。怎麽說九玄宗還維持着正道的體面,還有一個冰清玉潔的玉宗主。

只是,這些不願意聽從調配的弟子就只能離開九玄宗了。

從此他們只能成為散修,東躲西藏,也看不見什麽前程,可能還能茍些性命吧,可未來已經看不到希望。

衛九思沒有別的選擇。

他唯一的機會,就是令虞妍收自己為徒。倘若他是劍仙之徒,就不用去做這麽龌龊的勾當。

可虞妍縱然認得他是西疆故人,卻終究還是拒絕了他。

當他主動要領這個任務時,他的心一部分死了,可另一部分已經活了過來。于是他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人生在世,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絕不會有旁人。

只有具有實力和權勢,才能保護自己,使得自己可以随心所欲。

至于把希望寄托給那些所謂善良高潔的人身上,是自讨沒趣,只會得到失望,而他們從道德層面上來說一點錯都沒有。

世人都會覺得,其實是你自己要得太多了。

一想到了這兒,他便覺得十分之好笑。

然後,冰雪般的冷靜就浮向了他的心頭。

做人只能靠自己!當這句話在衛九思心頭浮起時,他覺得自己窺見了這個世界的真谛。

他取出了虞妍的那枚靈釵。

其實之前自己心裏無論對虞妍有什麽晦暗的想法,當他得了這枚釵時,卻是珍而重之的藏在自己懷中的。

甚至在這之前,他心裏還有一個很可笑的想法,覺得這是什麽玄學,仿佛自己跟虞妍是有些緣分。

乃至于他突兀的去尋虞妍時,心裏還升起一個一個僥幸的念頭。

仿佛哪怕虞妍身為劍仙,也會答允自己的懇求,收自己為徒。

可惜那只不過是一些很可笑的幻想,并不是真的。

在去月蝶族之前,他伸手将那枚玉釵捏做齑粉,從此不再對任何人産生幻想。

他在月蝶族做奸細,也是受了些折磨,有過一些生不如死的歲月。

可那些歲月裏無論怎麽難熬,衛九思也沒奢望過有誰會來拯救自己。

他已經失去了期待,接着就對虞妍生出了一些仇恨。

再之後,是他第三次近距離的接近虞妍。

那時他身份曝露,被月蝶族追殺,那一次他真的險些要死了。

這樣子要緊時候,卻有人接近了他,然後将他拯救。

那時虞妍從天而降,就好似天上飛下來的仙子,令人不覺目眩神迷。她來得恰到好處,正當其時,多麽像是一尊救苦救難的菩薩,如此撒下了清露甘霖。

換做旁人,是不是就會在這樣的目眩神迷之中為她癡狂呢?

衛九思面上亦流露出這樣的感激之色,但他心裏卻并不是這樣想的。

他的心思很深、很沉,乃至于充滿了黑暗。

他涼絲絲的想,你今日救了我,他日我必然殺了你,因為我們彼此相逢,本來就是有這樣的緣分。

不是什麽正緣,而是殺緣。

這一次虞妍待他不錯,因為她很佩服衛九思的大仁大義,把衛九思看作一個大仁大義的英雄。當然,衛九思自然絕不會告訴他,自己曾經借刀殺人,滅了衛氏全族。

奇妙的是,放下了他人救助自己的心态後,衛九思反倒迎來想也想不到的福緣。這一次虞妍沒有把他放下就走,而是把衛九思引入了烈心門,甚至為他尋來一個很不錯的師尊。

順理成章的是,衛九思心裏自然沒有半分感激,反倒愈覺自己以後會殺了虞妍。

于是,一顆邪惡的種子終于迎來了肥沃的土壤,然後生根發芽,紮根生長。

第一次相逢,他真心盼望做虞妍的奴隸,若虞妍救他,他必定是忠心不二。

第二次接近,他真心渴望做虞妍的徒兒,若虞妍點頭,他也萬分感激,必定是死心塌地。

第三次虞妍救了他,他卻打定主意要殺了虞妍。

殿中的衛九思本來合眼沉思,此刻驀然睜開眼睛。

那是一雙流淌冷酷死寂的雙眼,他已經算不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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