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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種可能,衛九思的識海就再難安寧。

這樣平靜的歲月已然過去百載了,可是這樣的平靜終究并不是永永遠遠的。

當年那個少女終究是會歸來,會重新活轉在這個世界上。

更要緊的是,玉無雙是死在了自己手裏的。

念及于此,衛九思眼珠子比起來,然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

他自然還記得,當年的虞妍對衛九思是怎樣的依賴敬重。

修士界一直流轉着因果輪回之說,說凡事必有因果,做過的事必有回饋。

衛九思是個不肯信命的一個人,如今卻隐隐窺見一縷不安。

若連死去的殘魂都能回來,還有什麽事情不可能發生呢?

他很快冷靜下來,想着自己做過的種種事情,想着自己留下什麽把柄,又有什麽纰漏。

這樣想着時,衛九思眸光愈冷。

這時候,孟雪殊也正提及了雪川城。

就像衛九思所猜測那樣,那本也是孟雪殊埋下的其中一根線,這根線能牽扯出一段十分污穢的往事。那就是衛九思這個刑臺刑主,上位的過程也并不如何的光彩。

當年雪川城中藏了一朵九焚異火,是雪川城世代所傳承的命根子。此火替雪川城驅動護城的火元陣,煉制異鐵打造神兵力氣,再讓雪川城弟子汲取異火之能加以修行。

可以說就是這朵九焚異火,締造了雪川城的榮華。

那枚異火當年從天而降,便恰好落在了雪川城,因而締造了雪川城的繁華。

這樣的福澤連綿了幾百年,有人便說,這天降福澤享用太過,只怕是要還的。

雪川城舒氏也聽了這樣的話,卻是不以為然。

那不過是嫉妒雪川城繁華之人所說的話,本也不必十分在意。

可偏偏那些話卻一語成谶。

有一日,雪川城的九焚異火忽而便本沒有了,也造成了舒氏一族隕落。

彼時正是抗魔大戰期間,本來靠在異火締造的火元陣也足以将那些血傀儡抵禦至城外。然而九焚異火遺失,城外的火元陣也紛紛失了效果。

于是那些月蝶族的血傀儡便長驅直入,殺入了雪川城。

雪川城的修士抵抗得太久了,久得讓月蝶族滋生出仇恨。雪川城的反抗激怒了月蝶族族長令狐月哀。

一個研制出血傀儡的人,心性自然是殘毒之極。

于是令狐月哀下令,将滿城舒氏族人盡數屠盡,且将頭顱懸挂在城頭的一根根木樁之上。

雪川城舒氏有些族人在城破前送去別處,因此逃過一劫,可到底沒有剩下多少。

從此雪川城人才凋零,也便一蹶不振了。

後來舒慎之這個少城主做了城主,雖受尊重,也不過是個虛名。斬仙臺上十八面通身鏡有雪川城的一席之地,可舒慎之終究是一次都未現身過。

別人都道,說舒慎之逃過一劫,是因為那時舒慎之并沒有在月蝶族,而是被私自送出了城。

這樣猜測合乎常理,舒慎之也是這樣說的。

可其實不是,其實舒慎之一直都在雪川城。

他的父親舒清容是個很正直的人,正直到一視同仁,絕無偏袒。

族中雖有一些人會将自己子侄送出城外,可當時的雪川城城主卻并沒有這麽做。

他覺得倘若一族之長都要先送走自己家人,城中其他人又會怎麽想?于是大家都會失去信心,然後就守不住雪川城。

但其實舒慎之自幼體弱,他縱然留在雪川城,也幫不上什麽忙。

九焚異火是不允人靠近的,哪怕是城中修士,亦或者舒氏族人。

舒清容将九焚異火看得很嚴實,也知曉這朵異火很要緊。

可舒慎之卻是個例外。

他是少城主,而且小時候體弱,是汲取火脈之氣方才慢慢恢複精元,因而活下來的。

舒清容終究沒有清正到底,終究有一二分的私心。

所以私底下,他允許自己兒子靠近九焚異火,加以修行。

那日天下了雪,舒慎之便靠近了九焚異火。他生來體寒,也不懼炎氣,竟不自禁悄然睡去。

待他睡得迷迷糊糊時,卻聽到動靜。他瞧着自己的父親引了一個人來,兩人說着話,靠近了九焚異火。

那時舒慎之也只微微有些奇怪,因為父親很少會帶外人來禁地的。

舒慎之尚有些羞澀腼腆,不願意見生人,于是偷偷躲在一側。

那人一身衣衫如墨,面覆黑巾,瞧不見面目。

舒慎之聽了一會兒兩人說話,才知曉對方是九玄宗派去月蝶族的間諜,父親也對他是好生敬重。

正因為這份敬重之情,父親方才将之引入禁地,禮遇有加。

可接着舒慎之就聽到一聲暗啞的慘叫,那客人趁着父親不備,竟暗施偷襲。

而如今,孟雪殊向着虞妍說着這個故事,嗓音頓了頓,然後說道:“後來那人就殺了舒城主,奪了九焚異火,導致雪川城覆滅。那時候九玄宗确實安排了一些弟子潛入月蝶族做密探,衛九思就是其中之一。”

“前城主臨死之前,曾去拉那人面上面巾,卻只拉下一點。舒慎之只窺見他眼下有一點紅痣,卻并不知曉他是誰。”

直到過去很久,舒慎之方才終于知曉當年的謎底。

那時他成為了少城主,有許多事要打理。加之仙盟成立之初也頗為混亂,盟內也宗叫嚷着什麽攻占鬼月宗。舒慎之并不願意趟渾水,故而一直留在雪川城搞建設,順便還立了個低調不争人設。

後來,他終于去了九玄宗,拜見了新盟主裴玄貞後,他便到了刑臺。

那時候衛九思已是烈心門門主了,又被推選為刑臺主人,正可謂意氣風發,前途不可限量。

舒慎之好似也沒什麽異樣,在衛九思莫名的目光打量下神色如常。

可那日他回到了雪川城,一人獨處時,發抖了很久很久。

再後來鬼月宗向舒慎之抛出了橄榄枝,那就像是将一根救命稻草仍在了溺水之人面前。

孟雪殊将這些事情娓娓道來。

鬼月宗在仙盟埋下了許多的線,舒慎之也是其中一根。

每根線就代表一個秘密,總是會遇到有用之處。

當他這樣言語時,他垂頭看着自己手掌。那些錯綜複雜的秘密如蛛網般盤根錯節,只交彙于自己一人。那些秘密十分繁雜,可落在了孟雪殊眼裏,卻如掌紋般清清楚楚。

所以孟雪殊布局也是信手拈來,操縱得輕車駕熟。

哪怕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刑臺主人,于孟雪殊而言,如若毀之,也是十分簡單。

只不過他向虞妍侃侃而談時,忽又覺得,虞妍是不是當真愛聽。

阿妍自然不會嫌棄,也會覺得跟自己合作很愉快。

可是她會喜歡嗎?

想到此處,孟雪殊好似也沒那麽有把握了。說到喜好,無論男女,虞妍似乎都喜歡直一些的人。

而自己的心思,一向都是十分曲折的。

孟雪殊心裏這般盤算,可言語卻不露半點。加之他面具又戴上,虞妍更不可能猜到他丁點兒心思。

他口中卻說道:“而這百年間,衛九思也與人鬥法比武,可他卻從未展露自己有一朵異火。除非——”

孟雪殊沒有說除非什麽,可虞妍已經接過話頭:“除非異火自己浮現,讓大家知曉當年雪川城的異火在衛九思身上。”

“而異火又是一種很特別的存在,雖可收藏于一個人的身體之中,可是也沒那麽穩定,更沒那麽容易藏住。一旦受別的同質異火吸引,便難以掩藏。”

只是好似九焚異火這般的上古異火,極難尋覓就是。

虞妍心內盤算,也應當令雲浮宮上下去追查一二。

她忽而想,倘若衛九思心生警覺,舍了雪川城奪來的九焚異火呢?

若當真如此,衛九思也就沒什麽把柄可言了。如今衛九思又功成名就,身份尊貴,豈不是很難奈何?

想到了這兒,虞妍不覺伸手拂過了臉邊的發絲。

她想衛九思是個聰明人,難道當真一點兒也瞧不出來。

然後虞妍想,不會的。

如今的衛九思已經善于遮掩了,可虞妍卻還記得他少年時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

聯想到衛九思的所作所為,她大約也估摸出衛九思真實的為人。

衛九思是個極渴求力量的人,似他那樣的人,又怎麽會甘願将到手力量送出去。

哪怕這樣力量是衛九思殺人之罪證,衛九思也絕技是舍不得的。

就算過去了許多年,衛九思一定還養着那朵九焚異火。

虞妍想到了這兒,便越發肯定想,衛九思定然還留着的。

她沉溺于自己思緒時,孟雪殊在一旁輕輕說道:“我也是能尋些機緣,無妨讓我試一試。”

虞妍心忖孟雪殊大約也是跟自己想到了一處,想要尋朵異火為引,引出衛九思的那朵九焚異火。

她猜到了孟雪殊的主意,其實有些話孟雪殊縱然不說透,仿佛也能明白。故而虞妍亦向孟雪殊道過謝。

孟雪殊似怔了一下,然後說送虞妍回雲浮宮。

如此折騰了一夜,天也将亮。

雲浮宮外,此刻卻有一道婀娜的身影。

寧玉瑤從裴玄貞那處離去後,便一直是微微恍惚之态。

她一時竟不知曉去哪裏才好,更隐隐覺得有一雙可怕的眼睛盯着自己背脊,竟令她不寒而栗。

寧玉瑤本是要為魏舟報仇的,可如今她卻遍地生寒。

她心知裴玄貞對自己忍耐已經到了極致,自己再做出什麽狠毒之事,便會被裴玄貞處置。

待自己死了後,裴玄貞便會抽出自己魂魄,再煉制出一個新的人。

不知不覺,寧玉瑤已經到了雲浮宮地界。

夜風微寒,寧玉瑤卻已經站了半夜。

她想到那時魏師兄在白梅林中舞劍,然後走至自己面前。魏舟是個極冷傲的一個人,可是卻會對自己微微一笑,充滿了柔情。

想到了過去的柔情蜜意,寧玉瑤忍不住笑了笑。

可是她很快回過神來,魏舟已經死了,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而且她還有那麽一個可怕的秘密,壓制得寧玉瑤喘不過氣來。

直到天光初明,寧玉瑤腦子裏忽而生出了一個念頭。

她想,自己若是将裴玄貞的秘密盡數告知虞妍,虞妍是不是會被滅口呢?

那念頭浮起來,倒似把寧玉瑤自己吓了一跳。

她旋即心底浮起了幾許怯意,畢竟如若這般,自己也是會死。寧玉瑤還這樣兒年輕,正是花朵兒一般年紀,她怎麽舍得去死?

寧玉瑤正欲離開之際,虞妍卻回來了

寧玉瑤受了驚吓似的躲至一旁,然後兩道身影映入了寧玉瑤的眼簾。

虞妍從前死氣沉沉,可如今雙頰卻沾染了說不出的鮮潤,一些光輝潤入了虞妍雙眼,使得她一雙眸子閃閃發光。

就好似冬日裏枯萎的枝頭,卻在春天發出了細綠的嫩芽。

也許虞妍自己沒有察覺,可寧玉瑤卻是察覺了,因為寧玉瑤曾經熱烈的愛過一個人的。

于是寧玉瑤忽而心頭發悸。

——魏舟死了沒幾天,虞妍就煥發了新的生機。

虞少主不但站起來了,似乎還有別的心愛的情郎。

從前她對魏舟要死要活,可現在已經不是了呢!

寧玉瑤如遭雷擊,胸口好似被什麽重重捶打一擊。

有一些心思本來埋藏在寧玉瑤的內心深處,如今卻被翻出來。

因為魏舟喜歡她,其實寧玉瑤是有一些優越感的。高高在上的虞少主,對感情不還是求而不得。

她驀然握緊了手掌,将自己手掌心掐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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