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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殊已經将虞妍送至雲浮宮了了,面具後的臉卻禁不住皺皺眉頭。

縱然過去很久,他那些心思仍像是少年時第一次知曉感情的初哥,竟有幾分患得患失。

他竟忍不住想,虞妍是否會有些不快?

于是孟雪殊便問了出來:“我是否帶給你不快?”

虞妍被這樣的問話帶着吃了一驚,有些不明白孟雪殊的意思。

她眼珠眨也不眨,瞧着孟雪殊:“你怎麽會這樣想,我怎麽會讨厭你?”

孟雪殊默了默,然後說道:“也并不是讨厭我,只是瞧着我,大約便生出不快。你剛剛蘇醒,我卻總是給你帶來一些壞消息。”

他這樣說話,一雙眸子灼灼生輝,眨也不眨看着虞妍。

若不是他戴着面具,虞妍就會知曉他一雙眼睛是多麽的明亮鋒銳。

他沉沉說道:“我只會告訴你玉無雙的死,還有那些個心機算計,這大約也不是什麽悅耳之事。”

自己對虞妍侃侃而談,說的無非是些心機謀算,血腥殺伐,以及過去那些歲月裏極之醜陋的人性。

這些虞妍聽了,定也不能心生歡喜。

自己總是給虞妍帶來些壞消息,既如此,虞妍見到自己時,自然聯想到的是種種沉郁之事。

未曾想虞妍卻是搖搖頭,沖着孟雪殊嫣然一笑。

她言語放柔,一雙眼卻很認真:“醒來後能見到你,我是很開心的。”

孟雪殊見她語出誠摯,心頭頓時一熱,胸口好似被什麽重重捶打一記。

他熱血上湧,呆了一會兒,方才說道:“我知道了。“

孟雪殊又說道:”放心,那證據定是會有的。”

他意思是如若是衛九思殺了玉無雙,自己定會令衛九思無所遁形。

虞妍什麽也沒有說,他已甘願為虞妍做許多事,雖九死猶未悔。

更不必提虞妍沖着他輕輕笑了笑,說了些溫柔言語——

那樣的感覺,孟雪殊也是都形容不出來。

寧玉瑤隔得遠,并不知曉兩人說了些什麽。

她只看見兩人依依不舍,虞妍似是說了什麽話,然後笑了笑。那位孟公子口中雖然沒說什麽,可舉止間也顯得頗為歡喜。

兩人俨然是一對情侶,分別在即,便依依不舍。

天底下的情侶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在一起時甜似蜜糖,要分開時卻是依依不舍。

寧玉瑤癡癡瞧着,她想自己曾經跟魏舟也是如此。

兩人好時候,也是有說不完的話,便是沒什麽話好說了,也仍然是含情脈脈的看着對方,依依不舍的不忍走。

是了,他們必定也是相戀了。

虞妍不但已經放下了魏舟,還找了新的生活希望。

至于魏舟也好,寧玉瑤也好,也不過是高高在上虞少主所經歷的一場結束。

寧玉瑤身軀發顫,她驀然伸出了手臂,緊緊将自己雙臂攥住。

她覺得寂寞,也覺得冷。

當然更多卻是嫉妒。

寧玉瑤臉頰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孟雪殊當然也察覺到有寧玉瑤這樣一個人,不過此刻他只沉浸在自己心緒之中,并未舍得多關注寧玉瑤。

至始至終,寧玉瑤也不算是個值得關注的人。

就好似魏舟一般,寧玉瑤黑化也好,不黑化也罷,終究不能具有什麽殺傷力。

沒有實力的人,連入魔都沒有任何價值,發瘋也不過是自取死路。

寧玉瑤呆呆站立良久,她驀然站起來,轉身就跑。

風呼呼吹過了寧玉瑤的耳邊,帶着幾分日出前的涼意。

寧玉瑤面頰被風吹得微涼,可她心頭魏舟的身影卻越發熾熱鮮明。

她全身已經涼了,唯獨心口有一縷熾熱暖意。而那縷暖意之所以存在,也無非是因為她對魏舟的深情。

等寧玉瑤終于停住了身軀時,她忍不住伸出手,死死攥緊了自己的頭發。

她一點一點的将自己發髻抓散,就連鬓角那朵白花也被寧玉瑤自己生生抓了個稀碎。

散了的頭發就這般随意散落,掩住了寧玉瑤眸色幽幽。

她驀然嗤笑了一聲。

然後寧玉瑤心裏就浮起了一個念頭,那就是自己就算茍且活着,又能有什麽意思?

其實區區一條性命,又有什麽要緊?

裴玄貞威脅過她了,因為寧玉瑤所作所為越發不善良了,裴盟主的忍耐也是到了極限了。

如果自己再有什麽動作,裴玄貞已經決意不再忍耐。

況且自己位卑勢弱,就算當真報複,只怕也傷不得那位裴少主的皮毛。

只怕也是自取其辱——

倘若權衡利弊,她似乎應該忍下去?

寧玉瑤驀然以手掩唇,發出了一連串的嗤笑,笑得眼淚都留出了。

她想,不,我偏要做個壞女孩兒。

做一個惡毒的人。

做一個不善良的人。

從她看着虞妍跟旁人相好時,她便發現自己嫉妒萬分,是完全不能容忍的。

那一切的一切,都使得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她以手捂臉,也許是不願意露出猙獰的醜态。

可寧玉瑤手抖了抖,還是将自己的手放下來。

她扭曲的面頰上挂這點點淚水,眼神也愈發堅定。

那樣的表情,是裴玄貞一定會毀了她的惡毒神态。

這時,天邊霞光泛起,潤出初陽的光芒。

太陽升了起來了,晨曦裏溫柔的霞光灑遍了整個大地,當然也吻上了虞妍的衣角。

虞妍方才回到雲浮宮,她回頭望着這樣的霞光,心裏輕輕的想,啊,太陽升起來了。

她瞧着這樣的晨光,凝視着旭日東升,虞妍唇角驀然浮起了一縷淺淺的笑意。

虞妍想,也許,回來之後,一切會越來越好吧。

希望與期待充盈着虞妍的心頭,也許虞妍一直一來都是擁有這兩樣東西的。

淳于清這時候正在喂貍奴。

小美女是一只作息非常規律的貍奴,太陽升起前,它已經跑酷了一會兒。它先巡視了自己的領地,然後還蹭蹭盤膝打坐的淳于清探問她是否存活,甚至還用收了爪子尖的粉紅小肉墊胡亂趴過淳于清的心口。

淳于清修行時候一向是專注且用功的,竟能絲毫不為所動。

直到到了飯點,她才睜開雙眼。

淳于清已經辟谷不食,但她的洞府卻會開火做貓飯。

她廚藝乏善可陳,不過照顧一只貍奴還是足夠的,無非是把谷物跟肉類煮熟,拌在一起,不加什麽調料。要肉多飯少,每頓多煮兩條小魚,有時加點內髒跟蛋黃,那也夠了。

淳于清也沒想到寧玉瑤會尋上自己。

寧玉瑤手裏捧着一只雪白的貍奴,是之前魏舟送她的那一只。

從前寧玉瑤眼巴巴的看着虞妍,與其說自己渴望要一只貍奴,不如說她寄望虞妍的生活。

她如今沒心思養了,也不能養了,到底是魏舟所贈之物,寧玉瑤便送至淳于清跟前。

若說仙盟還有一個讓她可以交托貍奴的人,那大約便是淳于清。

因為事多,寧玉瑤一直還未曾給這只貍奴取名字。

她手輕輕一放,貍奴便靈巧蹦跶下來,不客氣的跟小美女一起吃淳于清準備的貓飯。

小美女擡頭瞧了瞧,它是一只溫順貍奴,倒也沒十分生氣,并沒有沖着新客伸出爪子尖。

寧玉瑤輕輕說道:“淳于師姐,這只貍奴我如今不能伺弄,不如就送給你吧,你向來會心疼它們。有你疼惜,總歸是和我一道才好。”

寧玉瑤一身雪白的素衣,俏生生的面頰無一絲雪色。

淳于清窺見,驀然便打了一個寒顫。

那畫面于淳于清而言,顯然是有幾分眼熟的。她記得當年虞妍也是如此,說要舍了貍奴不養,從此專心修行。

那時虞妍的面頰亦是這般蒼白,竟無一絲活人之氣。

那時淳于清年紀尚輕,于是油然而生一縷忿怒。可如今淳于清不是當年的小丫頭了,心裏升起的卻是一縷恐懼。

很多了舍棄了自己的寵物,是因為他們失敗得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淳于清壓下了心中諸般情緒,忍不住問:“這本是你的責任,倘若我不肯收下,又如何?”

那時候虞妍面色發怔,只說道:“阿清你不願意照拂,那就扔了吧。”

如今寧玉瑤也說道:“那便扔了吧。”

那時淳于清被虞妍激怒,極是憤怒,也極惱恨這個不負責任之人。

所以她跟虞妍決裂,她覺得這件事情上,折射出虞妍不負責任的性情。她覺得虞妍很涼薄,也很是可怕。

當年虞妍的影子和如今的寧玉瑤重疊在一起,這一次淳于清卻忍不住握住了寧玉瑤的手掌:“可是因為你拜了衛刑主為師?”

她記得寧玉瑤是個明媚的女郎,也跟自己說過,無論衛九思有什麽樣喜好,都會保持住自己。

可是如今,當淳于清翻開了寧玉瑤的手掌之時,卻窺見了寧玉瑤掌心的斑斑血痕。

年輕的少女仿佛已經被抽去了魂魄,性情也變得十分冷淡。

寧玉瑤也不由得搖搖頭,她想,自己所經歷之事,又豈是虞妍可以比較。

衛九思雖然難以伺候,但又怎麽記得上裴盟主的心狠手辣?

她耳邊聽着淳于清對她說道:“其實有許多事情,你本不必如此執着。你也無妨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玉瑤,你不是曾經也說過,無論別人有怎麽樣喜好,你都會做自己?”

無論別人有怎麽樣喜好,都會做自己?

淳于清的那些話潤入了寧玉瑤的耳中,竟讓寧玉瑤微微發怔。

不錯,她是說過這樣的話,不過那時候是為了嘲諷虞妍對衛九思的迎合。哪怕為了讨好師尊,也原本不必做到這一步。

那時候寧玉瑤心裏有着淡淡輕蔑,只覺得虞妍雖然出身名門,但這副姿态也是當真難看。

可如今淳于清提及當初的話頭,卻好似狠狠抽了寧玉瑤一個耳光。

原來在狂風暴雨之下,自己也會為之折腰,乃至于随風搖擺,正義也好,愛情也罷,這些都是一樣都堅持不了。

如此一來,仿佛在嘲諷自己,自己還不如虞妍。

她聽着淳于清繼續說道:“我知曉魏舟之死對你打擊頗大,只是魏師兄心狠手辣,實在算不得良人。我差人打聽過,其實他在魏氏也未必做了什麽好事。當時他如日中天,魏氏族人也沒什麽好說的。可等他殒身,便有些魏氏族人說,是他害死魏宣,奪了那個名額。你也不必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寧玉瑤驀然狠狠抽回了手,面頰之上盡數皆是恨意,仿佛淳于清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她好似變了一個人,嗓音也不由得變得尖銳:“又如何,哪怕是真的又如何?淳于清,你終究是虞妍的手帕交,好朋友,都是這麽的高高在上,冰清玉潔,看着就是令人作嘔。你每次做出一副善良知心的樣子,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你讓我覺得惡心。”

“你不肯幫襯于我,仗着自己出身清白尊貴,就對人指指點點。你對我指指點點也罷了,為什麽這麽針對魏師兄?他出身寒微,成為九玄雙璧又是廢了多少心血?你憑什麽高高在上,将他貶得一文不值?”

“收起你那些什麽都不是的大道理,別讓我再瞧你那義正言辭的嘴臉。我現在很好,我跟魏師兄都沒有什麽可指責的。”

她跟魏舟有什麽可反省的呢?如今衛九思跟裴玄貞竊據高位,他們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可私底下手裏的屍骨都堆成了山。

這個世界,利益都是由血肉鋪成的。

至于淳于清,不過是依仗先祖名聲的一個吉祥物,養着給九玄宗增光添彩罷了。她卻以為掌握了世間的真谛,堆自己指指點點的。

她說這些話,也沒指望淳于清不生氣。

她看着淳于清,原以為能從淳于清眼裏看到惱羞成怒,然則淳于清眼裏錯愕中卻帶着幾分悲憫。

淳于清一雙眸子清澈如水,這雙清澈的眸子卻倒影出自己身影。

那是近乎失智的癫狂,她面上惡意畢現,帶着窮途末路要燃燒殆盡的瘋狂。

有時從一個人的面相,就能瞧出她接下來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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