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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她小聲地嗚咽着,似乎在極力忍耐,眼淚卻仍在一顆一顆往下掉,長長的睫羽也沾上了晶瑩剔透的淚珠,将落未落,惹人憐惜。
車壁的夜明珠熠熠生輝,清晰勾勒出美人側顏,還有一小片雪緞似的香肩。
陸修珩的目力極好,雖然只瞥了一眼,不僅看清了肩上的傷口,還有凝脂一般的細嫩肌膚、纖細優美的肩膀輪廓,以及一根細細的墨玉色系帶,繞過精致清晰的鎖骨線條,一直隐入頸後。
陸修珩眼眸微深,垂眼把玩着手裏那塊柔膩暖玉,墨黑清湛的瞳仁再度恢複平靜:“別哭了。”
這點小事,有什麽好哭的?
這樣空洞無物的安慰起不到任何效果,沐夷光反而察覺殿下也看到那道傷口了,她慌慌張張掩好衣襟,眼淚也落得更快了,鼻尖一抽一抽的,皺得通紅。
女人的情緒來得太過莫名,見了沐夷光這番動作,陸修珩才明白她傷心的原因,雲淡風輕道:“孤沒看見。”
沐夷光剛剛将太子動作看得分明,哪裏會信。
她抽抽噎噎控訴道:“殿下不僅看見了,還嫌棄臣妾,只看了一眼便轉頭移開了。”
……非禮勿視,倒是他的不是了。
陸修珩解釋:“孤只是怕唐突了你。”
對于情愛一事,沐夷光說到底還是一張白紙,不明白夫妻之間到底唐不唐突,但見殿下行事如此君子,勉強接受了這番說辭。
只是她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角度:“殿下總有會看見的一天。”
沐夷光擡起水汽模糊的臉,緊緊盯着殿下,眼神頗為幽怨,大有他說錯一個字,她便要在此處哭倒紫禁城宮牆的架勢。
她自己可以嫌棄自己,但別人是絕對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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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珩沉吟片刻,終于屈服:“好吧,孤的确是看見了,大概就像是指尖上的月牙兒,只有那麽一點大。”
還泛着一點粉。
這話總算是起了一點作用,沐夷光抽了抽鼻子,哼哼唧唧問道:“難看嗎?”
陸修珩搖搖頭,他是上過戰場的人,再重的外傷都見過,沐夷光這一道傷痕,在他眼中簡直是無病呻吟。
想起這道傷痕的來歷,他到底還是說了軟話:“你是為了孤才生受了這道傷,即便是看見了,孤的心中也只有感念,再無其他。”
他的聲音似乎也沾上了水汽,難得地溫柔。
那雙琉璃珠子般的眼睛裏還帶着淚光,沐夷光抽抽搭搭地道:“臣妾也記着殿下的好,殿下身上也有傷嗎?”
陸修珩的身體微微僵了僵,淡淡應了句:“行軍打仗,自然是有的。”
沐夷光的眼睛還紅腫着,将像小兔子那樣單純而無害,視線迷迷蒙蒙地将太子上下打量一番,原本寬大的襕衫此刻濕漉漉的,染成了更深的青色,緊緊地勾勒出殿下寬肩窄腰、清瘦勁拔的身材。
只是再多的便看不到了,她語氣單純而好奇:“在哪裏呀?”
自己失憶初醒後雖然不小心闖過殿下浴池,但是殿下藥浴時仍覆了一層中衣,當時形勢又緊張,也沒看清楚。
陸修珩的臉色立刻黑了下來,觑眼看向她。
看來自己還是對太子妃過于寬容了。
沐夷光這才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似乎有些不妥,說不定殿下也害怕自己嫌棄他,不想讓自己看到他身上的傷痕呢?
于是她抿了抿唇,善解人意道:“臣妾只是随口問問,殿下不必在意。”
陸修珩不想再和她在這個無謂的話題上糾纏,轉頭道:“孤在寫給李神醫的去信中詢問了失憶離魂之症的辦法,李神醫已經答複了。”
沒想到殿下如此挂念自己,沐夷光心裏甜滋滋的,總算是不哭了。
“一是要飲食清淡、強身健體;二是可以重溫過去,故地重游。”
第三是一定要平心靜氣,保持身心愉悅,避免心乏悶倦,但這樣告訴她,無意是給了她胡鬧的借口。
于是,太子殿下将前兩點如實說了,最後一點則稍作改動,增添了一點自己對太子妃的期望。
“……第三是一定要平心靜氣,遇事沉着冷靜,勿要思慮過重。”
言外之意,便是不要在意這些小事了。
沐夷光擦幹眼淚,點點頭道:“多謝殿下關心,臣妾一定會好好養病,早日想起來的。”
才乖巧了一秒鐘,她又撲閃着眼睛,猶猶豫豫道:“殿下,你能不能再問問神醫,有沒有祛疤的藥啊?”
……神醫們都忙着救死扶傷,怕是無暇理會這些小事。
陸修珩正要拒絕,但想到自己計劃下個月遠赴江南,要将沐夷光留在東宮,不給點什麽好處她只怕又會作妖,最後還是點頭應允了。
便再縱容太子妃一次,讓李祿仕給她找張藥方,也好讓她安安心心留在京城。
回到毓華殿,青霜與長纓已經等候多時了,知道娘娘今日是與太子殿下一同出游,她們心裏十分為娘娘開心,這會兒終于見娘娘回來了,連忙快步迎了上去,服侍娘娘沐浴更衣。
見娘娘雖然眼圈微紅,衣襟淩亂,神情卻又十分高興,長纓的八卦之心頓起:“娘娘今日出游玩得可好,前門大街熱鬧嗎?”
沐夷光在兩位丫鬟的服侍下褪去外衣,轉身往淨室中走去,搖搖頭道:“人太多了,沒去。”
長纓一邊往浴池裏撒着花瓣,一邊問道:“那豐慶樓裏的燒筍鵝好吃嗎?”
沐夷光又搖了搖頭:“不知道。”
長纓急了,不死心道:“那高粱橋的焰火呢?”
沐夷光想了想,總算是想起來了:“還沒走到高粱橋呢,焰火就已經升起來了。”
長纓可就不明白了,這精心制訂的計劃卻一事無成,娘娘怎麽還這麽高興,和撿着了寶貝似的。
青霜已為娘娘将衣裳褪淨,露出那一身的冰肌雪膚來,即便已經服侍了娘娘十幾年,仍然是被這一身玉白晃了神。
沐夷光緩步走入浴池,池面流淌着鮮嫩的桃花花瓣,掩映着水下春光,她放松地靠坐在池壁,展露出一雙玉臂來。
池中水霧缭繞,熱氣蒸騰,那凝脂一樣的肌膚逐漸泛起粉色,肩頭的那道傷痕便現出更深的紅來,白玉微瑕,尤為顯眼。
青霜看到肩上那一小道粉痕,立刻就慌了神。
她甚至都不敢湊近看,只低聲問道:“娘娘,您肩上的傷這是怎麽了?”
沐夷光擺了擺手:“無事,不小心沾了水,血痂脫落了就這樣了。”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娘娘今日實在是太奇怪了,別的事情也就罷了,連身上落了道疤都不甚在意。
青霜小心問道:“要不娘娘還是抹些玉露膏吧?”
沐夷光語氣輕松,面含春色:“這道傷是本宮為殿下受的,留着也就留着吧。何況殿下也說了,會為本宮尋最好的祛疤方子。”
兩個丫鬟這才明白:原來是受了殿下的蠱惑,這樣便說得通了。
青霜便順從地點點頭,又和長纓一起為娘娘梳洗那頭黑緞子一般的秀發來。
端敬殿內,劉寶早已令人備好了藥浴和姜湯,确保殿下的身體無恙。
陸修珩泡足了整整二刻鐘的藥浴,這才回到書房,詢問洛元審問疑犯一事。
洛元已經得到了消息,那個潑水的婦人倒是什麽都招了,但她是臨時被人收買的,幾乎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原本就料到那西城兵馬司指揮審不出什麽東西,還将自己先前抓到的尾巴也一并送去了,結果西城兵馬司前腳剛把人帶走,巡城禦史後腳便來放人了,畢竟這幾個人只是行蹤詭異,沒有做出實質性的壞事。
他将經過仔細說了,又道:“殿下,可要屬下派人去将人提回來?”
巡城禦史本就是葉禮賢的人,想來是葉首輔知道葉貴妃處理不幹淨,親自來幫着善後來了。
“不必了,”陸修珩自有考量:“本來就是一樁小事,不傷筋不動骨的,也沒必要打草驚蛇,便讓他們再多得意些時日吧。”
劉寶正在寝殿內親自為殿下安頓起居,忙完才得了空檔,先去尋了洛統領。
他今日沒有跟随太子和太子妃出游,怕遺漏了什麽關鍵信息,有意去與洛元攀談。
劉寶先起了頭,狀似無意地感慨道:“殿下近日對娘娘真是越發好了。”
洛元深有同感,他記着上次教訓,環視了一周,才小聲道:“何止是好,殿下最近對娘娘簡直是縱容。今日出游,娘娘嫌前門大街人多,殿下便帶她去蔡員外家吃燒筍鵝了,後來被歹人潑水,殿下明知自己身體病弱,竟然還主動護住了娘娘,自己淋了個濕透。”
劉寶有些驚訝地張大了嘴,殿下千金之軀,怎麽能做這樣的事呢?
但是他眼角掃到一個人影,驚訝立刻化作一個自然的微笑:“娘娘對殿下一片情誼,殿下高情遠致、厚德載物,投桃報李也是應該的。”
果然,那片人影慢慢走近,一聲熟悉的低咳之後,便傳來殿下冰冽低沉的聲音:“劉寶。”
劉寶立刻應聲:“奴才在。”
洛元也跟着跪下,好家夥,這死太監也不提醒提醒自己,又被逮了個正着。
好在殿下竟然沒有計較,只是出言吩咐劉寶道:“再去給李祿仕寫一封信。”
“是,”劉寶問道:“可是江南行程需要更改?”
陸修珩眼神暗了暗,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很快又找出劉寶方才說的解釋:“太子妃舍命救孤而肩上中箭,今日又意外碰了水,落下疤痕,女子在意容貌,你去信詢問可有祛除之法。”
原來又是為娘娘問的,劉寶恍然大悟,不敢多嘴,立刻退下了。
花朝節圓滿落幕,葉貴妃在其中出了大力氣操持,宣成帝早就答應了要獎賞,只是今兒心情不大爽利,便推遲了時辰。
宣成帝雖然有些貪好女色,但總的來說,還算是一個勤政愛民、心懷天下的好皇帝,今日這心情不好的原因嘛,自然是和政事有關。
應天巡撫譚窪年事已高,即将致仕,恰逢江南汛期将近,宣成帝便在朝上提出了此事,讓大臣們提提意見。
應天轄江浙滬皖一帶,自古便是富庶繁榮之地,應天巡撫的地位也可想而知,此言一出,朝中立刻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內閣首輔葉禮賢為首,建議提拔松江府知府馮陽德為應天巡撫;另一派是內閣次輔莊虞明與新任戶部尚書安齊,聯手舉薦了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屈林。
這兩派唇槍舌劍,各有各的理由:馮陽德任松江府知府多年,熟悉應天本地情況不說,他在任時興修水利,有愛民如子的賢名;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屈林清正廉潔,剛正不阿,若是由他上任,必将大大整頓江南吏治,說不定還能多征點賦稅上來。
兩派人馬為了各自立場是劍拔弩張争論不休,吵得宣成帝心煩意亂,當場退朝,拂袖而去。
與宣成帝不同,葉貴妃今日心情極好。
她昨日如願懲治了太子妃,在花朝節用清水潑了太子妃一身,這樣的算計既能讓她出醜,還挑不出什麽大錯,內心十分得意。
雖然過程有些小插曲,好在兄長出手幫忙善後,後來還聽聞太子妃落疤後傷心哭泣了一路,可算是稱心如意了,哪怕是在宮中久久等候宣成帝而不來,她也沒有生氣。
臨近中午,葉貴妃沒等到宣成帝,反倒是兄長派人囑咐她帶着六皇子去主動求見皇上,想到自己昨夜還承了兄長的情,葉貴妃便很爽快地依言行事。
宣成帝此刻正在勤政殿批閱奏章,殿外小太監只得與萬厚禀報,門外葉貴妃求見。
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已經吩咐了一概不見,萬厚原是要拒絕的,只是那小太監又補充說六皇子今日一直哭鬧,想着許是想見父皇了,葉貴妃便親自帶着六皇子來求見。
萬厚心中對此嗤之以鼻,一個不足周歲的奶娃娃,能懂什麽父皇不父皇的,但他想了想,還是向宣成帝禀報了此事。
果然,宣成帝開恩道:“宣。”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葉貴妃就這樣借着六皇子的東風登了門。
六皇子陸修琅被奶娘抱在手裏,哭得吱吱哇哇的,但說來也巧,進了殿之後,竟然慢慢平靜下來,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四處打量,精神十足。
宣成帝見了,龍顏大悅,親手接了六皇子來抱。
葉貴妃嬌滴滴道:“皇上忙于政務,許久不來看臣妾了,只怕都忘了六郎長什麽樣子了。”
宣成帝看着老六在他懷裏打了個鼻涕泡,不以為意:“朕的孩子,自然和朕親。”
陸修琅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他擡頭看見了宣成帝的下巴,想是在宮裏沒見過這個玩意兒,覺得好奇,便伸手去捉宣成帝的胡須。
宣成帝抓住他胖嘟嘟的小手,哈哈大笑,葉貴妃軟軟倚在他身邊,仍舊像是做姑娘家那時一樣含羞帶怯,眼中滿是崇愛。
皇帝也是人,他心裏那杆不偏不倚的秤,便慢慢地倒向了葉家。
過了中午,天空慢慢地飄起雨來,淅淅瀝瀝透出濕意。
沐夷光用了膳,正在回廊中觀雨,忽然聽得門房來報,楚王妃求見。
如此時辰和天氣,若不是有要事,只怕楚王妃是不會來訪的,這樣想着,沐夷光便點頭應允了。
很快,楚王妃盧瓊思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身後的丫鬟抱着個匣子,看不出裝的是什麽。
盧瓊思帶着丫鬟行禮:“見過太子妃娘娘。”
沐夷光笑道:“三弟妹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盧瓊思也不是忸怩的人,開門見山道:“若不是昨日春日宴上太子殿下幫忙敲打了我家那個不成器的,臣妾只怕還要蒙在鼓裏,昨日宴後,臣妾回府便與楚王殿下算了賬了,順帶查了府中所有房契地契,這一查之下,還真有意外收獲。”
沐夷光有些驚訝,不想這楚王妃是個如此雷厲風行之人,只是這楚王府裏的事她不便過問,因此只是笑而不答。
見了太子妃這樣淡然的樣子,盧瓊思也不意外,只是不知道她見了自己今日帶來的大禮之後,是否還能這樣淡然。
“說來也不怕娘娘笑話,臣妾昨日共在府上搜得朱雀街地契七張,其中三間宅院都是空的,另外四間,都住了人了,”說到這裏,盧瓊思不免咬牙切齒起來:“臣妾将其中三間的雀兒都打發了出去,只是還有一間,楚王強硬吩咐不許臣妾插手。”
盧瓊思頓了頓,她吩咐丫鬟打開匣子,裏面赫然是一張朱雀街的地契。
楚王妃明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沐夷光擡起頭看着她,眼神逐漸複雜。
總算是說到正題了,盧瓊思深吸一口氣,慢慢道:“楚王說,這裏面住的是太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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