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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離潘奇水居住的地方還有近半個時辰的腳程,洛元即便想替殿下分憂,也不敢開口,劉寶戳着娘娘不要了的那根拐杖,有心卻無力,只能勸道:“殿下,要不先歇一會兒吧,別累壞了身子。”

若是兩年前也就罷了,可自從殿下在戰場上中了毒之後,便當真變得體弱了。

沐夷光還趴在陸修珩的肩上,溫熱的呼吸一點一點灑在他的頸間,睡得毫無知覺。

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惜字如金地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座簡樸雅致的山齋終于出現在眼前,屋外紮着湘妃竹斜釘而成的籬笆,石上覆着米湯滋養而成的厚厚青苔,門庭雅潔,中間未植花木,而是綠油油的蔬菜和幾株櫻桃樹,可見上面挂了黃澄澄的果子,北面的門窗已經拆卸了去,滿院的青翠蔥茏随風而動,比起文人雅士的清幽山齋又多了一分人間煙火氣息。

陸修珩在門前停住腳步,卻并未将沐夷光叫醒。

劉寶上前去敲了敲門:“有人嗎?請問潘先生在家嗎”

很快,一個只比籬笆高上些許的書童邁着四方步自屋內走來,小大人似的道:“先生不在,出門遠游去了。”

若是沒有可靠的情報,太子殿下何必親自駕臨此地。

劉寶客氣地笑了笑:“先生不是前日便已經歸家了麽,如今太子殿下親至請先生出山治水,煩請通傳則個。”

随口扯的幌子被當面拆穿了,書童也無所謂,有恃無恐道:“先生在家休息,誰也不見。”

被一個小孩子拒絕得這樣不留情面,一向能說會道的劉寶也啞口無言了。

洛元終于理解劉備三顧茅廬時,張飛為啥想要一把火燒了諸葛亮的草廬,這些怪脾氣的高人着實氣人!

他一貫沒有什麽好脾氣,正要握着刀柄上前強行破門,陸修珩卻擡了擡手制止他,親自開了尊口:“既然先生在休息,便不打擾了,只是孤的妻子在上山時不慎崴了腳,能否借些跌打損傷的傷藥來,事後必會酬謝。”

隐隐約約聽見殿下說話的聲音,沐夷光終于醒了,懵懵懂懂地自殿下肩上擡起頭來,眨了眨眼睛,語氣裏還帶着一絲置身事外的困倦:“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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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年紀雖小,但也能看出這一行人身份不俗,那清貴舒朗的太子殿下更是出挑,他跟随先生這麽些年,自以為是有見識的了,但論長相論氣度,皆無人能出其右,更沒想到如此尊貴的太子殿下竟會親自背着一個女人上山,但見那張仙姿玉色的臉擡起來時,他立刻就能理解了,他長大後若是娶了仙女一樣漂亮的妻子,自然也會将她捧在手心疼愛的。

沐夷光的臉頰上還泛着初醒時的睡痕,一雙眼睛朦朦胧胧的,只是低頭看見這麽小的一個孩子在守門,下意識地朝他笑了笑。

他還沒有學過“烽火戲諸侯”的典故,只是受了仙女姐姐這一笑,小小的腦袋瓜已然糾結起來,主人只說了請他出山的一律不見,卻不曾說過這求藥的該怎麽辦,最後還是對仙女姐姐的恻隐之心占了上風,朝太子殿下行了個禮,将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外院門給合上,四方步也不邁了,“噔噔噔”地跑到裏間禀報去了。

聽到關門聲,沐夷光終于清醒過來,她轉了轉腦袋,臉頰親昵地擦過陸修珩的耳垂:“殿下背了我多久,累了麽?”

陸修珩的肩背一僵,不自覺地側了側頭,淡淡道:“無事。”

負重行了這麽遠的山路,若是說不累是不可能的,不過陸修珩卻将自己的疲态藏得極好,只是呼吸稍重了些許。

得到先生首肯,那小書童又邁着四方步正正經經地出來了,引着四人朝屋內走去。

廳堂內空無一人,只挂了些字畫,八仙桌上擺了些幹果,四盞清茶飄香。

潘奇水雖未出面,待客的禮數倒是做到了。

小書童又推來一個輪椅,椅面上放着一個藥匣,解釋道:“這山上沒有郎中,只是備了些常用的跌打傷藥,太子殿下可為娘娘看看有沒有能用的。”

劉寶連忙将藥匣捧了起來,又将輪椅推至娘娘身後,陸修珩傾了傾身子,調整至她剛好可以站在地面的高度,沐夷光這才扶住他的肩膀站直身體,單腳跳了過去。

她摸了摸這全新的黃花梨木輪椅,又朝那小書童笑了笑:“潘先生這裏用具倒是齊全,竟像是料事如神一般,多謝小公子了。”

見沐夷光管自己叫“小公子”,書童的一張小臉立刻變得紅通通的,甚至不惜揭了先生的短:“不、不妨事的,也不是料事如神,只是我家先生第一次上山也崴了腳,這個輪椅尺寸小巧些,一直不曾用過,娘娘若是覺得不便的話,可以去次間上藥。”

……這書童小小年紀,倒挺會憐香惜玉,劉寶甚至覺得今日若不是娘娘在此,只怕他們連門都進不來。

沐夷光哪裏會上什麽藥,她轉過頭,眨了眨眼睛,熟練地指使陸修珩:“殿下,臣妾不會上傷藥。”

說好的不拖後腿,如今卻越發嬌氣了。

陸修珩本來也沒有指望她,自覺地從藥匣裏挑出一只膏藥,推着她的輪椅去了裏間。

他剛合上門,便看見沐夷光正在費勁地擺弄右腳那只繡鞋,好不容易才脫了下來,只見原本白玉一樣精致的腳踝,扭傷的地方已經變成了青紫之色。

陸修珩皺了皺眉,讓她聽話實在太難了。

他在沐夷光對面的椅子坐下,伸手扶住她的腳踝,聲音冷峻:“可能會有點兒疼,忍着點。”

沐夷光咬着唇,剛想說自己準備好了,殿下已經眼疾手快地将膏藥抹在了腳踝處,用指腹将其推開。

“嗯……疼……”

其實陸修珩的動作已經足夠輕柔了,可是沐夷光還是忍不住痛呼出聲,長而卷翹的眼睫毛眨也不眨,楚楚可憐地看着他:“輕點兒。”

陸修珩卻置若罔聞,鐵石心腸一般按住腫脹的傷處,細細塗抹了一圈。

“疼,疼,”沐夷光渾身都寫滿了抗拒,足尖繃得緊緊的,更是疼得眼淚都要冒出來了:“我不要上藥了,殿下,求求你了。”

陸修珩手上動作一頓,她的聲音又酥又軟,嬌聲嬌氣的,知道的是在上藥,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她怎麽着了。

沐夷光立刻抓住這一點機會,拽着陸修珩的袖子,委屈道:“殿下,臣妾會乖乖坐在輪椅上制動的,不要再上藥了好不好?”

她生來就長得好看又乖巧,只要眨眨眼睛,提出的要求就讓人難以抗拒。

陸修珩定了定神,泯滅掉心中最後一點同情心,握住了她的腳,像是懲罰一般繼續在傷處按壓揉捏。

說話聲音也淡淡的,除了略微暗啞,聽不出半分情緒:“孤的話你但凡聽進去一句,也不至于此。”

他面上風平浪靜,深邃眼眸中卻暗藏波濤洶湧,甚至隐隐蔓延出一種莫名的欲望,似乎想讓她更痛一些,才能記得住教訓。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沐夷光的眼淚說掉就掉了下來,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十二萬分委屈地控訴道:“殿下不關心我也就罷了,還要怪我,反正我都受傷了,那就疼死我好了。”

見她這樣軟聲軟語地強詞奪理,陸修珩只覺得又好笑又心疼,硬起心腸來給她繼續推拿,将整個腳踝傷處都揉按了一遍,才算住了手。

見沐夷光還在呼痛,陸修珩輕飄飄地戳穿她:“都沒有傷到骨頭,哪裏就有這樣痛了,孤給你上了藥,行氣活血,才能好得更快些。”

聽他這樣說,沐夷光才勉為其難止住了哭聲,她報複性地揪住他的衣袖,用沒有刺繡那一面給自己擦眼淚,一邊哼哼唧唧道:“分明是殿下技藝不精,将臣妾弄痛了,還不許說嗎?”

“孤哪裏就……”陸修珩頓了頓,硬生生忍住了。

繼續糾纏下去的結果,泰半是自己認錯,他幹脆閉口不言,只擡起沒有擦藥的那一只手來,用手背輕輕拭去她臉上淚痕。

陸修珩的手背微涼,敷在哭得有些紅腫的眼下,正好合适。

只是那雙眼睛還亮晶晶的,像是托着露水的嬌嫩花瓣,一個不留神便會有水珠滾落下來。

他只好又退一步:“好了,是孤的不是,莫要再哭了。”

等太子殿下降尊纡貴地哄好太子妃,兩人才重新端整了儀态,回到了廳堂。

只是此刻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潘先生居然也出現在了席上,正與劉寶談笑風生。

潘奇水年過四十,一身布衣,看着精瘦,眼裏卻有着炯炯的光。

見到太子夫婦,他便是再恃才傲物,也不得不行禮道:“草民潘奇水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他口中說着拜見,卻只是拱了拱手,并無要跪的意思。

對如此濟世之才,世人總是要格外包容一些,陸修珩也并不在意:“潘先生大才,孤敬重還來不及,不必多禮。”

潘奇水從善如流地起了身,只是場面一時陷入了沉默。

沐夷光勇敢地擔起了大任,先是謝過了潘奇水貢獻的輪椅和傷藥,又有些好奇地問道:“本宮見潘先生與劉公公方才相談甚歡,不知聊了什麽?”

潘奇水正要說話,劉寶已經搶先道:“潘先生感懷殿下拳拳愛民之心,又有知人善任之能,願與殿下詳談治水一事。”

潘奇水一愣,點了點頭:“啊,對對對。”

劉寶在心中長舒一口氣,他總不能在殿下面前說,方才潘奇水主動出席,問的第一句話便是:“太子殿下也如此懼內嗎?”

他當時雖然不知潘奇水何出此言,但這個“也”字就很精妙。

劉寶為了替殿下網羅人才,将殿下方才如何為娘娘洗腳、如何背娘娘上山的事一一細說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潘奇水當場痛拍大腿,覺得相見恨晚。

潘奇水精于治水,在人情世故方面則是不然,經劉寶這一提醒,才想起不能當面揭短,他将話題轉到正事上來,清了清嗓子道:“草民鬥膽,厚顏向殿下提出三個條件,若是殿下能夠答應,草民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陸修珩颔首道:“願聞其詳。”

潘奇水将最難的條件放在了第一個:“治水抗災一事,最重要是穩固民心,所以這第一,便是要太子殿下全程出面,生死與共。”

在場的人聽得齊齊瞪大了眼睛,劉寶正要斥他大逆不道,卻聽得殿下淡聲應道:“孤以天下為任,自當與天下共之。”

此話便可見太子殿下心中丘壑,潘奇水雖然提出了這個條件,卻并未想到殿下當真會答應,亦是将他說得一愣,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繼續道:“這第二,修壩固堤、疏浚河道,花費銀錢甚巨,還需殿下從中周全。”

陸修珩又應道:“這是自然。”

沐夷光終于懂了這潘奇水先前為何一直避世不出,光是他提出的這兩個條件,只怕天下間都沒有幾人能夠答應的。

潘奇水點點頭,已然折服于太子氣度,提出了最後一點私心:“這第三嘛,事成之後,草民不要封賞,只求為夫人讨個诰命。”

他的夫人原也是江南士族的大小姐,卻不離不棄跟他進了這深山裏,他嘴上說是懼內,其實對夫人是極為愛重的。

前兩條都應了,這一條更是沒有不應之理,見殿下一一應允,潘奇水已是心悅誠服,當即下跪行了拜禮:“草民替江南百姓叩謝殿下。”

陸修珩親自将他扶起來:“孤有言在先,潘先生不必多禮。”

殿下不計前嫌,還能如此禮賢下士,潘奇水感動得眼淚汪汪的,更是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他與夫人一通惜別,便帶上親手繪制的河工圖與太子一行出發了。

此間山路颠簸,連輪椅也不能行,沐夷光坐在潘夫人為她尋來的一頭小毛驢上,一邊聽着殿下與潘先生說話,一邊晃晃悠悠地下山,她原先對治水一事一竅不通,這樣斷斷續續地聽着,居然也明白了幾分。

是因為江河裏挾帶的泥沙也好,百姓圍灘造田也罷,總之随着時間推移,江南的河道日益變窄、泥沙淤塞,上百年間一直承擔着洩洪重用的吳淞江更是首當其沖,若是再遇上暴雨,整個太湖流域都會變成一片澤國。

陸修珩曾經看過潘奇水的治水文章,結合近日南下所見所學,也認同他的理念,若要治水,光靠修壩固堤是遠遠不夠的,疏浚河道才是第一要務,而要治理太湖水系,治理的重點就是吳淞江。

兩個人迅速地達成共識,而具體的治理細節,便等到見了總河與各府的治河通判再行商議。

潘奇水望着殿下高大的背影,發自內心地贊嘆道:“有儲君如此,實乃大齊之福,百姓之福啊。”

劉寶站在潘先生身旁,亦覺得與有榮焉,他替殿下嘉尚道:“也幸得潘先生信任,才有如此佳話。”

潘奇水朝劉寶呵呵一笑,毫不避諱道:“我家夫人說了,知道怕老婆、疼老婆的,皆是可信之人。”

劉寶恨不得趕緊捂住他的嘴,但見前頭兩位貴人似無所覺,這才放下心來。

努力了,努力地删掉了昨天的作話(菜得很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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