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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二樓的陳設也沒怎麽變,只是當年見面的雅間已經被人訂下了,沐夷光另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随便點了一壺茶,并兩碟茶點和瓜果。

大廳的屏風後有琴師在演奏樂曲,彈的是《陽關三疊》,一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已朦朦胧胧唱出一點離愁別緒。

沐夷光幾乎要跟着一塊兒哼唱起來,樓上忽然爆發出一片驚人的叫好聲,打破了這意境。

那琴師是見慣大場面的,即便這樣,調子也依然很穩,沐夷光卻不行了,樓上不知在做什麽,一會兒又是起哄,一會兒又是叫好的,這破詩會害得她愁緒疊了三次,也沒疊起來。

她恨恨地咬了一口酥餅,只覺得這酥皮太潤、內餡兒太甜,煮茶的水太燙茶葉不夠鮮,赴會的才子佳人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兒哪兒都不對。

一曲終了,沐夷光同情地打賞了琴師二錢銀子,帶上幕籬走了。

東門大街的馬路十分寬敞,可供兩駕馬車并駕而驅,旁邊還留有行人、商販擺攤的空地,也怪不得當年大軍凱旋要走這條街了。

茶樓附近的攤販也沾了些文雅氣,賣些折扇、墜子的小玩意兒,那賣扇子的老翁還能幫着題字,一手魏碑寫得出神入化。

再往前走,就是各大飯莊和酒樓,飯點已經過了,反倒是沿路那些小吃零嘴兒的攤位正熱鬧,其中又要數那個賣豆花兒的娘兒倆生意最為興隆。

大娘的豆花是擔賣的,新鮮磨煮的豆花兒半點腥氣沒有,還透着黃豆的清香,若有食客要吃的,大娘便舀上一碗,灑上蔥花,再澆上一勺特制的紅油醬汁兒、炒香的花生碎,食客再用勺子搗碎了拌一拌,翠綠的蔥花、鮮亮的紅油、焦香的花生碎和白嫩嫩的豆花和在一起,口感豐富,味道也鮮美。

這樣好吃的豆花,只要五文錢,其中三文是豆花的錢,另兩文是土陶碗的押金,吃完了把碗放在桶裏,就将這兩文錢還給你。

大娘負責舀豆花,女兒負責算賬,食客一個接一個的,竟也十分有序。

看着熱鬧,沐夷光也起了嘗嘗看的心思,跟着排在了隊尾。

只是她才剛往前走兩步,麻煩便找上了門,一行醉醺醺的大漢從酒樓裏走了出來,不知怎麽就看中了那賣豆花的小娘子,走上來徑直問道:“你家姑娘多少錢啊?”

那大漢長得五大三粗的,嘴裏還噴着酒氣,旁邊的食客都情不自禁往邊上退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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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的女兒确實長得标标致致,又正值碧玉年華,嫩得跟碗豆花兒似的,平日裏食客買了也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可也就是多看一眼罷了,畢竟天子腳下,還沒有敢像這醉漢這樣猖狂的。

小娘子此刻被吓得滿臉通紅,含着淚躲在娘親身後,大娘勉強陪着笑臉道:“幾位爺,我們是正經人家,不賣女兒。”

那大漢一腳踢翻了旁邊盛豆花的木桶,又色迷迷看了一眼那小娘子:“這樣抛頭露面的,不是在賣?今兒個爺心情好,五兩銀子買你家姑娘,別給臉不要臉!”

周圍隐隐地有議論聲,那大漢叫李霸天,其人如名,早已是欺男霸女、惡名在外了,因他這強占民女的行徑,還惹了不少人命官司,可是人上午才送進衙門,下午便好端端地走出來了,聽說家裏還跟葉首輔沾親帶故的,哪裏還有人敢招惹他?

那木桶瞬間被打翻在地,濕潤的濺射聲将大塊大塊的豆花碾碎,随着他一聲令下,另有兩個人上去拉扯那賣豆花的小娘子,大娘跪在地上懇求李霸天那大漢放過她們娘兒倆,李霸天又幹脆利落地将她也踹了一腳,小娘子跟着撲倒在地,食客們則是奔散逃走,場面頓時淩亂起來。

沐夷光今日是獨自一人出的門,這些人又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她顧及身份不敢貿然出手,正想着是否要鬧出一點更大的動靜幫這母女倆解圍,便聽得一個頗有氣勢的男聲道:“住手!”

見那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她的視線微微一凝,已然放下心來,悄悄退到了旁邊一個賣鍋盔的小攤兒上,裝作是排隊買鍋盔的樣子。

謝衡今日本來無事,但替同僚換了半日的班,故才從宮裏下值。他如今還未自立門戶,仍舊在公主府中住。只是賢寧長公主的府邸建在紫禁城的南邊,他每回下值卻總是忍不住往東門繞上一段路。

他習慣性地往雲升茶樓那邊掃了一眼,卻意味地看見了一個魂牽夢萦的身影。

只是見那女子帶着幕籬,又是未嫁的丫頭打扮,謝衡立刻便移開了視線,笑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走出了十幾步遠,他的視線又不由自主地追了回去,自己許是真的魔怔了,只覺得那女子的身量像她,走路的姿勢像她,看到喜歡的東西便要停下來張望的小習慣更像她。

他情不自禁地跟了過去,便聽到那清甜的聲音跟前邊的大爺打聽道:“大爺,這豆花兒多少錢一碗啊?”

謝衡安靜站在原地,忽然就邁不動步了。他有些貪婪地呼吸着四周的空氣,原本只想遠遠地看着她,卻忽然爆發了那仗勢欺人的一幕。

四周食客逃跑的時候都恨不得多長一條腿,只有她還站在原地,一看便是在琢磨着怎麽出手。

她還是原來那個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的性子,只是好在不那麽冒失了。

謝衡忍不住笑了笑,不想她為難,已經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住手!”

謝衡雖然長相溫潤俊逸,到底是戰場上厮殺過的,嚴肅的時候身邊隐隐蒙上一層煞氣,很能唬人。

那大漢被吓了一跳,見謝衡只是一個人,便不客氣道:“爺憑什麽聽你的,你算老幾啊?”

要對付這種欺軟怕硬之徒,要麽就以勢壓人,要麽就将他們打服。

謝衡自然是有這個本事的,只是他挽了挽衣袖,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不想鬧出更大的動靜。

他伸手掏出一個腰牌,帶着沉甸甸的力道擲到了那李霸天手裏。

李霸天匆匆忙忙撈起來一看,差點沒拿穩:是大內的腰牌,且級別不低!

他爹與葉首輔不過是遠親,他也就這點仗勢欺人魚肉百姓的膽兒,惹上背景更硬的就不行了。

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眉清目秀的小娘子,把腰牌往謝衡懷裏一扔,帶着小弟一溜煙兒地跑了。

一場鬧劇終于拉下帷幕,圍觀的群衆齊刷刷地叫好,那小娘子更是鼓起勇氣,一瘸一拐走到謝衡面前:“感謝英雄救命之恩。”

小娘子一身素衣,雙眼含淚,兩頰緋紅,當真有幾分楚楚動人。

眼看就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佳話,已經有好事者開始起哄了。

小娘子當然也動了心思,此人樣貌英俊,家世不俗,自己若是能夠得了他的庇護,哪裏還用繼續賣這豆花呢?

她福身行了一禮,試探道:“小女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娘親和我都受了傷,能否請英雄幫人幫到底,送我們歸家,滴水之恩,小女自當湧泉相報。”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謝衡搖了搖頭:“不了,施恩不圖報,何況男女有別,這個忙在下實在不便相幫。”

他連看也未看那小娘子一眼,只是掏出二兩銀子,正要放在木桶蓋上,想了一會兒,又掰了一個角下來,遞給旁邊那賣鍋盔的大娘:“大娘,勞煩你幫忙送送這兩位。”

這小夥子長得俊,掏銀子的動作更俊,大娘笑得跟朵花一樣:“不麻煩不麻煩,都是街裏街坊的,哪裏用得着那麽多。”

謝衡略略擡眸,往沐夷光的方向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繼續道:“畢竟耽誤大娘的生意了,權當是買了大娘的鍋盔送給大家。”

有人掏錢,那大娘也樂得将自家鍋盔送出去換個名聲,她将已經煎好的十幾個鍋盔用油紙包好,挨個兒送了出去。

最後一個,她原要送給謝衡的,小夥子卻心不在焉地擺了擺手,似乎是随手一指道:“送給她吧。”

大娘一邊将手裏的鍋盔送給了前邊那帶幕籬的姑娘,一邊真心實意地贊道:“小夥子真不錯,以後哪家姑娘若是嫁給你,可就享福咯。”

旁邊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可不是嘛,這小夥子長得俊俏,心地又好,出手又大方,這麽好的郎君,只怕是打着燈籠都難找。

沐夷光伸手接過他為自己買的最後一個鍋盔,忍住聲音裏的那一點顫抖,仍裝作是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笑着附和道:“大娘說得極是。”

她也是這麽想的,他是那麽好的人,不管是誰嫁給他,都會過得很好的。

這一場淩亂之中,兩個人甚至都沒有視線的交際,亦是早早地分散了。

走出半條街,沐夷光手裏的鍋盔還有一點溫熱,咬上一口,小火熬煮過的紅糖餡兒流了出來,醇厚沁甜。

許是在殿下身邊待久了,她的口味也變得清淡起來,居然覺得這個紅糖餡兒甜得過于濃郁了。

饒是如此,她還是認認真真将這個紅糖鍋盔吃完,只是決定以後再也不買了。

長街的盡頭是一個十字路口,中間種着一棵上了年頭的大槐樹,樹冠遮天蔽日,為炎炎夏日平添了一處陰涼,樹底下還立了一塊三尺高的指路石碑。

沐夷光有些好奇地走過去看,這碑色還有幾成新,正面刻着東走何處、西去何方,背面密密麻麻刻着善男信女的名字,大略一算,應有數百人之多。

她知道京師有這種風俗,家人生病了,便在岔路口的旁邊修一塊指路石碑,祈求消災去病,但這樣興師動衆的指路碑她還是第一次見,且上面的姓氏也都五花八門,可見不是某一家立的。

她忍不住驚嘆了一句:“這指路碑是為何人所立啊?”

旁邊下棋的老大爺捋了捋胡子,随口接了一句:“當今太子啊。”

沐夷光的心猛地一跳。

觀棋者已經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起來,原來五年前宣成帝瞧中了這一塊的風水,執意要将這一整片民居挖平建成宮苑,最後是太子不忍勞民傷財,提出只擴建道路、力排衆議将大部分的民居保留了下來,并對失去住所的百姓進行了補償,大家感念太子所作所為,自發修建的。

沐夷光沒說話,只認真聽着,帶着熱氣的風吹動了樹的影子,落下點點的光,照耀在石碑上,摸上去依舊是冰冰涼涼的,卻透着一股堅守的溫柔。

她揉了揉臉,忽然有些發愁,殿下給自己買了簪花和發釵,自己怎麽回禮才好呢?

沐夷光是被陸修珩授意放出宮的。

知道她把自己關在房裏悶了一個上午,他實在沒有辦法不心疼,後來她扮成長纓的樣子要出宮,他亦是咬牙切齒地想:不破不立,即便她是要出宮見那老相好,也随她去吧。

劉寶聽令的時候,只覺得殿下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搜腸刮肚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該說點什麽,不等他遞臺階,殿下已經又開口了:“派人好生保護太子妃。”

陸修珩頓了頓,平靜的聲音裏透着股揮之不去的寒意:“盯緊些,若是太子妃和什麽人有所接觸,都記下向孤禀報。”

劉寶夾着尾巴滾下去安排了,他一個勁兒地心裏祈求,娘娘千萬不要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半個時辰後,第一個暗衛回來了:“啓禀太子,娘娘似乎是出門閑逛,去了東門大街的雲升茶樓,和小二說了兩句話便上樓了。”

陸修珩冷聲問:“她去那裏做什麽?”

暗衛老老實實道:“那小二說今日有詩會,娘娘便上樓喝茶了。”

見殿下臉色不虞,他趕緊補充:“那詩會在頂樓,娘娘就是一個人坐在二樓喝了會兒茶、聽了會兒琴便走了,沒有和任何人有接觸!”

沐夷光可不是有熱鬧不湊的性子。

陸修珩眸光微斂,眼神充滿戒備:“這科舉還未到,吟的哪門子詩?”

劉寶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這殿內明明沒有放冰鑒,但剛剛殿下一開口,他忽然便覺得暑氣全消。

“說是文人的閑情雅趣罷了,屬下聽說這詩會的發起人神通廣大,還邀來了去年春闱的前三甲,陣仗不小。”

陸修珩冷哼一聲:“哪家的詩會?将那參加詩會的人好生查一查,名單呈列上來,事無巨細,孤要一一過問。”

他有些煩躁地心想:嚴景書的年紀也該成婚了,他久久不定心,還勞得沐夷光幾次三番在自己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他若是再首鼠兩端,便給他随便定一家的女兒吧。

暗衛早有預料:“是楚王殿下興辦的隐山詩社。”

這又是陸修瑞慣用的伎倆,他辦這隐山詩社便是為了有個名頭邀上志同道合的文人墨客,吟一些風花雪月的酸詩,回頭再拿去和人勾勾搭搭的,若是辦詩會時吸引了佳人,他馬上就變成花孔雀,只要佳人的一個眼神就能騷包地開屏。

陸修珩也不管這是師出有名還是無名,只覺得自己淋了雨,便要把弟弟的傘撕了。

“三弟也該收收心了,明日便尋個由頭,把那隐山詩社查封了。他若是有異議,便将此事不露痕跡地透給楚王妃。”

作者的老家是有這種立碑習俗的,一般是孩子大病痊愈了父母還願所立,叫做“将軍箭”,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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