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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說出這五個字後, 段重明和白斂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既然叫七星地煞陣,自然說明, 此陣帶煞。

世間有靈氣,化作靈息滋養修士。有妖氣,為妖獸所用。

除了這兩者之外, 還有一味,名喚煞氣。

所謂煞氣,又分陰煞和陽煞兩種。

陽煞主殺伐,殺氣過重,亦或是殺孽過重之人,身上便會自然而然地帶上一股煞氣。

至于陰煞,乃是九幽之氣, 邪氣,鬼氣,怨氣……人間一切至兇至惡之物所凝結而成的氣,都可以歸為陰煞氣。

而七星地煞陣, 便是以這些陽煞與陰煞之氣為陣眼,位定七星, 以乾坤風水山川為陣盤,勾勒出這樣一方已經久久未曾顯世過的大陣。

“真是好算計……但凡我們方才所殺之妖再少幾分,恐怕煞氣便會不足。甚至如果僅憑我們幾人,若是少了凝硯的雲間流火,應是也不能這麽快讓這裏的陽煞氣激活這大陣。”白斂眉頭緊皺, 那張素來有些蕭瑟窮酸的臉上, 第一次有了蓬勃的怒意:“可倘若真的沒有呢?又或者說,方才大師姐說得晚了幾分, 我們沒能及時到這大陣之外呢?難道便要被困其中,與那些妖獸一般,被煞氣吞沒嗎?!”

無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段重明在方才短暫地松了一口氣後,面上的擔憂之色已經重新滿布:“雖然我知,若是背後那人想要小世界中的機緣,這陣理應便不會影響到那方小世界。可問題是……凝禪要怎麽從裏面出來?”

唐祁聞遙遙望着不遠處。

七道煞氣自地底而起,頃刻間便已沖天,天際已是一片妖紫色,雷電遍布,卻只在雲層後時而閃爍出一片猙獰的電光蛛網。

這是如同末日般震撼的可怖驚醒,他身側的殷雪冉怔然看着面前的一切,面色被一道道雲後的閃電照亮,在妖潮中悍不怕死的少女此刻已經面色慘白,幾乎是跌坐在劍舟之中。

唐祁聞心底是如同殷雪冉一般的震撼,但他到底是唐家培養的下一任家主,他心中想到的,自然要比所有人更多一層。

七星地煞陣絕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布陣之人理應早就知道,凝硯在此南溟幽泉之中将養。那麽在策劃這一場妖潮的時候,他們是否也有将凝硯計劃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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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過去,唐祁聞絕不會想這麽多。

但在經歷了靈犀秘境的那一切之後,唐祁聞再也無法用巧合的目光來看待自己經歷的所有事情。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麽巧合,有的,從來都是精密籌劃的布置和不留痕跡的引導。

便如此刻。

他眼瞳深深。

對方是否已經算好,凝硯雖不算合虛山宗弟子,卻到底是凝禪的親弟弟。凝禪得知妖潮在此處,定然會不顧一切地來到這裏,而他與唐花落作為合虛山宗弟子,一并前來的幾率也非常之大。

這七星地煞陣,需要在殺了足夠多的妖獸,積累了足夠的煞氣後被激活。

所以少和之淵的支援久久不來,是否就是在等他們激活這陣?

他想的與白斂不同。

某種直覺告訴他,若是沒有凝硯的雲間流火,這陣也不過晚一些被激活罷了。

——直到他們在這裏殺了足夠多的妖。

至于七星地煞陣……

對方恐怕壓根沒有想到他們能即使察覺并且離開。

他們這一行人看似不過合虛山宗的年輕弟子,但事實上,其中有他和唐花落兩個與望階仙君直接相關的唐家人,有亂雪峰峰主獨子段重明,還有戰力明顯高出同境界所有弟子一大截的傀師凝禪。

所以對方的計劃裏,是否還有一環,是希望他們能一并全部隕落在這裏。

如果是這樣的話……

這個幕後黑手,又或者說,這些幕後黑手,是否與上一次在靈霄秘境之中釋放了土蝼妖的事情有關?

所以,究竟是誰想要唐家死?

少和之淵。

凝禪一行人在南溟幽泉搏殺這段時間,細數下來,其實總共也才過去了不過幾刻鐘的時間。

止衡仙君與少和之淵的對峙還在繼續。

少和之淵的幾位長老早已在止衡仙君周身的氣勢節節攀升之時,便已經直直站了起來,互相對了一個眼色,向前行走之間,隐約已經成陣,将止衡仙君困在了其中。

大有将止衡仙君不太放在眼裏的架勢。

朱雀無極又如何?

難不成還想在這裏連戰已經在朱雀無極許多年的虞掌門,再戰他們這些九轉天的長老?

更何況,少和之淵也不止一個朱雀無極,輪得到一個他在這裏耀武揚威?

止衡仙君面上依然帶笑,他身上看不出半點壓力,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到少和之淵此時與他之間一觸即發的局面。

他也不說話,只笑意盎然地看着虞畫瀾。

一個朱雀無極在少和之淵的地盤上,或許确實算不了什麽。

但他們敢賭嗎?

賭如果在這裏對他如何,合虛山宗會作何反應。

又或者說,他一個朱雀無極,平素裏都僞裝成朱雀脈七星天,那麽那些自稱還沒有九轉天的合虛山宗的仙君們之中,又有多少人是與止衡仙君一般扮豬吃老虎?

畢竟就如裁決神使所說,他們合虛山宗……确實最擅長的,就是此道。

傳說中已經孱弱,不能再與少和之淵和祀天所相提并論的合虛山宗,真的便如傳言一般嗎?

滿場靜默。

有弟子受不了這樣的氣勢波動,抱緊自己,搓了搓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時豎起來的汗毛,小聲倒吸一口涼氣,卻哪敢像之前那樣銳評幾句。

時間流轉,妖氣震蕩,如此許久,虞畫瀾終于笑了一聲:“止衡仙君倒是好氣魄,自己門下最優秀的弟子去了妖潮這麽久,也不見你擔憂。就不怕他們全都死在那兒?”

“當然怕。”止衡仙君也笑:“妖潮在前,吾輩修仙之人本就義不容辭,若是為這天下人間舍身只為阻得這妖潮一時半刻,其實也是死得其所。但我怕,他們如果真的死了,卻不是死于光明磊落的慨然,而是魑魅魍魉的陰謀。”

他意有所指,含沙射影,雙目一瞬不瞬地直視虞畫瀾,表情卻是柔和的,好似自己方才的話語并非意有所指,而是随口提及。

虞畫瀾倏而勾了勾唇,他的目光看向一邊虛空,片刻,他猛地揮袖。

虛空之中好似憑空被撕開了一個裂口,裂口周遭閃爍着如傳送陣一般的法光,注目去看,裂口之後,竟然好似便正是南溟幽泉!

止衡仙君眼神一頓。

他不是沒有去過南溟幽泉,年輕時,他也曾為了突破而行萬裏路,将半個浮朝大陸都踏了個遍。

可記憶中的南溟幽泉,卻絕不是此刻這般模樣!

裁決神使猛地起身,向前幾步,抑制不住般太擡高了聲線:“七星地煞陣?!你們竟在南溟幽泉布下了七星地煞陣?”

止衡仙君的神色變得難看至極。

他此刻不在合虛山宗,無從得知凝禪等人的命燈是否還亮着。

可如此絕世兇煞之陣之中,又有誰能夠生還?!

卻聽虞畫瀾道:“還請稍安勿躁,如你們所見,在覺察到南溟幽泉的妖氣不寧時,我少和之淵便已做了萬全的準備。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虞畫瀾豎起一根手指:“好消息是,此前去往南溟幽泉的一行人在觸發了七星地煞陣後,吉人天相,已經順利離開了此地。”

止衡仙君身後的合虛弟子們齊齊松了一口氣。

止衡仙君卻敏銳地注意到了他話語中的信息:“等等,什麽叫他們觸發了七星地煞陣?你說清楚!”

虞畫瀾卻沒有理會他,徑直豎起第二根手指:“壞消息是,這一行人中并不包括凝小友。”

他邊說,邊施施然向前幾步:“所以我現在,要前去此處一探究竟,将凝小友救出來。”

虞畫瀾向着虛空踏出幾步,倏而又想到什麽,轉頭居高臨下地看向止衡仙君:“止衡仙君想來應當……不會阻攔我?”

他如此言笑晏晏地說完,折身擺袖而去,就這樣一步步踏入了他方才打開的傳送隧道之中,直至身形消失,那一片撕開的裂口也随之在他身後重新閉合。

留下臉色極難看的止衡仙君和其餘一衆人。

止衡仙君深呼吸了幾次,壓下自己此刻心頭蓬勃的怒意,他環顧四周,似是要将今日在場的所有面孔都記住。

旋即,止衡仙君擡手,向着虛空貼了若幹張傳送符,點符為陣,竟也就如此打開了一條從少和之淵通往羅浮關的傳送甬道!

“合虛弟子,清點人數,跟我走。”

情勢如此,他再留在這裏也毫無意義,不如先帶着剩下尚且全須全尾的弟子們先離開這裏。

最後一道身影沒入傳送甬道後,止衡仙君才緩緩擡步。

他的掌心裏,一直扣着一張符。

一張能夠将望階仙君從死關和沉睡中喚醒,令他不管不顧破關而出的符。

重新回到羅浮關,見到鎮守羅浮關,此刻急急迎上來的熟悉面容,止衡仙君這才感覺到,自己分明已經是朱雀無極,但在方才的對峙中,他的後背衣衫已經不知何時全然濕透。

“傳峰主令。”止衡仙君清點了所有回到羅浮關的合虛弟子人數後,旋即道:“自今日起,合虛門下所有人切莫踏出合虛分治範圍半步,不要回應任何來自少和之淵的挑釁,有任何情況,及時上報。”

他站在羅浮關的高塔上,遙遙向着南溟的方向望去,眼中已是一片肅然。

“從今日起,我親自鎮守羅浮關。”

墜落。

天旋地轉。

無數光怪陸離的色彩與擦過耳邊的妖嘯。

所有的一切仿若洪流一般侵入凝禪的五感六識之中,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體,只覺得頭暈腦脹。

無論是視覺亦或是靈識探知範圍之內傳回的畫面,和沒入耳中的奇異聲響一并混雜,讓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遙遠卻又極近。

凝禪甚至久違地感覺到了某種失控。

她與永暮之間的感應似是要被切斷,只剩下了最後如風中燭火般的一點聯系。

這樣下去,恐怕還不等她徹底破開結界,進入小世界,就要被這一路的詭谲吞噬。

凝禪深吸一口氣,終于伸出手,掌心開始有靈光浮現。

然而就在她要再次強行破境聚靈的時候,一只手從她的身後伸了過來,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臂。

那人極輕地自背後将她擁住,卻小心翼翼地沒有真正觸碰到她,然而此刻如此震蕩,衣料與肌膚的觸碰便變得難免了起來。

這個懷抱……凝禪并不陌生。

她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此刻自己身後的人,是虞別夜。

就在虞別夜觸碰到她的同一時間,凝禪只覺得此前那些邪異之感驟而一松,卻并未遠去,更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隔絕在了她的身外。

凝禪方才提上來的靈息開始松散開來,她近乎本能地松了一口氣,然後下意識想要轉頭。

卻被一只手覆蓋住了眼睛。

虞別夜的手很大,覆蓋住凝禪的半張臉後還有盈餘。他手指的溫度也很涼,這樣蓋在她眼睛上的時候,反而近似給她混沌的思緒帶來了一絲清明。

一片黑暗之中,虞別夜的聲音啞然在她耳邊想起。

“別看我。”

那些隔絕在外的妖邪詭谲好似在這一刻變成了纏綿湍流的水聲,讓虞別夜的話語也如溪流般從中流淌而過,帶上一絲難明的缱绻和澀然。

“師姐,我不想你看到現在這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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