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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順路載你過去?”夏竹晃晃手裏的車鑰匙,笑眯眯問。

她站在下一步臺階,笑起來似冬日白山茶,潔淨且驕傲。

許默視線不明不白落在夏竹鼻尖上的那顆紅痣,看她言語真誠,沒有一絲摻假,本來準備拒絕的他忽然有了別的想法。

他無名笑了笑,配合回她:“正好,我車丢在大院,剛去醫院忘了開。”

哪兒是忘了,分明是送老太太去醫院的時候來不及,直接被護士當成家屬一同塞進了車裏。

兩人又坐上同一輛車往大院趕,大院在公主墳那邊,只要不堵車,夏竹開過去要不了多久。

開出一段路,夏竹才發現馬路邊光禿禿的國槐樹不知不覺染了綠。

春去秋冬不知道多少回,走過那麽多的城市,路過那麽多的春天,夏竹依舊偏愛北京的春,那是別的城市無法給與的滿足。

就像愛情這東西,除了他,誰來都是将就。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永遠是心頭肉,永遠是無法割舍的遺憾。

吃一頓飯、睡一覺後,兩人之間少了些許生疏。

等紅綠燈的間隙,夏竹見微信群裏不停彈出消息,點開一看發現全是周肆發的,他人在澳洲度蜜月,結了婚也不肯消停,拉着妻子沈妍到處玩兒。

夏竹刷完周肆發的親密合照,放下手機,看着只剩幾秒的紅燈,低頭感慨:“四哥婚後還是這麽愛玩兒,也不知道妍妍是怎麽受得了的。”

許默也瞧見了群裏的消息,照片裏周肆得意大笑的表情比頭頂的陽光還刺眼,旁邊的沈妍依偎在他懷裏只嘴角淺淺勾了個弧度,外人看總覺得是沈妍吃了個大虧。

許默倒不這麽覺得,他回想周肆被沈妍牽着鼻子走的那幾年,得出中肯的結論:“他倆之間不見得是妍妍吃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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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竹踩了腳油門,滿臉困惑地瞟向一旁仿佛看破一切的許默,不服氣地問:“你怎麽知道不是妍妍吃虧?三哥整天跑場子裏玩兒,連帶着你也被帶壞了吧。我記得你之前向來不喜歡這些,沒曾想,你也變了。”

許默瞧夏竹有連坐的姿态,微皺眉頭,聲線頗為平穩地指出背後辛酸:“那是你沒見過周肆為妍妍痛哭的場面。”

夏竹一臉震驚,什麽?三哥還為妍妍哭過?到底怎麽回事?

她還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奈何許默不給她機會,他擡下巴指指前面,心平氣和問她:“你要進去還是送到門口?”

夏竹扭頭一看才發現前面路口一轉就到大院門口了,她忍不住懷疑,這半個多鐘頭怎麽過得這般快?

警衛室不認識夏竹的車牌,夏竹的車被擋在門口不能進。

夏竹松開安全帶,準備下車登記,她扭頭瞄一眼許默,見他正襟危坐,手放在膝蓋沒怎麽動,她撇撇嘴,吐槽:“來都來了,肯定進去看看啊,我回國小半年還沒回來過,也不知道變化大不大。”

“警衛室的老張退休了嗎?我看現在這些面孔生的很,我一個都不認識。”

許默順着夏竹的方向掃過去,瞥到張生面孔,低垂眉眼回她:“我也不怎麽熟。”

夏竹失望地哦了聲,規規矩矩下車登記。

登記結束,夏竹瞅了瞅相貌年輕周正的警衛員,歪着腦袋問他:“看您年齡不大,什麽時候來的?別說,長得真挺精神啊,有對象嗎?要不要我給你介紹?我認識許多漂亮姑娘。”

說着,她嬌俏地眨眨眼,湊近問:“你看我怎麽樣?”

警衛員二十出頭,明顯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狀況,被夏竹逗得面紅耳赤,結巴道:“年初剛來。”

夏竹瞅着對方的窘迫,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覺得他職業生涯最難熬的就是此刻了?

“嗳,別氣了啊,我跟您開玩笑的,甭往心裏去。下次見面,我指定規規矩矩的。”

夏竹不忍心嚯嚯,眉眼彎彎寬慰。

警衛員紅着臉,刻意忽視夏竹柔聲細語的調戲,态度恭敬地敬了個禮,給兩人放行。

那模樣活似唐僧西天取經到了女兒國,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被勾進去了。

夏竹被他逗得樂不可支,走之前一直說下次見。

目睹一切的許默不動聲色地打量兩眼被夏竹調戲的警衛,他微抿着嘴唇,平靜深邃的眼眸裏滲出不易察覺的冷意。

似蜜蜂蟄了下,沒什麽傷害,卻痛感明顯。

夏竹沒瞧見這一幕,也沒察覺到許默的異樣,她彎腰重新鑽進車裏,心平氣和地往家屬樓開。

大院不少年輕人都搬出去了,如今剩下的都是念舊的老人,夏竹看着從小長大的地方,心頭冒出諸多美好回憶。

許默融入大院孩子群的過程并不容易。

他長得秀氣白淨,行為舉止跟他人一樣斯文,做什麽都規規矩矩,還有潔癖,怕髒怕不衛生,平時不愛打架,也不愛玩彈珠、抽陀螺,整天只知道看書學習,偶爾放松也是去市圖書館寫作業,與沈行他們是兩個極端。

夏竹因為許代山的交代剛開始總是很熱情地邀請他去玩,結果他人是去了,卻一點也不肯配合沈行。

沈行打架他怕髒着自己,一個人站邊上靜靜瞧着,跟個小少爺似的,冷眼旁觀幾個小孩玩鬧,時不時眼裏還露出一絲鄙夷。

如果有人不小心蹭髒他的衣服,他雖然一言不發,臉上寫着無所謂,可總是在等人離開後,皺着眉頭嫌棄地拍掉身上的灰。

沈行瞧不上許默那副假惺惺的做派,總跟夏竹說他們不是一路人,下次別把這瘟神帶來。

他倆年紀相仿,是大院最先上學的,沈行看不慣許默的嬌氣,故意喊着隔壁大院的小孩躲在放學路上揍他。

可每次都被許默設計逃脫,沈行忍無可忍,借着大人們全去開會的機會,喊着周肆和幾個打架的能手,堵在許默每天的必經之路,圍着他暴打。

那一次,許默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髒得不能看。

本以為他又會回去告狀,沒曾想他那次竟然一聲不吭。

晚上許默小姨文琴回家,瞧見許默縮在角落不說話,打開燈發現他渾身髒兮兮的,文琴連忙問許默臉上的傷怎麽弄的。

蹲守在許家屋檐下的沈行趴在窗口警惕地盯着許默,好似在琢磨,只要許默敢告狀,他立馬找人再揍一次。

文琴問半天許默都不肯說,問到最後,文琴心疼地摟着許默的肩頭問:“是不是那群臭小子又欺負你了?我找他們去!”

許默拽住文琴的手,視線落在窗口叼着狗尾巴草漫不經心等待答案的沈行,慢吞吞否認:“小姨……別去。不是他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文琴擺明不相信:“摔能摔成這樣?你這額頭明顯是被棍子打的。”

許默卻不肯多說,問來問去就一句話:“是我自己摔的。”

沈行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地丢掉嘴裏的狗尾巴草,大搖大擺回家。

這事兒後沈行突然良心發現,幾個月沒去找許默麻煩,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那段時間他忙得處理另一件事,沒功夫搭理許默。

本以為這事兒在他們之間已經過了,沒想到兩個月後的一個下午,沈行便平白無故被老爺子拿戒尺打了一頓。

沈行疼得龇牙咧嘴,腦子裏一頭霧水,在想到底怎麽回事兒,結果他想破腦子都沒想明白。

周肆幾人也不例外,接二連三被家裏人不明不白揍了一頓。

沈行過了兩天才發現參與打架的幾個除了夏竹,其餘的幾個全被家裏人揍了。

這他媽擺明是許家那養子搞得鬼啊!

明白過來的沈行又準備去找許默麻煩,結果沒等他找許默,許默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沈行瞅着年紀輕輕就一臉老成的許默,他不屑地冷哼一聲,一屁股坐在沈老爺子專用的太師椅,翹着二郎腿,手心拍着老頭子的摳癢抓似笑非笑地睇着主動上門的許默,陰陽怪氣問:“哪兒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您要不找我,我也準備找您,感謝您的這一番——好意。”

許默忽視沈行的陰陽怪氣,直截了當地戳穿沈行的罪行:“你們在外面收保護費?”

沈行蹭地一下站起來,眼含警惕地盯着來者不善的許默。

許默忽視沈行恨不得打死他的眼神,輕飄飄跟沈行談交易:“只要你們以後別找我麻煩,我就不把這事兒捅出去。”

“我也沒得罪你們,用不着特意針對我。我讨厭髒、有潔癖、不愛打架,跟讨厭你們是兩回事兒。”

“不過講真,你敢撺掇那幾個傻子去收保護費,真不怕老爺子打斷腿?”

沈行那天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他冷笑兩聲,看着陰恻恻随時準備出陰招的許默,最終答應許默的要求。

那次談判後他們真的井水不犯河水,誰也沒惹誰。

真正破冰,成為推心置腹的兄弟是那次夏竹被兩個小混混堵在胡同口欺負,回來鼻青臉腫,跟夏崇惟夫婦哭着鬧着再也不去上學了。

沈行打小就疼她,當嫡親妹妹寵,知道這事兒後不等大人們反應,立馬喊了七八個小孩去揍人。

意想不到的是,那次許默從市圖書館出來撞見這幕,丢下書也跟着沈行加入了群架。

那年許默十二歲,剛上初一。

平時看着斯斯文文,從不肯參與沈行幾人的幼稚游戲,那一次卻下了狠手,雖然敵不寡衆,最終被揍得鼻青臉腫,回家還被文琴怒罵一頓,許默卻因禍得福得了沈行的青睐,徹底融入大院的孩子群。

也是從那一架起,許默跟沈行、周肆成了過命的兄弟。

許多年後的某一天,沈行從部/隊休假回來,開公司的周肆,留學回國的許默特意抽出時間給沈行接風洗塵,幾人喝到盡興處,沈行想起往事,冷不丁問許默:“你那天幹嘛出手?”

許默舉起酒杯跟沈行隔空碰了一下杯,輕描淡寫講:“我也把她當妹妹疼。”

“除了這個,也挺想融入你們。我從小父母不在身邊,也沒個兄弟姊妹。身邊除了幾個嚴肅不愛開玩笑的長輩,很少有這樣不顧後果的機會。”

“那場架打得挺酣暢淋漓,我不後悔。”

沈行了然,得出結論——

別看這小子斯斯文文、白白淨淨,一副弱不禁風、人畜無害的樣子,可真要瘋起來,他都覺得害怕。

夏竹不知道那件事的具體細節,只隐約記得許默跟沈行那次打完後再也沒打過。

她私下偷偷問過沈行,可無論她怎麽套路,他都不肯多說一個字。

後來時間久了,她問煩了,也懶得再問。

如今再想起這事兒,夏竹心癢癢的,她眨眨眼,好奇地問許默:“你跟二哥是怎麽和好的?”

許默困惑地瞥向滿臉八卦的夏竹,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麽?”

夏竹以為他記不清了,說得更具體了點:“你初一那年不是被人打得鼻青臉腫,文姨差點報警嗎?我本來以為是沈二哥打的你,結果後來才知道你們那次是跟一群混混打群架。那混混怎麽惹了你們?你不是不愛打架嗎?怎麽到最後打起來了?”

許默這才明白她問的是哪件事。

夏竹沒等到許默的回應,自言自語講:“我其實那時候以為你跟沈二哥他們不是一類人,不會處成好兄弟,沒想到現在你跟他關系最好。”

“可能是你人比較穩重,他總是願意把一些不能跟別人講的事兒告訴你。”

“你倆也算是患難兄弟了吧。”

許默勾了勾唇角,四兩撥千斤地解釋:“那時候打架都憑着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義氣,哪兒有什麽正經理由。”

“真要說理由,你姑且當我那天是心情不好。”

古人不也說:人生自是有情癡,此事無關風與月。

血氣方剛的年齡,不幹點驚天動地的壞事兒,實在對不住“年輕氣盛”這詞。

要不說,男人打架留疤是天經地義的勳章。

況且,這世上不是所有事兒都有理由可言。

恨沒有,愛同樣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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