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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夏竹将許默丢在許家門口就一腳踩下油門直奔自個兒家,許默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等瞧不見車影了,許默才收斂情緒,扣好襯衫領口,穿上西裝外套,轉身踏進許家大門。
一進門住家阿姨就噓寒問暖地圍上來:“小默回來啦?吃了嗎?想吃什麽,阿姨給你做。”
“幾個月沒見怎麽感覺又長高了。就是瘦了點,平時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
許默沖阿姨溫和地笑笑,視線在客廳掃視一圈,好脾氣問:“阿姨,文老師在家嗎?”
阿姨利落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扭頭交代:“太太在書房等您。說是讓您到家了直接去書房找她。”
“太太心情瞧着不好,小默你待會兒說話注意點啊。先生這兩天在上海開會,聽說小林少爺在上海出了點事兒。”
“好像是跟一富二代在酒吧打了一架,人進去了。先生去上海除了開會,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解決小林少爺的事兒。”
“哎,真是造孽。小林少爺要是有您一半懂事也不至于……”
話說到一半,阿姨意識到再說下去不好,很快閉嘴,催促許默趕快去書房。
許默捕捉到一些重要信息,同阿姨笑了下,擡步上樓。
書房在二樓轉角最西邊,許默到書房門口,文琴正在跟人打電話。
“還能為什麽。跟人去澳門賭場輸了幾千萬,回上海去酒吧玩兒又跟一公子哥搶女人打了一架,代山突然去上海出差,不就是為了解決這事兒。”
“要有我們家小默一半省心也不至于落到這地步,偏生代山前妻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時不時出來蹦跶兩下,故意惡心我。這次居然想打小默父母撫恤金的主意,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讓他們碰的。”
“憑什麽許林惹的事兒要我們小默來背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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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先不和你說了。改天約你喝咖啡。”
文琴挂斷電話發現書房門開了一條縫,隐約瞥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她立馬捂住手機,提高音量問:“誰在外面?”
許默頓了頓,曲着指節扣門:“媽,是我。”
文琴見是許默,暗自松了口氣,連忙招呼人:“小默啊,快進來。”
“什麽時候回來的?”
許默推門進來,反手輕阖上書房門,腳步沉穩地走到書桌前,上下掃視兩眼坐在椅子上手忙腳亂的文琴,腔調平淡道:“剛到沒多久。”
“最近身體還好嗎?”
文琴是許默親小姨,父母因公殉職後一直是文琴帶着他,八歲之前他一直在蘇州外婆家,八歲後跟随文琴改嫁到北京。
許代山正兒八經算起來是他親二伯,文琴年輕時跟許代山因着姐姐的緣故,在兩家飯桌上互相看對眼,卻因家裏不同意被迫分開,後來雙方各自嫁娶他人。
沒幾年文琴前夫去世,許代山也離了婚,兩人又重新走到一起。
彼時許默父母雙雙犧牲的消息傳到文家老太太的耳朵裏,老太太承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文琴只能帶着許默一起改嫁。
早些年文琴身子受到損傷,無法再生育,這些年她幾乎把許默視為己出,後來許默上學回蘇州遷戶口,文琴索性讓許默改口叫她媽。
許默也清楚小姨是為她好,毫無保留地改口叫媽。
文琴嘆了口氣,從抽屜裏取出一份從律師手裏騙來的私密文件丢給許默:“我身體倒是挺好,就是這心裏難受。”
“你知道許林回國了嗎?”
許默撿起那份草拟的「遺囑」,粗略地翻了兩頁,面色平靜地合攏放回原處。
聯想到阿姨剛說的那些含糊不清的囑咐,文琴剛剛打的那通抱怨電話,以及桌上這份毫無公平可言的遺囑,許默大概猜到文琴兩小時前為什麽連打四五個電話召他回大院。
許默垂了垂眼皮,想起兩個月前許林發的那條紙醉金迷的朋友圈,沒什麽意外地笑了下:“知道。”
“他最近一直在澳門賭場。前兩天回上海跟人發生點口角,惹了當地一硬茬。”
文琴看他什麽都知道,結果什麽也不打算争,恨鐵不成鋼道:“你呀你,什麽時候養成這副不争不搶的性子了。”
“你明明知道我們母子在許家的日子有多艱難,你怎麽就——”
文琴說到這,意識到說多了惹人煩,立馬轉移話題:“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個人的婚姻大事了。我最近在飯局認識幾個不錯的小姑娘,你抽空去見見。”
“小默,有些東西可以讓,有些東西不行。你爸媽丢了命給你留的,誰也不能搶!”
“許林有他爸護着,你有我保着,只要我在一天,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
許默沒發現文琴眼底醞釀的悲傷,只以為她是氣惱許代山還沒出事兒就早早立好遺囑,将他們母子徹底劃分開。
他張了張嘴,想說即便沒有這些他也能養活她,可話到嘴邊,瞧着文琴滿臉充斥着被背叛的憤恨,有些說不出口。
或許對他而言,脫離這個家也算是幸運,可對文琴來說,這是她抛棄一切,丢掉臉面,放棄自己熱愛的事業、青春才換來的短暫幸福。
誰也沒有資格勸她放棄。
“你父母犧牲那年,你才六歲,不知道他們為了給你尋一個安穩生活付出了什麽,也不知道你母親在我面前哭訴不能陪在你身邊的痛苦。你父母因公殉職後,我一個人忍痛打理完他們的後事,又照顧你外婆直到離世,那段時間我恨不得有人借我個肩膀靠靠。”
“後來我跟代山結婚,除了想滿足我年少時的心願,也想你能夠有一個完整的家。可是我沒想到,他這些年壓根兒沒有把我們母子當一家人!”
“你就當幫小姨一個忙,去相個親,找個合适的好姑娘結婚,讓我能親眼看到你成家立業。”
“要不然,我心難安。”
許默越聽越覺得奇怪,尤其是聽到最後隐約覺得文琴在留“遺言”的嫌疑,他詫異地掃視一圈文琴,忍不住問:“您身體真沒事兒?”
“今年體檢了嗎?體檢報告給我看看。”
文琴嘴角勾起一絲勉強的苦笑,擺手拒絕:“我能有什麽事兒,別瞎琢磨。”
“別忘了我跟你說的,我待會兒把那女孩微信推你,你倆自己聊。”
許默見狀,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在文琴期許的目光下,點頭應下這樁差事。
他們這樣的人是沒資格談愛的,也沒資格談自由婚姻。
—
夏竹回到家見夏崇惟在家,她小拇指勾着車鑰匙,盯着坐在沙發看報紙的中年男人,滿臉驚訝:“您在家啊?我還以為您還在法院加班呢。”
“姥姥小腿摔骨折了你知道嗎?小姨現在在醫院看護,本來我想留下來的,結果被姥姥拒絕了。”
“我聽說您最近在忙一個大案子都熬大半個月了,有進展了嗎?是不是很難處理啊?我看你白頭發又多了。”
夏竹一進門就噼裏啪啦說一堆,弄得夏崇惟都不知道先從哪個話題開頭。
他擱下報紙,滿臉寵溺地望向夏竹,見她渾身髒兮兮的,關心道:“你頭發絲上的□□是怎麽回事兒?”
夏竹嫌棄地拍了拍頭發,跑過去挽住夏崇惟的手臂,腦袋在他肩頭蹭了蹭,輕描淡寫解釋:“跟一女演員發生點口角,沒什麽大事兒。您甭操心了。”
夏崇惟挑眉:“吵架了?”
夏竹撇撇嘴,否認:“沒呢。就是看不上人演技不行,平白糟蹋我劇本。”
夏崇惟嘆氣:“你呀你,總是意氣用事。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學個心眼兒。”
夏竹找理由:“哎呀,我就這樣嘛。打小我就不是學習的料兒,肯定學不來你們那套。不過要論心眼子,一衆小輩裏我看就許默心眼子最多,”
夏崇惟心疼地摸了摸夏竹的腦袋,岔開話題:“我剛從醫院回來,你姥姥嫌我礙事兒,讓我甭留在那兒,說你小姨一個人服侍就夠了。”
“人都回來了,歇一晚再走?讓爸爸好好看看你。”
夏竹眨眨眼皮,思考兩秒,爽快答應:“那行,我明兒再去看姥姥。今晚就在家陪您待一宿。”
說到這,夏竹似想起什麽,故意提:“我跟許默一塊回來的,文姨好像找他有事兒。文姨不是對許默一向挺嚴厲的嗎,她能有什麽事兒啊。”
提起許默,夏崇惟臉上露出複雜、惋惜的神情,緊跟着莫名嘆了口氣。
夏竹見夏崇惟反應不對勁,收起嬉皮笑臉,緊張問:“您怎麽了?”
夏崇惟搖頭感慨:“我倒是沒事兒,就是覺着許家那小子挺難的。”
夏竹撇撇嘴,不當回事:“他難什麽?他年紀輕輕事業有成,深得大院長輩們的喜愛不說,還有一堆年輕姑娘上趕着追他,能有什麽煩心事兒。”
夏崇惟将報紙折疊成兩折擱在桌上,彎腰取出茶幾下的象棋,一邊用眼神示意夏竹陪他下一局,一邊隐晦提醒:“臨近換屆,你許叔最近忙得火急火燎,結果許林在上海出了點事兒。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要處理不好是個隐患。”
“東城顧家的姑娘恰好跟許默年齡相仿,又都是留美學生,有相同的文化背景,長相也出挑,剛巧家裏又跟你許叔生意上有往來。不出意外的話,許默得跟那姑娘聯姻。”
“有文琴在,他沒得選擇。”
夏竹拿棋子的動作一頓,她蹲在茶幾與沙發之間,盯着棋盤上的“卒”,仿佛窺見了一些見不得光的腥風血雨。
只是她不知道,許默在這棋局裏扮演的又是什麽角色。
夏崇惟知曉女兒前兩年因為許默做過一些錯事兒,怕她再重蹈覆轍,這次毫不避諱地跟她講明利弊,希望她不要再傷害自己。
夏竹知道夏崇惟在擔憂什麽,瞄了眼暗流湧動的棋局,率先動了步“馬”,而後插科打诨:“您別擔心我。”
“有些蠢事兒做一次就夠了,不會再有第二次。”
“誰年輕的時候不犯點糊塗事兒啊,您就當我是腦子不好使。如今腦子清醒了,不會再那樣了。”
夏崇惟将“炮”移走,聽着夏竹斬釘截鐵的保證,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沒有就好。爸爸只希望你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活着,其他的都不求。”
“你媽去得早,我答應她要好好照顧你。可不能食言,不然百年後我沒臉見她。”
“我底下新來了個不錯的苗子,性子、長相、家世都挺出挑,還是個辦案的能手,前兩天多虧了他,否則我今晚還不能這麽早回來。有時間我請人回家吃個飯?你也一起?你們小年輕有共同話題一點。”
夏竹讨巧地笑了下,裝沒聽懂夏崇惟的暗示:“您說的這都什麽話呀,我這不都好好的嗎。”
“吃飯的事兒您定就行了,只要有時間,我指定陪。”
這一盤棋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結束了,夏竹是個臭棋手,經常悔棋不說,還總纏着夏崇惟讓她。
讓到最後,夏崇惟主動認輸。
回到家,所有恩怨、委屈全都煙消雲散,留下一身輕,仿佛回到孩童時。
—
許久沒回大院,夏竹竟然認床,晚上翻來覆去也睡不着。
索性趁着夏崇惟還在書房加班,夏竹披了件薄外套偷偷溜出門。
走出大門,夏竹擡頭看看深沉灰暗的天空,閉着眼深深吸了口氣,漫無目的地在大院亂竄。
走着走着走到了人工湖,夏竹随便找了塊地兒坐下。
剛坐下,一道駭人的黑影忽然從背後冒出來,冷不丁問:“你怎麽在這兒?”
夏竹吓一跳,等反應過來才發現是許默。
她拍拍胸口,看着隐匿在暗處的身影,皺眉吐槽:“你要吓死我嗎?”
許默頓了片刻,打開手電筒,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夏竹,再次問:“大晚上不睡覺,跑這兒幹嘛?”
夏竹想起夏崇惟之前的提醒,擡頭掃了兩眼立在亭子裏看不清情緒的許默,撇嘴:“睡不着,出來走走。你在這兒幹嘛?”
許默眸色複雜地望着夏竹,毫不避諱承認:“我也睡不着。”
夏竹扯了根草含在嘴裏,裝不經意試探:“許林又惹事了?”
許默關掉手電筒,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湖邊安了幾顆地燈,只是有兩顆壞了,視線暗下來,看不清彼此。
夏竹咬着草根,回頭“盯”着許默,按捺不住情緒:“問你話呢。不吭聲是怎麽個意思?”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默清淡的嗓音裹挾着夜半的冷意溢出來:“不清楚。”
“別問,跟你沒關系。”
私心來說,他不希望夏竹攪進這趟渾水。
夏竹以為他嫌她多管閑事,蹭地一下站起來,轉頭就走。
橫沖直撞的背影令人說不出的驚羨,有些人可以毫無顧忌地表達自己的喜好,毫無避諱地展示自己的真實情緒,但是許默不行。
人總是向往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可真有機會可以與之近距離接觸時,他又止不住地害怕。
畢竟,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誰又能百分百确保自己能安然抽身。
他做不到,也不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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