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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林牧則瞧見夏竹, 立馬噤了聲,仿佛之前的提議不是他說的。

他做賊心虛地指了指其中一間辦公室,示意許默就在裏頭。

夏竹朝他比了個感謝的手勢, 不慌不忙繞過公共區域, 站定在那扇胡桃色的辦公室門前, 扣起指節, 象征性地敲了敲門。

許默早在夏竹開口的瞬間就知道她來了, 瞧見外面的動靜,隐約有些頭疼。

不能讓夏竹跟林牧則一起混, 容易帶壞她。

“進來。”

夏竹得了允許,回頭沖林牧則豎了個大拇指,迫不及待地擠進去。

嘭——

辦公室的門被她關得嚴嚴實實,林牧則本想窺探點先機,結果碰了一鼻子灰。

許默聽見這道帶着脾氣的關門聲,擡頭掃一眼人, 推開面前的筆記本,不鹹不淡問:“為了他一句話生氣了?”

夏竹莫名心虛, 她是準備借着這句話「發火」來着, 可如今被許默明明白白揭穿了, 她還怎麽借題發揮。

許默像是猜出了她肚子裏的小九九, 擡了擡下巴,懶洋洋問:“這話是我說的?”

夏竹:“不是。”

許默哦了聲,繼續問:“我回他了?”

夏竹嘴硬:“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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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我到了門口, 誰知道你會不會答應, 招幾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過來充門面兒?

許默看懂夏竹臉上寫着什麽, 冷冷哼了聲,一言揭穿她:“你還有理了?”

“我要真有那想法, 我還給你留言讓你來66樓找我?”

夏竹撇嘴,小聲嘟囔:“誰知道你有沒有歪心思。可能故意做給我看呗。”

偏生辦公室寂靜,她的話一字不漏地鑽進了他耳朵,許默難以忍受地皺眉:“咱講點理?別說它就是個苗頭,就是真有這回事兒,也跟我沒關系。”

“我再蠢也不至于蠢到你面前。”

夏竹自知理虧,卻不肯服軟:“怎麽就跟你沒關系了?”

“你還蠢,你要是蠢。我不得蠢死了。”

許默涼嗖嗖地瞥一眼那道關得嚴嚴實實的門,斷定道:“林牧則,你給我滾進來。”

貼在門口探聽的林牧則吓一趔趄,他急忙理了理淩亂的發型,清咳一聲,裝不經意地推門走進去,笑眯眯道:“呀,都在呢。”

“你倆之間的事,我在不合适吧?”

“要不我待會再來?”

林牧則正準備溜走,許默這個活面閻王輕描淡寫吐了句:“你走個試試。”

威脅的口吻近在咫尺,給他十個膽也不敢走啊。

林牧則剛剛邁出去的腳又重新收回來,他尴尬地笑笑,油嘴滑舌道:“這是怎麽了?大中午發什麽火,馬上到飯點了,我去找人定個餐?”

許默一個眼神掃過去,林牧則立馬閉嘴了。

林牧則求救似地往夏竹身上瞄一眼,示意她救救他,夏竹自己都被許默的氣勢鎮住了,哪兒敢搭腔。

不過真要論起來,林牧則這是活該吧?

想到這,夏竹立馬心安理得地撇嘴,慢悠悠移開視線,遠離火力集中地。

林牧則臉上笑嘻嘻,心裏暗罵夏竹這人忒沒義氣。他摸了摸後腦勺,底氣不足地解釋:“我就開個玩笑,不至于不至于。”

許默也沒想深究,只是扯了扯唇角,一錘定音:“你倆私下少聯系。”

林牧則疑惑:“為啥?”

夏竹不解:“憑什麽?”

許默站起身,視線在兩人身上溜一圈,最後停在林牧則身上,輕飄飄問:“理由還用我說?”

林牧則是誰,那可是萬花叢中過的人物,肯定秒懂許默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地咳了聲,認同道:“夏妹妹,對不住啊。別看咱倆是合夥開公司,可真要細分,他才是老大。”

“啧,老大的命令咱不敢不聽。不過你放心,咱倆的情誼天長地久,只要您一聲吩咐,在下一定為你肝腦塗地。”

要不說林牧則這張嘴皮子溜呢,都到這份了,還要撈一把夏竹的支持。

偏生夏竹這人心軟,聽不得這些,她為剛剛見死不救的行為自責三秒,最後笑着開口:“牧則哥,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這才幾分鐘就牧則哥了?

林牧則隐約察覺到有一道死亡視線落在頭頂,笑着朝夏竹使眼色,不等許默借題發揮,趕緊落荒而逃:“那什麽,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先走了。”

說着,林牧則轉身飛快溜出辦公室,只留下一道殘影。

夏竹見狀,忍不住給林牧則比個大拇指,這人能屈能伸,是個人才啊。

許默不知何時走近,站定在她身旁,似笑非笑問:“人都走遠了,還看?”

夏竹吓不輕,捂着胸口指責:“你這人走路怎麽沒有聲音,吓死人不償命啊。”

許默冷冷笑了下,斷言:“你以為這小子真這麽好?要真是良善人,昨兒那金發碧眼的美女也不至于一大早起來就找不到他人了。”

夏竹的重點偏得很奇怪,她狠狠瞪了眼許默,拖長語調:“金、發、碧、眼、的、美、女?”

“怎麽,你也喜歡這種?要不要我退位讓賢,給您介紹幾個美國妞、俄羅斯方塊人、法國美女?”

馬前失蹄。

得,他今兒也是得意忘形了。

許默自知失言,垂低眼睑,不着痕跡轉移話題:“餓了嗎?去吃點?”

夏竹冷哼:“謝邀,氣飽了。”

許默頓了頓,恢複理智,一副冠冕堂皇的口吻:“氣多傷身。”

夏竹高低準備罵兩句,結果許默趁機說了句:“吃完跟我拜訪一長輩。”

提到正經事,夏竹的氣立馬順了,她扭頭瞥了眼許默,随口問:“誰啊?”

許默蹙眉:“文女士的老師,好像姓周。”

夏竹哦了聲,有些猶豫:“我去合适嗎?”

許默沒當回事兒,語氣說不出的散漫:“有什麽不合适?”

那行,去就去呗。

林牧則是真消失了啊。

夏竹本來好心叫他一起吃飯,結果去他辦公室找人,人壓根兒不在。

給他發了條微信,對方倒是秒回,只是話裏帶着警惕:「夏妹妹,咱倆先避避嫌。等風頭過了再聯系啊。」

夏竹:“……”

她就是叫他一起吃個飯,又不是地下黨接頭,搞得這麽謹慎。

有病啊。

夏竹氣憤地關掉手機,扭頭看旁邊淡定如斯的男人,咬牙問:“你跟林牧則到底怎麽認識的?”

許默還真認真思考了幾秒,無法準确地說出兩個人的初識:“大學同學?室友?”

後來夏竹再問林牧則,對方先是啊了聲,而後精準地概括兩人的關系:“本科一個學校,碩博也一個學校。中間一起同居過半年,算半個室友吧。重要的不是這個,重要的是咱倆志向一致,注定是朋友吶。”

夏竹:“……”

那天心情還不錯,夏竹拒絕去外面餐廳吃飯的提議,在手機軟件上點了幾個外賣,還不忘私心地點了肯德基。

在北京她可難得有機會吃外賣,一是老太太不允許,二是家裏有阿姨,只要不是在劇組,用不着她挑嘴點餐。

許默也知她家裏管得嚴,倒是縱了她這一次。

夏竹閑來無事轉了轉新公司,地兒看着還挺大的。

有四個單獨的辦公室,一個大會議室,還有兩百平左右的員工辦公區,大約二十個工位,如今一個人也沒有。

夏竹想起林牧則的話,還是忍不住問:“公司就你跟林牧則?一個員工也沒有?”

許默頓了頓,簡單解釋:“過兩天就招人。我助理在北京,下次把他調過來坐鎮。”

提起助理,夏竹立馬想起一個人,她詫異地眨眼,“景瑜哥?他回國了?”

夏竹說的這個人是段景瑜,許默的遠房表哥,前幾年得文琴資助出國留學。

許默在美國那兩年,段景瑜便一直跟着他,後來他回國,段景瑜留在美國為他處理沒完成的工作,如今才得以抽身。

林牧則共邀他創業那刻開始,許默身邊缺信任的人手,便着手準備讓段景瑜回國,如今不過是按照他的計劃在走,可這些不能告訴夏竹。

許默轉移視線,淡淡開腔:“前兩天剛回北京。”

夏竹沒想太多,只是感慨:“都好多年沒見景瑜哥了。”

窗臺有一盆綠植,夏竹盯着那照顧得良好的綠葉,輕聲問:“你為什麽選擇在上海創業,而不是北京?”

這個問題被突然闖進來的外賣員打斷,許默也沒回,起身走向門口,接過外賣小哥遞過來的餐食,同人說了聲謝謝,轉頭叫夏竹:“先吃飯。”

夏竹偷偷溜進嚴肅、規整的會議室,拉開椅子坐下,将許默擱在會議桌的外賣餐盒全都打開,她留下那份肯德基,将剩下推到許默面前,讓他一個人吃。

許默蹙眉,“就吃漢堡?”

夏竹咬了口雞肉堡,笑着點頭:“一個夠啦。”

許默掃過她那張洋溢着滿足的臉,冷漠道:“一年最多五次。”

夏竹疑惑:“什麽?”

許默冷酷無情地補充:“一年最多吃五次肯德基。”

夏竹:“×&%¥#@……。”

看得出,臉罵得挺髒。

許默卻裝沒看見,撕開一次性筷子,捧着裝米飯塑料盒,低頭一言不發進食。

他素養很好,吃飯不發出一點聲音,儀态也很好看。

夏竹怨氣滿滿地咬了口雞腿堡,囫囵罵了句:“專/制!”

下午,許默專程備了禮去拜訪這位長輩。

地點在安福路附近的一處私人洋房,夏竹也是見到人才知道,這位長輩是曾經赫赫有名的京劇大拿。

盛名最旺時,她的戲可謂一票難求。

如今人雖有雪鬓霜鬟之态,可精神抖擻,憑着那把好嗓子,隐約還能窺見年輕時的身段。

偌大的洋房只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幫傭阿姨,老太太已經年老不太識人,許默卻全程尊重,幾次提醒這次來意。

老太太得知他是為誰而來後,竟然掀開褶皺的眼皮,從花園裏的躺椅裏猛地坐起身,毅然決然砸碎手裏玉做的煙杆,冷聲詢問:“她怎麽不自己來?是沒臉見過我嗎?”

“除非我死,否則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當初的所作所為!”

文琴年輕時是老太太的關門弟子,也是老太太的殺手锏,本以為能培養第二個名角,誰曾想文琴竟然放棄大好前程,毅然決然踏入婚姻,從此不再唱戲,只為相夫教子。

老太太恨得咬牙,對外宣稱再也不收徒,也跟文琴斷絕關系。

這二十年來,兩人一次也沒拜訪過。每次文琴都委派人過來送禮,卻被老太太拒之門外。

許默是知道一點內情的,對于文琴當初的選擇他也理解,對老太太的想法他也認同,所以他保持沉默,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尊重。

夏竹卻被老太太突然問責的氣勢吓到,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

許默沉默片刻,竟然伏低腰杆,蹲下身慢慢撿起摔成幾半截的煙杆,小心翼翼地放到茶臺,恭敬道:“這些年她一直記挂着您老人家。”

“當年的事兒,小輩年幼無知,不清楚事情真相,老太太勿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您老消氣,別跟小輩置氣。”

從小洋房出來,天空突然飄起密密匝匝的小雨。

夏竹坐在副駕駛,窗縫沒合攏,秋雨順着口子鑽進來飄落在她臉上,密密麻麻的涼。

許默開着車慢慢進入主幹道,臉上情緒不明。

夏竹看他情緒不高,轉過頭,攤開手心,任由那些細雨落在上面。

雨幕慢慢将整座城市包裹下來,仿佛頭頂罩了層塑料膜布,怎麽也看不清更遠的山。

夏竹感受着車廂裏的低氣壓,終于在下一個紅綠燈路口找到喘息的間隙,她側過頭看着臉部線條緊繃的許默,醞釀了一路的話終于脫口而出:“文姨當初放棄學戲……”

沒等夏竹将後半句說完,許默先一步截斷她:“因為我。”

夏竹表情一僵。

猜是這麽猜,可事實擺在面前多少有點意外。

許默無奈地笑了下,表情卻說不出的寡淡:“父母突然犧牲,文許兩家局勢大變,許多事兒等着人去了結。”

“姥姥、我、小姨,一個老了,一個還是幼子,而小姨以她單薄的身軀強行支撐了文家的巨變,守住了僅存不多的家業。”

“老太太就母親和小姨兩個女兒,怎麽可能抵擋旁人陰毒的算計。可就是她這麽一個柔弱的女人獨自承擔了這一切。”

“姥爺傷心過度去世,她甚至來不及多憂傷,就開始為我的将來做打算。而這第一步便是放棄她熱愛的京劇事業,嫁入許家。”

“是我,是為了我,她才放棄的。”

說到這,許默聲色暗啞了兩分:“這一聲聲罵名也該由我來背。”

開到半路,許默突然停車,臉色蒼白道:“湯圓兒,我有點累,你來開一段。”

夏竹愣了愣,什麽也沒說,松開安全帶與許默換了位置。

封閉的車廂裏,許默阖着眼皮,嗓音帶着倦意道:“慢點開,不着急。”

夏竹疼惜地看向許默,想要安慰安慰他,卻無從下口。

她終于明白,周肆說的那句“許默跟我們不一樣”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這一生背負了太多東西,注定不能随心所欲。

恐怕這二十八年來,唯一一件憑他心意的便是當初抛棄北京的一切,遠走美國開拓屬于他的事業。

一個人連自身都不自由,又何談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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