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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我在家裏翻到了一份離婚協議, 文女士已經在上面簽了字。”
意料之中又帶着幾分荒謬。
夏竹站在漆□□仄的樓道,試圖憑着門縫裏溢出來的微弱光線,看清許默臉上的神情。
可惜, 他站在逆光下, 臉上模糊的一團, 什麽也看不到。
許默後背抵在冰冷的牆面, 雙手插進褲兜, 眼神直定定地落在夏竹身上,無奈地說:“要麽是他倆之間出了問題, 要麽是因為我。”
不過,多半可能是因為我。
後半句許默沒有說出口,他現在有些矛盾,腦子裏亂糟糟的,沒理清思緒。
他隐約感覺文琴有事兒瞞他,卻不知道是什麽事兒。
夏竹想要安慰兩句, 卻不知道從何開口。
她忍着那個驚天大秘密也很辛苦,可她真的不敢說出來, 她無法想象這件事涉及的人有多少, 也無法想象許默知道後到底該怎麽辦。
一面是養育之恩, 一面是生育之恩, 他該如何取舍呢?
夏竹慢慢挪步走到許默身邊,伸手握住他微彎的手臂,額頭靠在他的肩膀, 試圖給他一點安慰, 她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緊繃, 小聲講:“文姨這麽做肯定有她的理由,你要是有什麽想知道的, 可以直接去問文姨。”
“她願意告訴你你就聽着,不願意跟你說的,你就當不知道。”
許默察覺到他的情緒影響到了夏竹,迅速調節好心情,抽出兜裏的手回握着夏竹冰涼、纖細的手指,笑着回她:“我沒這麽脆弱,甭擔心。”
他倆回到病房,許代山單獨留在病房陪文琴。
病房氣氛說不出的怪異,不知道他倆談了什麽,文琴別開臉不願搭理許代山,許代山面帶無奈,好似在處理一件令他十分棘手卻不得不面對的事兒。
夏竹跟着許默推開門走進去,許代山便如釋重負地站起身,溫和地跟文琴交代兩句便起身離開。
路過夏竹,許代山眼神敏銳地掃過距離靠挺近的兩人,似乎在揣測他倆的關系。
夏竹下意識地往後退半步,與許默拉開一段距離,拘謹地站在門口,嘴角帶笑地跟許代山寒暄:“許叔要走了嗎?”
許代山收回打量的目光,若無其事地笑說:“還有點工作沒處理。”
“在醫院也是給你文姨添堵,不如給自己找點事兒做,免得擔心得睡不着。”
後半句話似真似假,揣摩不出他的真實意圖。
夏竹不知道怎麽回,只能幹笑着目送許代山離開。
直到病房門被許代山帶上,徹底隔絕了幾人,夏竹才僵硬着腳步往裏走。
許默跟許代山一直維持着表面的體面,他陪着許代山走出病房,一直到電梯口才停下腳步。
許代山提着公文包沒着急下樓,而是遞給許默一個眼神,兩人找了個還算僻靜的地方聊了聊。
樓道裏,許代山站在上一臺臺階,低頭理了理身上的行政夾克拉鏈,居高臨下地問許默:“你媽什麽時候動手術?”
許默摸了摸褲兜,冷靜道:“估計在下周三。”
許代山審視着許默,說:“下周三也快了,手術沒什麽大問題吧?”
許默想抽根煙,摸遍了兜都沒摸到煙盒,他只能握着兜裏的手機,語調平穩地說:“70%的概率。”
許代山蹙了蹙眉,說:“下周三我在上海開會,恐怕不能陪在醫院。含章,你媽的事兒就麻煩你了。”
許默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下,風輕雲淡說:“小手術,您忙您的,有我在,不會有事兒。”
許代山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眼許默,擡手拍了兩下許默的肩膀,嘆氣:“含章啊,醫院的事兒就拜托你了。”
許默瞥了眼落在肩膀上的那只手,面不改色地扯嘴角:“勞您操心了。”
說到這,許默突然改變口風:“前兒我一朋友突然致電說許林最近在澳門玩得風生水起,問我有沒有閑錢資助一點。”
“我一個教書的,手頭也沒多少。本想着幾十萬我還是拿得起的,沒想到他輸了快兩千萬。”
“這事兒我本來不想麻煩您,可這一時半會兒我是真湊不齊這麽多。如今他人被扣在賭場,要有個什麽好歹也不好處理。”
“您看這事兒怎麽着?”
提到許林那個不争氣的,許代山臉上布滿「恨鐵不成鋼」的嫌棄,他思索片刻,冷聲道:“讓他吃點苦頭也好,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死了也活該。”
許默故作詫異地望一眼許代山,似乎有些「不相信」他會不搭理。
許代山罵完,緩了口氣,語氣軟了幾分:“再讓他在賭場待個三四天,過兩天我給他媽打個電話,讓她自己去處理。”
“這事兒你就別管了,照顧你媽要緊。”
許默低了低頭,含蓄道:“您說的是。”
出了樓道,許代山回頭意味深長地望一眼跟在背後,看不出情緒好壞的許默,冷不丁問一句:“湯圓兒跟你最近走挺近?”
許默脊背一挺,他腳步頓在原地,放在褲兜裏的手慢慢蜷縮起手指,擡頭卻是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您怎麽這麽說?”
許代山拍拍他的肩膀,低聲提醒:“要湯圓兒還喜歡,咱可以順勢下坡等等她,咱們兩家也算門當戶對。”
“你在學校不是升教授沒升上?如果老夏幫忙說幾句,這不輕而易舉的事兒?t大校長跟老夏也是多年摯交。”
“你說,這算不算好事兒一樁?”
走廊空蕩寂靜,穿堂風從樓道口吹過來,激得許默脊背發涼。
他故作鎮定地笑了笑,糊裏糊塗地拒絕:“您這說的什麽話,我拿湯圓兒當妹妹看,從沒想過娶她。況且人姑娘也不見得喜歡我。”
“再說夏叔這人出了名的正義、古板,怎麽會做這樣投機取巧的事兒。”
不等許代山說話,許默及時制止話題:“天兒不早了,您不是還有工作要忙?”
“我還得回去跟院長讨論讨論手術細節,就送到這兒。您慢點走。”
許代山欲言又止睨了眼許默,看他臉上寫滿「不願詳談」,故作可惜地嘆了口氣,評價一句:“你跟竹兒也算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可惜了。”
許默體貼地替許代山摁了電梯下行鍵,将人送到電梯口,站在外面,看着滿臉惋惜的許代山,笑笑沒說話。
這一晚博弈,輸贏未定。
許默胸口處卻落了塊大石頭,有了軟肋,不敢随意地往前踏一步。
—
回七號院的路上,夏竹坐在副駕駛,揪着安全帶,偏頭看向情緒不明的許默,好奇問:“你剛跟許叔出去這麽久聊什麽了?”
許默想起許代山的好心提醒,淡淡笑了下,輕描淡寫搖頭:“沒什麽,就提醒他幾句。”
夏竹一頭霧水:“……提醒什麽?”
許默單手穩住方向盤,另一只手撈起扶手箱的手機,解鎖在相冊裏翻了翻,找到其中一張照片将手機遞給夏竹。
夏竹困惑地接過手機看向屏幕,相片背景是一家賭場,夏竹放大照片,陡然發現角落裏穿着衛衣,被人綁住手腳的人是許林。
摁滅手機,夏竹滿臉驚訝地問:“……這是許林?他怎麽了?”
許默降下車窗吹了會兒冷風,怕夏竹冷,又很快關上。
他手搭在車窗,扭頭瞥一眼滿臉詫異的夏竹,輕飄飄解釋:“在澳門賭場輸了兩千萬,手頭拿不出錢,被莊家扣那兒了。”
夏竹驚呼:“什麽時候的事兒?”
許默認真地想了想,給出一個确定的日期:“上周二。”
夏竹一邊鄙夷許林的行為,一邊忍不住問:“他沒找許叔幫忙?”
許默嗤笑,态度輕蔑道:“他敢嗎?”
不等夏竹回應,許默語調冷淡地給夏竹分析利弊:“上次的牢獄之災沒讓他長記性,這次總該讓他吃點苦頭。”
“你許叔如今忙着處理他手頭上的那堆爛攤子,哪兒有閑工夫管許林的死活。”
說到這,許默目光晦澀地掃向一旁還在消化八卦的夏竹,含糊提醒:“你爸最近在忙什麽,你知道嗎?”
夏竹啊了聲,似懂非懂地反問:“我爸?他不是在忙案子嗎。我都好久沒給他打電話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嘛。”
“前兩天小姨說他又去上海出差了,不知道有沒有回京。”
“怎麽突然問起我爸了?”
許默看她毫不知情,猶豫片刻,沒把話往細了說,“沒事兒,随口一問。”
“改天咱倆抽個時間回大院跟你爸吃個飯,領證這麽久還沒去見他,多少有點兒不妥當。”
夏竹一提到見家長就有些忸怩,她撇撇嘴,側過腦袋望着窗外燈火璀璨的夜景,小聲說:“……再說吧,不着急。”
許默神情一頓,他無聲笑了笑,跟她開玩笑:“怎麽,我見不得人?”
“說說,你打算瞞到什麽時候?難不成我這輩子都吃不成老丈人請的這碗飯?”
夏竹糾結着搖頭:“哎……咱能別讨論這個了嗎。反正到時候了我肯定說。”
“我還得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就飛敦煌拍戲了。”
許默看她不願提及,也沒再追問。
其實夏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不願意在家人面前承認許默的存在,承認他們是夫妻關系,直到後來兩人鬧到離婚的地步,她才意識到,她或許根本沒有把許默當成另一半。
她潛意識就覺得,這個人從來不屬于她。
遲早有一天,這個人是要走的,她留不住。
那是撕開表象後真實且血肉模糊的內裏,他們所謂的「和諧」的謊言被真相撕裂,只剩見不得人的醜陋。
而許默跟她,或者她與許默,都不見得有多信任彼此。
一個愛得有分寸,一個愛得有戒備,兩個不肯坦誠相待的人,又如何能夠在虛構的美好裏走得遙遠呢?
不過這時的夏竹還帶着幾分天真,總覺得什麽事兒都有回旋的餘地。
她不記事兒,氣性也不大,跟許默聊完,心情良好地連上自己的手機藍牙,點開Q/Q音樂軟件,翻到自己的心動歌單,單曲循環。
「一個人假日發呆
找不到人陪我看海
我在幸福的門外
卻一直都進不來
你累積給的傷害
我是真的很難釋懷」
車載藍牙音響裏,蔡依林的聲音慢慢溢出來,夏竹聽着歌,忍不住想周傑倫和蔡依林之間的八卦。
許默沒聽過這首歌,回頭看夏竹搖頭晃腦地跟着哼唱,瞄了眼屏幕,問她:“這什麽歌?”
夏竹睜着兩只亮亮的杏眼,捧着臉,拖長語調說:“「倒帶」啊。”
說着,夏竹撐着下巴問:“你知道周傑倫嗎?”
許默只覺得耳熟,但是不知道是誰,他斟酌着說:“聽過?”
夏竹很磕雙j戀,見許默不知情,很熱情地跟他樂趣:“這首歌是周傑倫寫給蔡依林的……但是吧,他倆都沒承認過彼此。不過我磕他倆的cp,并且堅定地覺得他倆肯定談過……”
“就是不太堅定吧,彼此都沒走出下一步。”
說到最後,夏竹臉上有點落寞。
不知道是因為令歌迷們遺憾多多的雙j,還是因為她自己。
許默看她不高興,急忙開玩笑逗她開心:“別掉小珍珠啊,我來不及接。”
“開車呢。”
夏竹被他生硬的安慰都逗笑,噗呲一聲笑出來,紅着眼眶吐槽:“你真不适合哄女孩子。”
“顧歡說你是老幹部人設,我覺得一點都沒錯。”
許默不解:“什麽是老幹部?”
夏竹眨眨眼,替他總結:“正經無聊、清冷禁欲……”
許默轉了兩圈方向盤,将車開進七號院,嚴肅聲明:“那我不是。”
夏竹不解:“啥?”
許默義正言辭地為自己正名:“你說我無聊我認,但是我什麽時候禁過欲?”
“禁欲是當和尚嗎,我不是。”
夏竹:“……”
敢情你以為的禁欲是這個??
你不知道你這麽解釋更像了嗎?
夏竹無力吐槽,翻了個白眼沒理他。
車子穩穩停在車庫,夏竹松開安全帶準備下車,結果手剛碰到車門把手就被一只溫熱大手給拉了回去。
夏竹猝不及防,重新跌回座椅裏。
她困惑地扭頭,還沒來得及問話就被許默捧住臉堵住了嘴唇。
寂靜無聲的車廂裏,只剩兩人粗重的喘息聲,許默牢牢扣住她的後腦勺,擡起她的下巴,吻得又深又急。
微熱的氣息灑落在脖子,夏竹癢得直瑟縮。
一個吻結束,許默理了理夏竹淩亂的領口,溫熱指腹落在她鎖骨下的吻痕,摩挲兩下,啞着聲說:“上去吧。”
夏竹陡然回神,拍開許默的手,轉身推開車門先一步下車。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電梯,許默站在電梯口,夏竹靠在斜對角,滿眼水光地盯着又恢複人模狗樣的許默。
啧,真能裝。
一進門夏竹就鑽進卧室,翻出自己的行李箱收拾東西。
許默換了拖鞋跟過來,他松了領帶,脫了西裝外套,只穿一件白襯衫。
領口解了兩顆紐扣,他肩頭倚靠在門沿,手插着兜,姿态閑散地看她收拾。
夏竹其實做這種小活兒不精細,收拾行李收拾得亂糟糟的,裝一件羽絨服就把空間占完了,她剩下的東西全都塞不進去。
許默剛開始還有心情看她自己搗鼓,後來見她越來越暴躁,嘆了口氣,抻着大長腿走上前,重新将她行李箱的東西取出來,一件一件疊得整整齊齊,有規劃地塞進行李箱。
夏竹站在一旁無所适從地看着他蹲在地上替她收拾。
不到十分鐘許默就将行李箱收拾妥當,拉上拉鏈,将箱子提到一邊,許默看着床上的一堆證件,問夏竹:“東西別收漏了,證件放好。”
夏竹哦了聲,坐在床尾,将丢在床上的身份證、信用卡一張張塞進錢包。
收拾完,夏竹将錢包随意丢在床頭櫃,打算等明早再收進挎包。
許默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将錢包塞進她常挎的包裏。
洗完澡,夏竹舒舒服服地躺進被窩裏,許默人在書房處理工作。
她明天趕飛機,沒功夫管許默,躺上床就閉上眼睡覺。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隐約有人掀開被子,将她往床中間撈了一把。
夏竹困意深沉地睜開眼,對上許默那張放大版的俊臉,嫌棄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嘟囔一句:“你煩不煩。”
許默無奈地笑了笑,關了床頭燈,鑽進被窩,将人抱在懷裏,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聲音低低道:“睡吧,晚安。”
那是個很寧和的夜晚,兩個心地柔軟的人相互靠攏,試圖對抗這凜冽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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