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你怎麽還不醒
第十七章 你怎麽還不醒
那道低壓壓的聲音從身下傳來,好似穿越了一層屏障,到達江不聞的耳邊,将他漸漸消退的五感又大力地拉回。
拓跋野試着舒緩了下四肢,微微張唇呻吟了一聲,上身疼痛難忍,應當是被砸斷了肋骨。
他沉沉昏迷,本不該這麽快醒來,或許困在雪地裏再過段時間,真的就徹底睜不開眼了。模模糊糊中卻聽見有人在喊着自己,拓跋野實在對這個聲音太過熟悉,幾乎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
那道聲音沙啞又脆弱,卻從沒有停止過,倘若能夠做到,拓跋野大抵連叫江不聞大聲說話都舍不得一點,他如今這般扯着嗓子,只讓他的痛覺慢慢蘇醒,想輕輕堵住他的唇。
平梁的那位小将軍……對自己多少還有些執念吧。
前後的跌宕起伏,讓江不聞早就耗盡了力氣,拓跋野的“死而複生”,只是讓他的神經狠狠顫動了一瞬,想再起身活動時,卻怎麽也使不上勁了。
他很少這麽乖順地躺在拓跋野的身邊,野獸的鋒芒退下,便只剩下單薄羸弱。
拓跋野察覺到他的了無生氣,微微蹙上眉,試着使力:“我們要先想辦法出去……”
江不聞恹恹地磨了磨手指,沒有什麽動作。
拓跋野伸手,安撫性地摸上他的頭發:“江應,我還沒倒下,你可不能先偷懶睡下了。”
他說着,撐起身,試着将另一只手抽出厚雪,帶着冰渣的雪粒随着動作,很快劃破手背,拓跋野卻未去多管,繼續去剝離。
天已經昏暗下,山上的溫度逐漸降低,大雪還在繼續下着,加重着寒氣。
阿索那的大部分人都行至山腰,占在了雪崩發生最為瘋狂的地域,想要指望他人來救助,這樣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衣物浸入冰水,厚重地壓在身上,使掙脫變得更加渺茫,拓跋野徒手抓了片刻,倦怠便一陣陣地湧上來,他眼底的光稍稍地暗下,晦澀不明。
江不聞臉色青白,悄無聲息地趴在那裏,呼吸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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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安靜。
拓跋野忍不住伸手,把他輕輕抱住。
前人書載無數,雪崩不依賴他人,自救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他的身上傷口都被凍地凝固,斷裂的肋骨,日漸消耗的體力,還有緊張寒冷的風雪,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死亡逼近。
江不聞久無生氣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手慢慢移到了胸膛領口,去扯着衣衫。
“熱……”
他的聲音低微細小,虛弱又沙啞,仿若風一吹就要消散了一般。
拓跋野放在他背後的手忽然一晃,緊跟着意識到什麽,眼底重新生起波瀾。
前那麽一瞬間,江不聞像一只乖順的雪貂,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身邊,疲憊沾滿了他的全身,拓跋野抱着他無動于衷,好似天地所有都靜止了一般,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和他們二人。
漸緩的心髒緊貼,無人比他們更加靠近,拓跋野倏而萌生出了一個念頭……
或許,就這樣和江不聞一同死去,似乎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只是當江不聞忽然模糊地呻吟出聲時,這個想法卻猛然破碎了——
人在凍到極致,即将面臨生死的最後一刻,會産生一種十分燥熱的錯覺。
江不聞的言語動作,無不昭示着他殆盡的生命,而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剎那,拓跋野的心狠狠抽1動了一瞬,他的心髒跳脫而出,和他說:他的江應必須活着——
他還沒有再看見光,再握上紅纓槍,再紅衣縱馬,回到當年。
……
江不聞扒着衣服,渾身的血色都淡下,臉上只剩下了青白,嘴唇顫動,身體冰涼,只有心窩處尚存一絲熱量,正與拓跋野的心髒緊緊相連。
“別睡,現在還不是時候……”
拓跋野的眸色倏而冷下,仿若下定什麽決心,他握住他的手開始摩挲,試着将衣袍褪下,與他赤身裸體地相貼。
人體的熱度去除阻擋,毫無阻隔地相互傳遞,拓跋野控住他的腰,欲将他的衣物也脫下,方攬至江不聞的腰間,卻讓他神情一晃,陡然發現一點異樣。
他拓跋野長眉皺了皺,手在江不聞的腰間徘徊一陣,繼而觸摸到什麽東西,細長又堅硬。
他将那物拿出,意外發覺是一把短刀,正是先前在王帳中,他親手送給江不聞的那件。
這把短刀是他生母所贈,自出生起便行不離身,刀由上好的玄鐵所制,可削鐵如泥,曾經是他最為趁手的武器。
它的出現,無疑為這場死局撬開了一線生機。
拓跋野的眸光稍稍涼了亮,一手握刀,狠狠紮入厚雪當中,鋒利的刀口斷裂冰雪,使積壓在下身的淤塊開始減去,他乘勝追擊,又陸續砍了幾刀,冰雪随之褪去大半,凍壓在下面的雙腿也隐隐可以活動。
體溫不斷地傳遞,生路也在模糊中出現,江不聞卻并沒有因為這份微弱的熱量而感到好轉,身體依舊寒冷,僅剩的意識也幾乎要喪盡了。
“你不能睡,江應。”
拓跋野搓着江不聞的手和身體,聲音強硬,呼出的氣息貼在他的耳邊:“你若現在便睡下,待我他日見到江不念,定要把她折磨地生不如死……”
手掌中,江不聞的指尖幾不可聞地顫動了下,這個動作于他的虛弱而言實在太過沉重,他似乎正在同什麽東西拼命地鬥争着,身心疲憊又痛苦。
拓跋野卻并不打算這樣放過他,話語愈加冰冷,比過崩塌的積雪:“我會像對你一樣對她,先假意與她相處,在她最無防備的時候,将先前你未用完的勐佳毒,盡數撒上她的眼睛……”
江不聞的呼吸重了些,有些急促起來。
“啊……你看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現在卻變得血肉模糊了。明明先前還是像你一樣,高高興興地,什麽也不知道,一步一步地走進了我的陷阱裏,到最後一刻,還在想着和我把酒言歡呢……”
拓跋野眸色深了些,将短刀再次深深地紮入厚雪裏。
“她不像你,明明痛苦地不行了,卻連個軟弱申訴的人都沒有,她呀,畢竟還是個小女孩,只會一遍一遍地喊……”
“哥哥……我好疼……”
“哥哥,你在哪裏?能不能來救救我……”
“哥哥,我好想你……”
拓跋野的眸色暗下去,忽然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晚風寒涼,大雪紛飛,吹過一片又一片的山崗,飛禽無幾,夜色暗湧,沉靜蒼涼。
江不聞死死皺着眉,身體僵硬冰涼,倘若沒了呼吸,好像真的和死物無幾區別了……
束縛在下身的最後一塊積雪被砸開,拓跋野喉結滾動了一圈,猛地翻身,垂落下的墨發掩蓋住了神色。
他手掌覆上江不聞的頭,随之低首,将唇覆了上去。
“……哥哥。”
他低低地喊。
——
【你怎麽還不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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