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相遇

第十九章 相遇

現世，雪崩過後，亥時末。

拓跋野很快從短暫的回憶裏抽出，抱着江不聞，向着洞中走去。

雪山空洞，隐秘又罕見人煙，躲藏在濃密的草木之後，不認真看，洞口甚至不能讓人發現。

拓跋野撥開深草，方踏進一步，又倏而停下，屏住了呼吸——

印象中理當悄無聲息的雪洞中，此刻卻閃着細碎的火光，隐隐約約地映上山壁。

這場人為蓄意的雪崩過後，強魄如拓跋野，也堪堪撐着一口氣，方自救脫身，阿索那其餘的王貴們，即使獲得救援，也應至山下，怎麽也不會反向上攀岩。

神山雪洞偏僻，知曉的人只有阿索那的族人，但能預謀出這樣一場巨大的災難的人，顯然藏于阿索那營中許久，并不排除他已事先知曉此地，來防患于未然的打算。

拓跋野抱着江不聞的手忍不住收緊，卻只是猶豫了一瞬，便将他輕輕放下，抽出玄鐵短刀。

不放手一搏，剩下的就只有一條死路。

江不聞不能死。

而他拓跋野，背後也還有國土的重擔……阿索那的小可汗，也不能輕易隕落。

拓跋野眼底冷下，貼着牆壁，一步一步地向着篝火處走去。

火光随着靠近，逐漸地明朗，細細碎碎的光點熏暖了一圈天地，隐隐約約映照出人的虛影。

火只生了一堆，倒影虛虛晃晃地落了兩片，拓跋野提起的氣微微松下，将刀尖朝下，隐在身後。

兩個人……奮力一搏，應當是有勝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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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般想着，腳下忽然踩上一粒碎石，石子順着力道滾落到一旁，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拓跋野的背立時僵直，側身貼在了牆壁上。

“誰？！”

洞深處，一道男子的聲音随之而出。

拓跋野靠在牆壁上，張唇謹慎地呼着氣，察覺到被火光照應出的虛影站起身，向着洞外逐漸靠近。

他手中的刀柄握緊，眼底寒光閃爍，露出殺意。

男子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震動着緊張的空氣，拓跋野在那道虛影即将到達身邊的瞬間出手，剎時将刀刃抹上了他的脖頸。

“！小可汗？！呃……”

刀出偏鋒，猛地轉換方向，“叮”地一聲，紮入了硬石壁上。

拓跋野：“……須蔔？”

麥拉斯刀尖脫險，後勁緩了緩，面上又露出驚喜的神色：“小可汗，您竟活下來了！”

麥拉斯說話大多時候不愛過腦，剛閉上嘴巴，便覺得味有些不對，連忙擺手道：“啊不，您別誤會，我可不是要害王族的人……”

他的尾音還沒有落下，卻見拓跋野已然轉身去了洞外，須臾後，手上便多了一個人。

麥拉斯看見拓跋野赤裸的上身，又見原本小可汗的衣物盡數包裹在懷中人的身上，一時有些詫異。

“您……”他張了張口，拓跋野卻全然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快步走到火堆旁，把江不聞放在了旁邊。

那火堆旁還靠着一人，正是葉護大人的兒子那日蘇，此刻抱着臂，眼睛合着，疲憊地睡在那裏。

拓跋野把江不聞的頭輕輕放在自己的肩處，将手烘熱，又捂去他的心髒，待熱度消退後，繼續重複着這一動作。

江不聞披散着的墨發被撥動，幾縷滞留在了蒼白的面容上，卻并不妨礙他人窺見他的模樣。

麥拉斯看清昏迷在拓跋野身邊人的長相後，心底的驚訝和疑惑達到了頂峰——

他從未見過拓跋野對誰如此地緊張過，先前只能看見江不聞的一身瘦骨，還将他誤認成一名女子，想着不近女色的小可汗竟也在暗地裏藏了一個放在心上的姑娘。

再看清後，才發覺，那人骨架比女子要大上一圈，即便瘦弱，也明顯是一個男人，至于長相……

這不是平梁的那位盲将軍嗎？！

麥拉斯的臉色變幻莫測起來：小可汗怎麽……

拓跋野沉着面容，顯然沒有想要與他多說的意思，只是一遍遍地替江不聞暖身。

有了遮擋風雪的洞壁，加上火堆的溫暖，江不聞體表的溫度終于有了一些好轉，開始輕微打顫，眉頭卻還是緊鎖着，似乎正在同什麽事物掙紮。

拓跋野看着他顫栗的身體，猶豫了一刻，便将裹在他外面的外袍褪下，随後将之抱起，從背後環住他，最後把外袍蓋在了二人的身上。

江不聞的後背緊緊與他的胸膛相貼，昏睡着的頭首靠在他的肩窩處，拓跋野的下颌正好與江不聞的前額相碰。

這動作和距離多少透着些過分的親昵，麥拉斯心裏悶着一口氣，出也不是悶也不是，磨了半晌，終于控制不住想要開口問話，那邊的那日蘇卻動了動，他的疑惑便暫且擱置，走到那日蘇的身旁。

“你們是怎樣脫險的？”

麥拉斯替那日蘇理着衣物，聽見一旁無聲的拓跋野忽然開口。

“……特勤大人反應迅速，危機時帶着我跑向山側，但還是受了大雪牽連——好在峰回路轉，天無絕人，我們在墜落途中，一顆雪松正好擋住了去勢。”他如實道來。

拓跋野眉眼掩在陰影下，顯得晦暗不明，沉默了片刻：“福星眷顧。”

麥拉斯撫了撫額，給火堆又添了些柴火，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小可汗這話多少帶些反意，如今大難驟降，整個阿索那的王室全都受到波及，這種時候存活無恙的人，不免被安上嫌疑。

“是吧……”麥拉斯順應地回複了一句，無法解釋這份過好的運氣，便随小可汗去了。

奔波勞累直至夜半，山洞無話，倦意很快彌散開來，麥拉斯主動請纓，靠到了洞邊，去當後半夜的守門人。

拓跋野長久疲勞，體力也将耗盡，接受了他的提議，在确認江不聞無恙後靠着牆壁，也半阖上了眼。

夜裏大雪還在紛飛，飄蕩狂怒，掩蓋下無數被沖刷下的屍首，阿索那的王室們生死未蔔，裏面有着大可汗紮那，葉護吉達，經年老将阿希格……以及百千記的群衆同胞。

洞口，麥拉斯長睫低垂，看着被黑色籠罩的山間，那裏埋藏或掙紮着數不清的生命，裏面還有自己的生父血親。

他的面色沉下，心中流淌過一股悲意，又很快被冷風吹散，知曉這并不是感情誤事的時候。

約莫守了一個多時辰，他将洞口的野草剝落一顆又一顆，實在無趣，随手将之扔下。

草落無痕，麥拉斯順着它的墜落倦怠地看向山下，也不知是不是太困了，忽然覺得那被黑夜籠罩的山底一閃而過什麽光亮。

他擡手輕蹭眼皮，以為看花了眼，眼前清明的一刻，瞳孔卻猛然驟縮——

平靜黑暗的山底下，陸續升起火光，那是數不清的人高舉的火把，正一步步地向着山上行來。

麥拉斯倏而轉身，走進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