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我心疼他
第三十七章 我心疼他
晚間客房。
尉遲衮大概算好了他們用餐的時間,晚膳結束一炷香後,房門外便響起敲門聲。
拓跋野正替江不聞蓋着床褥,聞聲眉眼微垂,繼而指節微蹭江不聞的側臉,安撫一二,便起過身。
“進。”
尉遲衮在禮儀這方面是做足了的體面人,得到應允後推門而入。
他看向床榻,便見江不聞安靜地躺在上面。
晨時天黑眼暗,根本看不清楚江不聞的樣貌,此刻屋中燭光閃爍,他才發覺江不聞的眼睛上遮着一條白布。
……拓跋野的“妻子”,是名瞽者?
他還想再看清些,眼前卻被一人的身形擋住,拓跋野移了些位置,臉色陰沉地遮住了江不聞。
“……令正已憩?”尉遲衮便掩飾尴尬地問了一句。
令正是中原地方對男子正妻的敬辭,江不聞身形瘦弱,沒有在尉遲衮的面前站直過,他顯然沒有看出來,拓跋野口中的“荊妻”,是名男子。
而阿索那的小可汗也并沒有要多說的樣子,“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拓跋野和麥拉斯的長相,尉遲衮第一眼看去的時候,便認出那是游牧民族獨有的異域風,他們幾人雖然略顯落魄,但身着舉止,都透着一股高位者的貴氣。
拓跋野的冷漠和身上散發的壓迫力,明顯不是一般平民能夠擁有的。
尉遲衮并不是一個喜歡亂打交道的人,只不過這次的烏龍,自己是有過的一方,他見到江不聞已休息下,便多嘴相問:“貴公可需移席到我房中,以免打擾令正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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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野的視線落過來,眼底藏着機警和提防。
尉遲衮顯然知道他在顧慮什麽:“貴公放心,等你回來時,夫人也一定還是好好地睡在原處。”
承諾已經放出,拓跋野早先便已看出尉遲衮和陸延俅身上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斟酌幾息,緩緩起身。
尉遲衮向他禮貌一笑,牽引他到了自己的客房。
“貴公不是嬴豐人罷。”
他這話雖像詢問,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拓跋野也無意相瞞,只冷漠地打量房內的陳設。
尉遲衮的房間裏沒有多出多少行裝,最明顯的,就是先前掀簾的那把長劍。
長劍上雕刻着精細的花紋,是鳳鳥的形狀。
“嗯。”他還是這般回應。
尉遲衮也沒有期盼他能夠直接答出身份,只步步深入:“你們的路線,是嬴豐的王都……去哪裏做什麽?”
拓跋野打量長劍的視線收回,落到了尉遲衮的身上,卻沒有回答他,反問道:“閣下的路線,也是嬴豐王都。”
他這話的意識再明顯不過,與尉遲衮的試探如出一轍。
兩個精明的人打着啞謎,等着一方率先妥協。
尉遲衮與他的眼睛對峙幾秒,雙方之間暗濤洶湧。
嬴豐皇子陸延俅荒唐無用,這是在嬴豐地界中出了名的,而與他同時出名的,還有一位姓尉遲、名衮的護衛。
這位護衛自幼跟着陸延俅,無論陸延俅做錯什麽事情,他都會立時緊随其後,為他處理後果。
尉遲衮的眼底,幾乎已經被威嚴和壓迫常占,因而很多時候,他不用說話,只是走過去看向一個人,就能輕而易舉地攻破那人的防線。
同樣的方法,遇上了拓跋野,尉遲衮卻第一次體會到怎麽叫棋逢對手……甚至,他還略低一籌。
“我家主公前些天得了恩賜,這幾日便是要進京受封……”視線收回,他率先讓了一步,“我已将目的告知貴公,該您回答我的問題了。”
拓跋野聽他藏頭露尾的話,卻并不賣他的帳,答非所問道:“閣下可能不知……尚在嬴豐邊境之時,我便聽見你身後的那些随侍,喚那位公子,叫王公。”
尉遲衮的笑意忽而僵住,幾不可見地蹙眉一瞬。
“閣下不必擔心。”拓跋野安撫道:“既然我已大體知曉你們的身份,您不若直接告知,省去暗鬥心計……徒增疲累。”
尉遲衮早該想到,跟在陸延俅身後的那些侍從,與自己的直系親屬根本無法比較,布好的網設好的局,就這般被不攻自破。
拓跋野給了臺階,他卻并不想下。
尉遲衮吐出一口濁氣,似乎在順應那句“徒增疲累”的感嘆,随後踱步走向懸挂在床邊的那把長劍。
長劍出鞘,“叮”地一聲,響聲清脆。
他劍鋒一揚,在空中打了幾個旋,最後停下一處。
那劍頭好像會說話,直指拓跋野側腰的某處。
拓跋野眼皮便垂了垂。
“貴公說的對。”尉遲衮附和道,“那您便直說,我該喚您單于,還是可汗呢?”
垂下的眼皮擡起,深黑的瞳孔無痕地縮了縮。
拓跋野眯了眯眼,看他的眼神裏閃過一絲異樣。
“你……”
他看着那把劍又轉一圈,還是落下,指着腰側。
“貴公不打算把信物拿出來,給鄙人也見一見王室的圖騰麽?”
拓跋野掩住的神色終于透露一點,好好地打量起眼前的人。
他沒有刻意地去規避掩蓋長相,因而尉遲衮認出他不是嬴豐人,并沒有什麽可以說道的,只是現在,他卻連自己同樣為王室的身份也猜出了一半,這樣精确的推測,便只剩了了一種可能。
尉遲衮在他們昏睡的時候,翻看了拓跋紮那給予他的信物。
他的眉峰微微一蹙。
在醒後的第一時間,他便檢查好信物的安全,尉遲衮知道他的身份,卻沒有拿走信物當做威脅,由此可見他的誠心。
“我們可以談談。”拓跋野終于妥協,退出一步。
尉遲衮在得到這個答案後,很是高興,上前斟了一盞茶,遞過去,恭敬地将左手背到身後,右手覆上左胸。
“尉遲先前多有得罪,還望小可汗見諒。”
他的态度很好,拓跋野也無意争鋒相對,暫時的友人永遠好過強大的敵手。
他伸手接過茶,示意無需多禮:“不必如此。”
“禮數還是要的。”尉遲衮說,捅破這層窗戶紙後,交流便沒有障礙起來:“阿索那向來與我國交好,不過前段時間兩國的使臣才剛剛碰面,怎麽這麽快,小可汗便親自登門拜訪了?”
拓跋野身份被曝出,私下觐見君主的計劃無法再實施,面前的尉遲衮是嬴豐少見的文武兩全的謀士,有這樣的賢才護主,陸延俅的身份,絕不會低到哪裏去。
他這幾個時辰裏,将這些年對嬴豐王室的信息整合梳理,篩選出許多人,最後只留下一個皇子,與尉遲衮主公的性格、處境都十分地貼合,便是那位當年離經叛道,鬧得沸沸揚揚的三皇子:陸延俅。
想通這一點,尉遲衮的恭敬和主動迎合,究竟想要做什麽,便多少能夠猜出一些了。
三皇子早年臭名昭著,父王不寵,母族的勢力又無法靠上,可以說是勢單力薄,無依無靠。
阿索那的小可汗在此刻突然進京,如果能争取到阿索那這樣大國的支持,他們的處境,便可以得到很大的優化。
拓跋野摸出他這一點,下面的話,便順意說出:“我此番拜訪貴國,別無他意,只想借貴國兵火一用,救阿索那于水火。”
拓跋野的話超出預想,尉遲衮雖看出他的削微落魄,卻沒有想到,是阿索那的國土陷入危機。
阿索那這些年擴版鬧得沸沸揚揚,它的強悍地位,幾乎在各國之間都根深蒂固,這樣一個強悍的大國,是如何深陷危亡?
他的眼底露出一絲驚訝,想去詢問,拓跋野卻再次開口,堵住了他的發問。
“此中變故,三言兩語,訴說不清。只是情況危機,我等不可再在行程上,耽擱時間。”
尉遲衮聽出他話裏的責怪,知曉此番,陸延俅是真的碰上了一個碰不得的硬茬,心中暗暗記下他的過錯,面上卻表露關心。
“國難危急,小可汗內心焦意,鄙人能夠感受,既然同去王都,路遇小可汗,倘若您不嫌棄,可以與我等共乘一隊,一面可以規避風雨,一面也有照應。”
江不聞先前受辱之景歷歷在目,拓跋野并不想同陸延俅有過多的交集,很快回拒。
“不用了。”
尉遲衮顯然想要将他争取過來,并不打算罷休,繼續說道:“與我等一同上路,有益無害……我見小可汗的夫人狀态欠穩,您可以一人駕馬行世,您的夫人,卻未必受得住……”
拓跋野眼底的寒光驟然生起,尉遲衮在這種時候提起江不聞,多少有種虛情假意在裏面。
江不聞如今困景拜誰所賜,他們心中皆是心知肚明。
“他随我奔波受苦,是我之過,我心疼他。”拓跋野啓唇,聲音放慢:“但讓他和強迫虐辱他的鲰生一同行路,那麽我想,他并不會願意。”
“同樣……我也不會願意。”
空氣中的氣氛逐漸冷下,尉遲衮張了張嘴,還想要挽留,拓跋野卻已經起身。
“尉遲大人,改道歉受罰的人不是你。你的誠意我已收到,但求兵之事,還是由我與天子當面訴說,更和禮數。”
他說罷,将茶一飲而盡,便走向房門。
尉遲衮坐在桌旁的椅上,似乎被他的話回絕地沉默,木然許久,沒有再說話。
拓跋野的手碰上房門,即将打開的一瞬間,身後卻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如果我說……嬴豐皇帝命不久矣,而那位欺辱令正的鲰生,便是下一任君主。”尉遲衮涼聲道:“那麽小可汗,還願意與我等,一同觐見君上麽?”
拓跋野的手倏而僵在了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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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