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江不聞,你還不醒嗎?!
第四十八章 江不聞,你還不醒嗎?!
江不聞這一覺睡得比往日都要好一些,約莫是身邊多出了一個人,空蕩的四周不再那般虛無,顯得異樣踏實安定。
直到晨早日出,他才從睡夢中慢慢醒來,下意識地動了動身體,卻發現身旁的人已經不見了。
又走了……
他木在原地愣了片刻,腦中才緩緩冒出這幾個字。
心裏莫名地産生了一點失落感,因為有了前一天的鋪墊,突然消失的人讓他原本的心慌少了一些,但還是絲絲縷縷地溢出來一些。
他下意識地撐起身,裹着床褥圈到了自己的周身,如同昨日拓跋野進來時看到的他一樣,縮到了床角裏。
今天要什麽時候再回來?
江不聞浮到并起的雙腿上,眉頭壓着。
他的神經遲鈍,放空的時候能去想的東西太少,苦思許久,識海裏卻只能來回映出那麽幾個畫面,還全是有關拓跋野的。
昨天拓跋野不告而別,他便是這般窩在床角發愣了許久,以至于對方回來,他還沒有立時抽身。
今日同樣,他本以為依舊要不明不白地等到下午,片刻後,房門卻被人推開。
他尚未來得及進入狀态,這次的回神用的時間短了些,門響聲了後幾秒,他便轉過頭,虛虛看向聲源去。
“……這次又去哪了?”他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主動開口過,往常都是等拓跋野先說話,他才木木地回應。
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心裏莫名驅動着聲帶,喉結就上下滾動了一圈。
來人卻并沒有說話,只站在門口候了一會兒,江不聞又感受到了一股視線,在全身地打量着自己,與昨日不同的是,這次的視線讓他無由感到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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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停在門口的人慢慢向前走了幾步,靠近了他。
江不聞壓着的眉忽然顫了一下。
“沒想到,平梁那位力壓群雄的少年将軍,竟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來人開口,聲音溫和。
……他不是拓跋野。
江不聞掩在被子裏的手收緊了一些,身上的警鈴聲響起。
陸雲輕把他由放松到機警的轉變看了個幹淨,覺得有些好笑,唇角便勾起了一些,臉上的溫和還是一成不變。
“小将軍,你不要緊張……”他溫聲道,“拓跋野那樣冷絕的人,你都放下了身心,怎麽到我,反而害怕起來了?”
他笑意盈盈地走近他,毫不生疏地坐上了榻邊,伸出手,便要撫上角落人的臉。
江不聞卻在這一瞬間,猛地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他們兩個,一個重傷未愈,一個常年帶病,所具備的力氣相差不了多少,只不過陸雲輕動作輕柔,江不聞帶着防備,陸雲輕的手被他抓住,一時竟抽不出了。
他顯然愣了一息,長眉壓了些,須臾後,又重新将視線落到江不聞的臉上。
這人傷後身體瘦削,行動遲緩,神經也受到阻隔,毫無動作地定在一處,很容易讓外者産生一種沒有攻擊性的錯覺。
陸雲輕進來時,看他圈着床褥窩在角落,便順理成章把他當成了幼年小獸,現在獸1性大發,他才意識到了方才的掉以輕心。
江不聞在這兩日的休養下,已經沒有從前那般蒼白,只是還沒有那麽多的血色,長眉挺鼻,面如冠玉,鬼斧之雕,長得清隽出衆,偏偏又柔中帶剛,男子的英氣在下意識裏盡顯舉止。
陸雲輕把他面容的每一寸都打量一遍,忽然嗤笑一聲:“怪不得太子殿下會喜歡……”
他如今已稱王,尚無子嗣,口中的太子殿下是誰不言而喻。
只不過這話說出來,江不聞也消磨不盡,只入耳分毫,而這分毫,斷不能讓他聽明白。
當然,陸雲輕也是自說自聽,他的視線從江不聞那張完好的臉上慢慢移到眼前的白布,瞳孔微妙地變了變。
“小将軍,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他前不搭後語,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說完後等了片刻,留給充分的時間,讓江不聞好好消化。
江不聞抓他的手腕力道不減,臉上的肌肉在幾息後,細微地動了動。
這個動作完美地落入陸雲輕的眼底,他便知曉他聽懂了話,繼續說:“你對拓跋野如此親近,來這裏之前,我是完全沒有想到的。”
他擡了擡下颌,表情有些懊惱,說完後,再次留出空白。
江不聞依舊機警,這次壓着眉輕輕晃了晃。
“畢竟……他可是親手毒瞎了你的眼睛。”陸雲輕說着,感受到抓住自己腕上的手忽然緊了些,這個反應時長比先前所有都要短,他便心下了然,知道自己猜對了,于是乘勝追擊,笑眯眯地贊賞。
“原來平梁的這位小将軍,不僅智謀超群,還以德報怨呢——”
攥住的腕的手猛地收緊,江不聞防備的面容在頃刻些破碎了些,他眉間蹙起,緊閉的唇下意識地張開了一些。
“你……你在……”他斷續地開了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陸雲輕得到想要的結果,眸光動了動,依舊溫和平順,口中的話卻毫不吝啬,宛如毒針。
“我?”他反問了一句:“不、不是我……是拓跋野,就是這些天裏,對你寸步不離、無微不至的人——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
陸雲輕笑笑,覺得他有些可憐,擡起另一只手輕輕撫過他眼前的白布,然而剛碰上,江不聞卻伸手拍開了他。
他身上的排斥比方才嚴重了好幾倍,被褥下的胸膛不斷地起伏,表情痛苦。
“……滾開!”
陸雲輕手背的白皮很快多出了一片紅色,他卻毫不計較:“叫我滾?哈哈哈哈……江不聞,我滾了誰來告訴你這些事?你還要騙着自己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一輩子?!”
他的話好像毒蛇,一寸寸地進入肺腑當中,絞地血肉生疼。
江不聞好像喘不過了氣,腦海裏轟地一聲炸響,從前停滞的神經在此刻複蘇,連同以往一擁而上,将他折磨地冷汗直冒,浸濕了衣物。
他在說什麽?他在說什麽??
腦海裏的記憶瘋狂地竄入,他卻分不清哪裏和哪裏,萬千道聲音同時響起,其中一道震耳欲聾:
“你的眼睛是被拓跋野親手毒瞎的,你現在在做什麽?這麽重要的事,都讓你心大忘了嗎?”
額角的冷汗不斷滴落,他的口中嗫嚅,不清不楚,隐約能聽見重複着一個“不”字。
攥住手腕的力道越來越大,仿佛要把腕骨捏碎,陸雲輕的聲音卻沒有停下,不斷地刺激着他,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意一般。
“我來幫你回憶回憶……他是阿索那領兵的小可汗,你是平梁負隅頑抗的将軍,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呢?唔……好像是因為,他謀識過人,與你棋逢對手,就這樣,你們兩個人在國家敵對時,還屢屢私會,想要結成知己……”
陸雲輕頓了頓,片刻後,覺得有些好笑。
“要不說你心大呢?小将軍……家國的危難時候,你還能這麽相信一個敵人頭子,到頭來怎麽樣了……你興致滿滿地去送酒,人家直接一抹毒藥,把你玩·廢·了……!”
他最後幾字,一字一頓,字字誅心,仿佛刨開了江不聞的皮囊,一刀一刀地剮向心髒,江不聞忽然松開了手,猛地捂住耳朵,驚恐地搖頭,聲音嘶啞。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不要再……!”
這些話,是他早就在心裏領悟明白的事實,但從他人的口中,毫無掩蓋地複述時,那蒙在面上的紙張好像被一把刀狠狠貫穿,連同血肉都被捅地稀碎。
陸雲輕根本不聽他崩潰的求饒,一字一句,挑着最毒的地方,大聲地描述,江不聞頭腦發昏,幾乎要被折磨得昏厥過去。
“你還不醒嗎?!”忽然,陸雲輕怒喊一聲,高喝劈頭蓋臉地傳了下來。
江不聞苦受許久的忍耐也在這一刻爆發:“閉嘴!!!”
他猛地喊了一聲,緊跟着喉間腥甜,口中作嘔,手抵住了胸膛,便吐出一口鮮血,渾身的力氣在剎那被掏空,腦中無數糾纏的身影忽然靜止了,耳邊聲音也逐漸安靜下來。
不斷閃爍的回憶錯綜複雜,最後兜兜轉轉,繞了好多圈,竟慢慢歸于了原位。
曾經的阻隔和遲鈍在剎那一掃而空,然而不待細究,虛弱卻占據了主位。
他吐完血後,無力地撐了會床板,急喘幾口氣,便徹底倒了下去。
身邊的陸雲輕吐息看了他片刻,須臾後抵唇咳了幾聲,撐住床沿,又過一會兒,高聲發怒的後遺症才緩和下來。
他眼前逐漸明晰,任務完成,轉身便要回去,卻恍惚看見前方桌面上放着一抹鮮紅。
他走近後看了一眼,發現是一朵新鮮的荼蘼花,還帶着晨露。
周邊寂靜無聲,江不聞已經昏迷,陸雲輕兀自看了花一會兒,好像有些走神,須臾後瞳孔微晃,按着發疼的手腕。
“還以為他們打仗的,天生缺這根筋呢……”
他喃喃幾句,轉頭看了江不聞一眼,不知怎麽,那雙平靜的眼睛裏竟然多出了一點羨慕,只不過一閃而過,很快又蕩然無存了。
他重又推開門,走出了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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