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把他圈起來,是不是就暖和了
第五十二章 把他圈起來,是不是就暖和了
麥拉斯的聲音如同山中清泉,一寸寸地拂過泉下碎石,本應是柔和的,但落到那日蘇的眼中,卻十分地紮人。
本以為的魚死網破,卻只是破了一個窟窿,魚甘心地在小小的牢籠的游蕩,裝着失明,忽略破爛的綠網。
這對已經下了決心了斷的人,是一場殘忍的纏綿。
那日蘇眼底閃着波瀾,面上悲傷,和他對視了很久,久到麥拉斯的笑容幾乎要撐不下去了,他的瞳孔才略微一晃,收回了神。
麥拉斯在讓步了。
他們明明什麽都沒有挑明,角逐的空氣卻好像告訴了全部:麥拉斯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篤定了那日蘇同樣難舍的心理,于是提出了一個正大光明的關系,讓他們繼續裝聾作啞地維持下去。
這對于那日蘇來說是命運的施舍,他想拒絕,可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拒絕?
拒絕什麽?拒絕之後會怎樣?他們就真的永遠都不相見,形同陌路了麽?
那日蘇這些天裏,推開、避讓了太多次,每一次都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現在惡寒纏身,頭腦一陣一陣地發沉,再讓他攢出力氣去逼迫自己,真的半分也抓攥不出。
更何況,麥拉斯的手掌滾燙,捂在敏感的耳尖,真摯的面孔浮現眼前,他的心腸再硬,也磨不出一句拒絕吧?
終于,那日蘇眼皮低垂,動了動頭,溫順地蹭了蹭他覆耳的手掌。
“麥拉斯,我好冷。”
麥拉斯手臂一顫,感覺到一道電流從手心處蔓延至全身,讓他的心髒難以抑制地躍動起來,那日蘇低啞溫順的聲音從唇齒裏溢出,半垂的眼睛長睫微晃,好似一只聽話求摸的小貓。
他喉頭倏而發澀,後知後覺地吞吐:“啊,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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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蘇沒有明确地說出回應,答案卻從順從的動作裏表露出來。
他接受了。
麥拉斯想和他裝聾作啞,那他接受便好了,總歸從前,已然裝了那麽多年,對他來說,約莫已不算什麽大的挑戰……
……是吧。
行宮裏的床褥全部裹在了那日蘇的身上,多餘的暫時無法找到,那日蘇身上發冷,沒有生命的棉花根本無法驅散寒意,他困倦地半睜眼,看着麥拉斯走上走下,最後無果而終,瞳孔黯淡了一些。
“找不到就算了,我睡着就不冷了……”那日蘇說着,難忍疲憊,眼睛更加閉起了些。
他的模樣憔悴不堪,沒有挑明心思前,心疼麥拉斯的話全都咽在肚子裏,如今放到明面上的關心,卻讓麥拉斯一時有些受寵若驚,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日蘇……怎麽可以這麽善解人意?!
他攥緊手,眼睛游離,看他幾息,随後沉沉吸了一口氣,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上前幾步,便走到了床邊。
“我抱着你吧……以前,你冷,我們也這樣過。”
那日蘇眼皮一顫,藏在被褥裏的指尖晃了晃,聲音有些低,少見地遲凝:“可那是,小時候了啊。”
現在他們皆已成年,再抱着,多少過于親昵,更何況還是在如今的這種情況下。
麥拉斯停了片刻,視線落在包裹着那日蘇微微顫抖的床褥上,眼神晃了一瞬,随即故作輕快:“這有什麽?都是男人……”
他這話說出,又發覺出有些不對,噎了噎,便低下頭不去看那日蘇,兀自褪下外衣,掀開了那日蘇的被子。
那日蘇身形有些僵,須臾後,便感覺同樣有些僵的人貼了過來,一手掠過他的後背,碰到了自己的右肩,頓了一刻,将他攬了過去。
他發熱的頭腦更加熱了。
麥拉斯輕咳一聲,總覺得有哪裏奇怪,腦子裏空蕩了幾秒中,才想起來,他們兩個是坐在床上……誰家好人睡覺是坐着的??
麥拉斯滿臉漲紅,幾乎要被自己蠢暈了,又咳一聲,來緩解尴尬,随後攬住那日蘇的腰身,讓他平躺下。
然後呢?要怎樣?
他木着腦子想了一會兒,動了動手臂,手掌蹭過那日蘇的後腰,明顯感覺身前人敏感地一顫,他立刻手足無措地移開,改為碰他的背。
把他圈進來嗎?怎麽才能更暖和?
麥拉斯頭腦發昏,感覺自己也被那日蘇傳染了,一陣一陣地眼花。
正當自己無從下手時,懷裏的人卻向前一拱,兩邊的手從縫隙裏伸出來,繞進自己的腰背,緊緊抱住了他。
麥拉斯腦中轟地一聲炸開了花,左顧右盼,原本燥熱的身體更加燥熱,然而那日蘇分明渾身滾燙,卻在這時顯得格外清涼。
他忽然覺得有哪裏異樣,猛地動腿,讓那日蘇的下身離自己遠了些,後者以為他因為自己的靠近而心中不悅,有些愣住,随後悶悶道:“……對不起,我——”
“——沒事,沒……我只是覺得有些擠……”
麥拉斯感受到他的退讓,趕緊一個收緊,将人撈了回來,下半身的膝彎卻頑固地擋在了二人之間。
那日蘇被他的動作弄得耳根發紅,自然忽略了他的異常,麥拉斯的身體滾燙有熱度,讓人安心寧神,很快便困意重重,閉上了眼睛。
外頭雨滴不止,天未晚,屋內卻無光。
黑暗裏,那日蘇的呼吸逐漸平穩,而緊抱他的人,眼底卻火光翻湧,咽喉幹澀,久久難眠。
……
黃沙暗血,硝煙長天。
滾動的濃沙在暴烈的雨點下砸出深窪,濺起一片片飛揚的血花,無數的屍首橫躺在濃沙之上,血污糊了滿臉,早已分不清誰是誰的面孔。
破碎的巨石之後,男人面色青白,臉上帶着暗血,雨漬劃過他刀削的俊臉,将血染化,他的身上,大大小小地露出傷口,右肋的一處,傷口尤為明顯,即便雨漬不斷地重刷洗染,也無法沖淨那片擴散的血污。
“還剩多少人……?”他的聲音沉啞,眼神鋒芒,透着濃濃的殺意,雨滴浸潤他裸露在外的喉結,順着脖頸滑進裏衣。
他的身後,士兵焦灼上前,眼底滿是擔憂:“不到三萬。”
拓跋野停了一會兒,手掌捂着不斷出血的右肋,深黑的眼睛閉了閉,随後睜開,身上的寒氣凝在磅礴的大雨裏,愈加涼重。
“整頓裝備。”他壓着眉,狠戾出聲。
“将軍!我先讓人給您包紮一下吧!”士兵立時張口,下意識制止道:“敵患得勝,正是猖狂,将士們士氣不及……況且您還——”
“——立時整頓!”拓跋野眉目一橫,厲聲開口。
士兵被他一聲呵斥,愣在原地幾息,看着他渾身重傷,終是掩下不忍,堅定應話:“……是!”
他說罷,轉身拿過鮮紅旗幟,一頭紮進了大營之中。
暴雨中,拓跋野苦撐着的身體承受不住,被大雨壓彎了一些,他壓着傷口,張唇低喘,吊着一口氣,又倏而起身,仰頭低吟了一聲,随後折回軍營。
軍營四處,皆為殘敗士兵,他們或坐或躺,面如土灰,所有的精銳兵力,只剩下了不到三萬。
距離一月之期,還有不到十天,餘綏一記蠱毒,傷殘了大半兵力,即便在先前,拓跋野有心防備,還是難敵暗箭。
滂沱大雨被阻隔在外,主帥營帳裏寂靜無聲,榻上安靜地睡着一個小男孩。
那男孩約莫十一二歲的樣子,名叫阿三,眉眼剛有些張開,他的面色比帳外的人要好上一些,聽見帳口有動靜,很快蘇醒了過來。
“……将軍!”他一眼便看見了拓跋野身上的傷,面露焦急,手足無措地想去尋找傷藥,卻被拓跋野阻攔住。
“無事。”拓跋野啞聲開口,拒絕了他的攙扶,咬牙行至榻邊,随後彎腰,拿出了幾樣東西。
那裏面有木碗和血袋一樣的事物,最裏處,還壓着一封信。
他的指尖有些顫,臉色比方才更加蒼白了一些,盯着血袋看了片刻,似乎有些走神,須臾後轉首,看向那個男孩。
“你帶着這些東西,回到嬴豐,交給王上。”拓跋野拿起信封,遞了過去。
他興許是捂着傷口時間太長,手上已滿是血漬,但細看,卻又像是,他的手上原本便已千瘡百孔,有着濃濃的化不開的污血,此刻被新鮮的血覆蓋在上面,一時有些看不出。
“将軍……您在說什麽?我怎麽能……”
阿三看見沾上血跡的信封,眼裏立時含上了淚。
他自幼孤苦,是被家裏強行塞進的軍營,随着大部隊來到邊境時就已承受不住,險些就這麽死過去了,誰知碰上了拓跋野,才撿回了一條命。
拓跋野現在在幹什麽,他雖然年紀不大,聯合到如今局勢,卻也能夠清楚大概。
桌上的那些東西,一定對将軍非常重要,拓跋野不想看他這麽小的年紀,便死在沙場成為冤魂,故而挑選他去當送信人……然而敵寇猖狂,自己若走,往後再見到将軍,恐怕已是天人永別了!
“我不走……将軍,讓我留下吧!”他流着淚,上前跪地,抓住了拓跋野的衣角。
拓跋野強弩之末,無言多說,只最後威嚴一句,拿出軍令壓出,才讓男孩愣住,與他那雙如同深淵的眼睛對視。
“這是軍令。”拓跋野冷着聲音,周身發寒。
阿三渾身一顫,看着他寒如三尺冰的面孔,眼裏畏懼,倏而收了手。
“将……”他口中喃喃,還想再說話,帳外軍鼓卻猛地響起,拓跋野眉眼一凝,起身便奔出營帳。
“走!”他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随後渾身浴血,融進大雨之中。
阿三淚流滿面,聽見帳外厮殺聲混着鼓點,一聲驚雷劃破長空,他渾身一顫,向着反方向逃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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