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兵亂四起,子民何其無辜

第五十五章 兵亂四起,子民何其無辜

此話一出,方才還在憂心的人倏而擡首,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陸雲輕,剛才說什麽?

嬴豐新皇卻已垂下首,提筆,再次在奏折上寫下一“閱”,須臾後,溫着聲音。

“不過,只有五萬……如今嬴豐戰敗,國庫正是空虛,寡人不會拿嬴豐安危,來做這個人情。”

他的意思很明了:嬴豐戰敗已然虧損了許多兵力,倘若這時還将将士全盤借出,屆時有敵來犯,嬴豐很有可能會變成第二個阿索那。

陸雲輕能松口借兵雖是幸事,然而區區五萬兵力,面對兩個聯合的國家,實在是……

“只有五萬,沒有商讨餘地……倘若使臣大人不願,那麽擇日,便請回去吧。”陸雲輕看出他的顧慮,在那日蘇啓唇前,先開了口。

“不是外臣心貪無厭,而是單憑五萬,去攻陷兩處大國,實在有心難為……”那日蘇眉峰蹙着,頂着風霜說道。

陸雲輕溫和的笑容收起,批好的奏折雙手一合,居高臨下地看向他,沒有說話,卻在形态裏将态度表明清晰。

這是位高者威嚴受挑後,觸發下的愠怒。

那日蘇收回眼神,知曉多說無益。

“……外臣知道了。”

他說完,躬身行禮,向着殿外走去。

“這五萬精兵,就當是你們小可汗殉國的報酬了。”身後,嬴豐新皇溫柔的聲音重新響起。

那日蘇腳步一頓,掩在袖下的手慢慢攥緊,面色陰沉盡是雲雨,他張了張唇,最終沒有說話,幾息後順回動作,走出了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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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宮住所,那日蘇回到宮中時,麥拉斯已在門口等候多時,待他方至,便上前詢問:“如何?!”

那日蘇順了順眉眼,将陸雲輕的話盡數告知,偌大宮殿中,一時被沉默占滿,外頭殘陽告歇,宣布昏黑的到來。

半晌後,一道深沉的嘆息才打破了僵局。

“真的沒有辦法了麽?”麥拉斯沉着聲音,坐上了榻邊。

一向游刃有餘的那日蘇,在此刻也低着頭不說話。

麥拉斯看見他眼下的青黑,還有滿目憔悴,意識到自己此刻洩氣,重擔便全然壓在了那日蘇的身上,坐下的身體又站起,幾步上前,擡手搭上了他的肩。

“五萬便五萬,以你的智謀,三個大朝和平梁也不在話下!”他忽然高聲道。

那日蘇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淺淡地提了提唇,自從他們二人以“兄弟”的關系繼續相處之後,他對待麥拉斯,便少了許多随性,更多的是友人間的相處。

從前麥拉斯很少看見那日蘇笑,在這短短幾天裏,卻已看見了許多次,只是每一次見到,心中都莫名感到不适……久了甚至開始懷念起以前那個傲嬌刁蠻的青松了。

“你這笑得比哭還難看。”麥拉斯擡手,想壓下他的嘴角,伸到一半,又尴尬放下:“不過……我說真的呢。”

他的聲音溫和下,有些輕:“有些東西不試試,你又怎麽知道不行?破釜沉舟,你的淵識比我廣闊,必然明白這個道理的。”

破釜沉舟四字出來,那日蘇心中稍作安撫,眼底的渙散聚焦了一些。

“……你說得對。”他最後低聲應了一句,“軍隊在兩日內可以召集完畢,屆時——”

“——屆時你我一起,絞殺敵寇!”麥拉斯搶說道。

那日蘇一愣,繼而眼皮垂下。

“嗯。”

他們說着,沉默了一會兒,又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人——拓跋野臨行前,托付的那位平梁廢将,江不聞。

此番帶兵,那日蘇和麥拉斯與從前的小可汗一樣,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倘若二人真的全部隕喪,那帶傷失神的江不聞,又該何去何從?

那日蘇皺了皺眉,長時間未休息好的頭更加疼了些。

“別急。”麥拉斯在他的身邊安撫,下意識替他揉上了太陽穴:“不若我去王都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什麽值得托付的好人家,多給些銀兩,将人送過去……”

他說的方法,在短時間內存在太多的變量,然而為今之計,卻似乎只剩下了這麽一種做法。

那日蘇張了張唇,方想說“好”,宮門卻被推開,一道略顯瘦削的身影,就這麽出現在了眼前。

“不用了。”

那日蘇和麥拉斯的動作同時頓下,意外地看向了宮門。

……

從嬴豐到達阿索那,連同大批人馬,一共花費了十餘日,從群山之上,遙遙望去阿索那時,便只見原本的民安富饒,只餘幾片灰土,除了最中央的幾個王帳,皆是荒蕪慘淡。

距離變故發生時,明明只過了兩個月差不多的時間,一切卻已物非人非。

麥拉斯眼底悲痛,摻着憤懑,看着阿索那王帳之後,不足十裏的地方,聚集滿了軍隊和兵火。

“他們沒有撤離回營。”他冷着聲音,向着身側人道。

那日蘇顯然也看到這一點,不由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群山萬壑之間,一名男子雙眼蒙着白布,面上琢磨不透,好似天邊皓月。

“你猜對了。”那日蘇開口,對着江不聞說。

後者沉聲片刻,緩緩吐出兩字:“下山。”

“下山?”麥拉斯聽罷,有些疑惑地重複了一遍,江不聞卻已轉過身,手上拿着盲杖,輕點着地面,離人而去。

那日蘇知道麥拉斯沒有聽懂,和他一同跟随着江不聞趕路,順道解釋中:“居高看陣可以确定敵人的兵力聚所,由此延伸出各種時間的假設:例如支援,和退兵。”

麥拉斯接話道:“這我明白,但我們耗費這麽大的力氣上來,我本以為,他會再多做些什麽……”

他們幾人皆在軍營裏待過一些時日,常規的謀略自是懂得,只不過于高處觀敵,倘若沒有原本的地形優勢,所消耗的成本和風險都太大,沒有特殊情況,是不會采取這樣的方法。

那日蘇眼底瞳色深了些,聽他說完,遙遙看向江不聞的背影:“沒有多做麽?”

他意味不明地反問了一句。

麥拉斯一時沒反應過來,便見他在幾息之後,指了指天空。

白日天色正好,豔陽肆意,是在阿索那,少之又少的晴日。

“其實這麽些年來,阿索那的布局,都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你應該知道吧。”那日蘇忽然溫聲道。

麥拉斯感受到山頂之上,迎面吹來的風,眸色沉了些,眉頭鎖起,良久後,動了動唇。

“帳篷。”

那日蘇見他已經懂了,便不再多說,眼神示意他看向走在前方的江不聞。

高山歧路,江不聞手裏的盲杖不斷地輕點地面,疾風吹過他單薄的身影,讓他的腳下略微地不穩,木杖不時掃過一些頑石,最後全都精準地落到了一處。

麥拉斯:“……他在——”

“——定點。”

那日蘇接話,收回目光,視線重新掃向一片荒蕪的阿索那,眼裏情緒波轉,最終斂淨。

……

數日前,他們商讨事宜時的門口,江不聞的忽然出現,完全覆蓋在了二人的預料之外。

多日來表現出遲鈍癡傻的人恢複神志,主動請纓,來充當此次行兵的軍師,那日蘇心中沒有懷疑和芥蒂,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為什麽?”行宮之內,他沉着聲音開了口。

江不聞為何突然回神暫且不提,只拿他的身份這麽一點說事:昔日敵将連同阿索那攻打和大朝聯合在一起的平梁,怎麽說,也覺得難以置信。

是因為一腔熱血被曾經的國君親手扼滅,由此産生怨恨嗎?那日蘇心裏冒出這麽一個可能,卻很快将之掃滅——這話放到旁人身上大底有些說法,但對方是江不聞,他便莫名放下了這個可能。

“我當初帶着殘兵敗将,負隅頑抗經年,其實就是為了一口氣……”行宮裏,江不聞低啞開口。

“平梁子民何其無辜,兵戰禍亂,和他們又有什麽關系呢?”

可如今,平梁之戰本已告終,君主賣将求生勉強可以會意……但在國土已然安寧的情況下,他卻又與大朝相伴,派出兵力,去生添無故事端……

江不聞無法坐視不理。

這是他暫做故敵軍師的理由,至于其他原因,也暫且沒有必要去說。

那日蘇看見他眼底的平波淡水,沉默半晌後,認可了他的加入。

江不聞是兵戰歷史上,險些便以少勝多,以弱贏強的唯一人,他的軍事才學,那日蘇領略過,這樣一個人的加入,對勝率只會加而不減。

而他若是真的想耍什麽花招,如今平梁将軍雙眼已廢,憑借麥拉斯的幫助,還是能夠将他桎梏住。

……

群山蜿蜒道,江不聞牽引着部隊定點,即便溫度低下,額角還是因為勞累生出汗漬。

黑壓一片的部隊跟随在他身後,腳步發出的響聲虛虛地回蕩在山間,因着他們的故意放輕,很快就消失。

眼前混沌虛無,黑暗無際,單獨的行走,全然是憑着地面的觸覺,還有心中的預想分寸,偶然之時,他的腳下會磕絆一下,但很快又被自己調整好。

只是沒過多久,他行走的步子忽然頓下,長眉微微壓起,疾風過面,吹起披散的長發,幾縷蹭過眼前。

……不對。

他忽然擡起盲杖,指向了西方。

“那個方向……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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