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
第 21 章
言驚蟄剛被言瘸子接回家沒多久的時候,有一回在廚房學着做飯,不知道哪兒惹了言瘸子不高興,被當胸給了一腳。
他當時還沒竈臺高,踩在小凳上才能夠着鍋沿,整個人毫無準備地飛出去,像個破風筝,撞倒了牆角的水缸,太陽穴“嗡”地一響,從頭到腳濕了個透。
“我嫌你髒,言驚蟄。”
那種猝不及防兜頭潑下的冰涼,跟他此刻的感受幾乎一樣。
段從像是多一句話都懶得再說,站回去面無表情地凝視他一眼,徑直轉身離開。
電梯門開合,言驚蟄慘白着臉回過魂來,伸手撐住牆,緩緩地彎腰蹲下去,脊柱将襯衣頂起嶙峋的起伏。
這天晚上言驚蟄沒去便利店,言樹苗睡着後,他在客廳裏坐了很久,沒開燈,無聲的電視在他臉上投出閃爍的光影,他隔很久才遲緩地眨一下眼。
“……但你要堅持,哪怕誰都不為,只為你自己,好好活下去,答應我好嗎?”
電視裏不知道是電視劇還是電影,憔悴的女主角眼含熱淚,鼓勵着憔悴的愛人。
怎麽可能呢。
言驚蟄安靜地在心裏想。
一個人如果只為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這個世界真的太苦、太苦了。
第二天一早,言樹苗睡醒起床,發現言驚蟄沒像以往一樣帶早點回來,而是在收拾東西。
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攤開在地上,已經整整齊齊地塞進去好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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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他喊一聲,睡眼惺忪地抓抓臉,“我們又要搬家了嗎?”
“嗯。”言驚蟄朝他露出笑容。
“哦。”言樹苗習以為常地點頭,又有些沮喪,跑到沙發上趴着,“可是我好喜歡這個房子。”
“但這裏不屬于我們。”言驚蟄輕聲安慰他,嗓子有些啞,“是爸爸沒本事。”
言樹苗立馬發出一聲七拐十八彎的“嗯”,搖頭否認:“爸爸對我最好了!”
父子倆的東西不多,除了那幾本舊故事書,和段從送的畫畫套餐,幾乎跟幾個月前搬進來一樣。
大概收拾完,言驚蟄去姐夫的店裏辦離職。
姐夫的第一反應先是提醒他:“你現在不幹,這個月的錢我可不能給你。”
“好。”言驚蟄并不意外,點頭答應。
随後姐夫才“啧”一聲打量着問他:“找着什麽好工作了?”
“沒,”言驚蟄難堪地回答,“我打算帶言樹苗回老家。”
帶着言樹苗來這裏,幻想着能努力給他一個好的環境,上一所好的小學,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至少言樹苗的胳膊不會被燙,不會像個動物一樣整天鎖在家,連學也上不起。
言驚蟄誰也不怪。他只在想,自己早就該承認,他就是段從口中的爛泥。
他應該少做些夢,本本分分地回到泥堆裏。
或許是離別能激發起人心底的善意,也或許是言驚蟄的情緒實在太灰敗空洞,姐夫看他一會兒,難得沒有出言譏諷,甚至補發了五百塊錢的工資,讓言驚蟄多想想孩子,沒什麽熬不過去的。
言驚蟄向姐夫道了謝,然後拿着這五百塊,帶着言樹苗去玩了一天,吃了個大披薩,兌現先前的承諾。
“爸爸,可以喊段叔叔來嗎?”言樹苗很高興,還沒忘了之前的計劃,“段叔叔昨天還請我吃了糖球!”
“段叔叔沒時間,他有自己的生活。”言驚蟄給他擦擦嘴,不知是在對孩子還是對自己說,“別想着了。”
又向便利店的店長辭了職,言驚蟄将卡裏的現金全取出來,留出路費與下個月最基本的開銷後,剩下的正好足夠還完欠寧望的錢。
可惜寧望今天沒在店裏,言驚蟄沒能跟他道別,只好把錢擱在店長那裏。
回到段從的房子裏,言驚蟄挽起袖子,做了一場十分徹底的大掃除,盡力清除了自己住過的氣味與痕跡。
第二天一早,言驚蟄“噠”一聲輕輕扣上門,帶着言樹苗與兩箱笨重的行李,一無所獲地離開這座城市。
房子莫名租給了言驚蟄這事兒,老媽專門打了電話來問。
段從囫囵着給她解釋,畢竟從小就認識,看他帶孩子剛過來時挺困難,反正房子擱着也是擱着,幹脆就租給他了。
老媽對于租房子沒什麽異議,還是埋怨了段從一通:“你房子住人了倒是跟我說一聲,我什麽都不知道,冒冒失失地過去紮了一頭,給我和小言都吓一跳。”
“你都多久沒往那邊去了,我也沒想到。”段從笑笑。
聊了幾句閑嗑,問清楚言驚蟄來這邊做什麽後,老媽的語氣突然悠悠地抻了起來,喊他:“段從啊。”
“嗯?”
“你跟小言,”老媽的口吻裏帶着試探,“沒什麽吧?”
段從正往牙刷上擠牙膏,聽到這問題,動作停頓一下。
跟言驚蟄分手前,他想過很多種向老爸老媽介紹的方式,如今物是人非突然聽到這問話,還挺奇妙的。
“抓學生談戀愛抓敏感了吧您。”段從笑笑,“哪跟哪兒啊,人孩子都有了,跟我能有什麽?”
“啊,也是。”老媽聽起來竟然有點兒遺憾。
跟着她話鋒一轉,開始誇起了言樹苗:“不過他那個兒子是真乖,又有禮貌又白淨,跟個小丫頭似的……也就言瘸子不會享福,這大孫子,帶着多喜歡人啊。”
話裏的暗示段從已經聽慣了,他不否認也不反駁,還會跟着誇兩句。
話題最終果然随着老媽的嘆息結尾:“別人兒子都有了,我是不指望你能結婚成家,趁早領個人回家讓我安心吧。”
這話段從就沒法輕易地附和。
他沒那個心思,也沒時間。
工作的安排與影響都是連鎖反應,前中後期一環扣一環,前兩個月他給自己排滿了活兒,一忙起來真就沒個完。
忙碌的空隙裏,那天言驚蟄的反應偶爾會突然蹦出腦海。
段從不願意想他,言驚蟄的眼神總讓他想蹙眉,迅速用其他的事,将注意力掩蓋過去。
如此快節奏的自我壓榨期間,韓野仍然盡職盡責,每個月按時給他通知着言驚蟄的消息。
也沒別的,無非就是言驚蟄這個月轉錢了,下個月又轉錢了。
——段從能理解言驚蟄的想法,雖然已經知道房子不是韓野的,但因為自己那句話,他寧願裝作不知道,繼續把房租轉給韓野,以維持艱難的自尊。
而韓野雖然提過找借口讓言驚蟄搬走,這話也壓根兒說不出口。
三個人就這麽虛虛實實,扮演着無聊的租房游戲。
直到立冬那天,他接到韓野的電話:“不是,言驚蟄從你那兒搬走了?”
此刻的段從剛下飛機,眉心一蹦,他停住腳步,一點點繃緊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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