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

【@全體人員

A市集體自殺事件已經解決, 請所有人到市中心大廈的會議室集合】

今夏将這條消息反複看了幾遍，也沒想明白，這事是怎麽解決的。

自己都沒抓住的霧氣, 還能被別人抓住。

今夏在要不算了，這又不是自己的工作和微弱的責任心之間猶豫了一秒，果斷選擇先去看看。

靜觀其變，不行就躺平。

她打車到了中心大樓, 看見一群陌生人。

應該都是總局的同事, 隊長叮囑要抱大腿的對象。

可惜，對方好像不是很瞧得上分局的人。

明明今夏都站在了他們面前，但這群人依舊有說有笑從她身邊經過, 仿佛站在中間的只有空氣而已。

“戰天驕太厲害了吧, 我們才到這裏一天，他就處理完了所有事情，短短一周, 解決兩處深淵縫隙，管理局還有比他更厲害的人嗎？”

“戰家這次走大運了，得到這麽一個天才, 起碼能保他們家接下來五十年的地位。”

“聽說, 戰天驕還沒有戀愛, 你說我妹妹行嗎？”

“他眼光可高了, 宋家的小女兒有意聯姻，都沒有被他瞧上，你妹妹啊，我看懸得很。”

……

同樣是戰家人的戰二和今夏一樣被排擠在外, 聽着衆人不停誇贊哥哥的事跡。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情，反正從小到大, 總是如此。

他是廢材，哥哥是天才。

他是充數的，哥哥才是珍貴的。

但現在，戰二忍不住和今夏悄聲開口，“我們都才找到寺廟，我哥總不可能比我們還快吧，他不會又在作弊？”

這麽一想，戰二簡直難以想象，哥哥的事跡中摻雜了多少水分。

以前是以前，畢竟沒什麽怪物出沒，大家一起躺平。

可是現在，怪物都湊到眼皮子底下了，還在造假，是不是太猖狂了。

戰二憂心忡忡，開始擔心哥哥的智商。

他懷疑自己笨笨的，就是遺傳因素，有空還是去做個智力檢測得了。

*

戰二坐在會議室最後一排。

其實人挺少的，畢竟總部人手有限，總共也只派了五人小組過來處理突發事件。

奈何戰二剛要坐下，就感受到旁邊人的白眼。

這群人都是世家子弟，最會見風使舵，看人下菜，現在戰天驕明顯處于上風，那麽被他讨厭的戰二就只能得到所有人的嫌棄。

戰二被白眼擠到了最後一排角落坐下。

“啧，同樣是戰家的子弟，還是同父同母，怎麽會差距這麽大？咔嚓咔嚓。”這是在嗑瓜子。

“誰說不是呢。不過還好有自知之明，自己跑到禹城去，也免得繼續丢臉。咔嚓咔嚓”

“聽說他大學畢業還是E級，這也太低了吧，還沒有我十歲的侄子高，咔嚓咔嚓。”

“沒辦法，這就是一個看天賦的世界，努力是沒有用的，咳咳咳……”瓜子卡了喉嚨，前排的人瞬間臉色漲紅，摔在椅子旁邊，周圍人都跑過去幫忙。

今夏将前面的瓜子拿了過來，“吃嗎？”

戰二看看摔在地上的人又看看瓜子，果斷搖頭，“算了。”

“他們看上去挺沒素質的，你們大家族就這樣？”今夏好奇，她本來以為這些人會聰明一些，比如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軟刀子傷人，結果就這？

“你沒聽隊長說嘛？現在管理局有兩波勢力，一邊是随着深淵縫隙出現的新一代覺醒者，一邊就是世家，但是領導的位置只有一個，所以搶的還蠻兇。我感覺我哥這麽努力造勢，也是為了拉攏其他家的信任，努力往上爬，這些人自然要站隊。他們都是一個分隊的，能這麽議論我，肯定我哥默許。”

懂了，但沒完全懂。

聽上去好複雜。

還是嗑瓜子比較簡單。

*

“根據調查，A市的集體自殺事件只是偶然。我們在A市十二個方位以及主城區都安裝了檢測儀，波動一直在正常範圍，未發生深淵縫隙，未發現怪物，未發現變異。近三年，A市的經濟下滑，失業率增高，導致自殺率偏高。只不過這十九起事件發生時間過于集中，形成了巧合，根據上一年度的數據，A市一共有3794人死于自殺，平均下來，每一天都有十人自殺，屬于正常範圍……”

今夏聽得昏昏欲睡。

戰天驕講得倒是挺有道理，就是沒有解釋一個最關鍵的問題，為什麽死者會面帶微笑，總不會說是因為他們解脫了吧？

會議最後，掌聲雷動，其餘人紛紛站起身，簇擁着戰天驕離開。

A市集體自殺事件圓滿解決，接下來只需要回總部交差就可以。

今夏和戰二被所有人遺忘在會議室。

分局的員工向來地位低下。

兩人面面相觑。

“現在去哪裏？”

“我短租的房子還有半個月才到期，不過房租本來也不貴，還是回去收拾東西吧。”

“那我們也離開A市？”

“要不再呆呆？”戰二試探性開口，又覺得不對，大部隊都準備走了，他留在這裏有什麽用？怪物來了，他打得過誰？

說不定連逃跑速度都比不過專業運動員。

他感覺天空上掉下來一個“菜”字，正好砸在他腦門上，但又不甘心。

@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萬一，只是說萬一，戰天驕的判斷是錯的，A市的怪物還在繼續成長，那該怎麽辦呢？

想不明白。

戰二站起身。

今夏擡頭看他。

戰二深吸一口氣。

今夏不明所以，“你要去追戰天驕？勸他留下來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我去上廁所。”

戰二氣餒，奔向廁所，一去就是半小時。

今夏琢磨着戰二是像自己一樣迷路了？

應該不會吧。雖然他異能菜，但生活技能點滿，簡直是行走的工具人，出遠門必備。

今夏靈光一閃，戰二，他不會躲在廁所偷偷哭吧？

想起隊長的囑咐，今夏還是起身，決定去看看情況，然而他她走過拐角，就看見戰二已經出來，神思恍惚，像是陷入某種思緒之中。

今夏仔細看了看他的眼角，沒有紅腫痕跡。

“走吧。”戰二腳步匆匆。

“回去收拾行李？”

“不，我打算再待一會。”

“是嗎？”今夏疑惑，但是沒有多問。

走到無人處，戰二又從衣兜裏摸出了那張傳單。

——神無所不知，包容萬物

他在廁所洗漱臺邊抽紙準備擦手，卻抽出了這張傳單，上面還有自己揉搓過的痕跡。

可是他明明記得自己将傳單扔進了垃圾桶，怎麽會在抽紙盒子裏發現這玩意？

戰二再一次将傳單丢進垃圾桶，走到門邊，卻忽然聽見耳一個聲音響起。

“你在不甘嗎？”

“你在怨恨天賦太過于殘酷對嗎？為什麽人的命運從一出生就有了天花板，無論如何努力，都穿不透蓋在頭頂的阻礙。”

“加班到辦公樓空無一人，然後忽然崩潰，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怎麽到了這一步，不明白為什麽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去追尋那些別人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

“這世上的天才那麽多，為什麽不能多你一個呢？”

戰二掏出手機，查看反詐APP，打算報警，想了想，幻聽屬于精神問題，所以又換成了打120。

無數的傳單從天而降，将戰二淹沒。

他掙紮着站起來，卻被拽入另一片世界，一片自己擁有天賦的世界。

“這孩子打小就機靈，才十歲就已經是E級異能者了，真是我的乖兒子。”是來自父親的認可。

“我生的孩子能不聰明嗎？長得帥氣又懂事聽話，真是媽媽的心肝寶貝。”是來自母親的誇贊。

“戰二是家族的希望，是年輕一代的領頭人，他想要的東西都給他。”是來自家族資源的傾斜。

“戰二哥哥怎麽會這麽厲害，我長大了也要像你一樣成為一個大英雄。”是來自晚輩的崇拜。

……

戰二茫然站在房間正中央，看着無數熟悉的面孔一閃而過，那些不屬于他的記憶湧入腦海。

六歲被檢測出一級天賦。

八歲覺醒。

十歲成為E級異能者。

十四歲升到D級，加入異常生物管理局，成為最年輕的員工。

二十歲獨自解決深淵縫隙，被譽為人類之光。

那些他想要卻始終無法得到的東西，那個他努力追求卻不斷失敗的夢想，現在全部擺在他的面前。

唾手可得。

背後有一個聲音不停蠱惑，“只要你走上前，我就能讓這一切成為現實。你是蒙灰的明珠，只需要擦拭一下，放出的光芒會讓所有人都驚豔。”

但是戰二選擇了後退。

即使在這個時候，他的理智依舊尚存，這不是屬于他的未來。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普通人要很努力才能得到夢想的東西，要跌倒很多次才能接近那個看似圓滿的結局，所有輕易得到的東西，背後一定隐藏着陷阱。

這是戰二過去二十二年的人生教會他的事情。

因此，他下意識開始摸手機，試圖看看反詐APP冷靜一下。

“飛來大獎莫驚喜，讓你掏錢洞無底”

“拉你時甜言蜜語，保證時豪言壯語，到手時少言少語”

“貪小便宜吃大虧，貪吃餡餅掉陷阱”

……

呼，冷靜下來了。

背後的黑影終于惱怒，從傳單堆裏冒了出來，飛撲過來，直沖戰二腦門。

片刻後，所有傳單消失，戰二轉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一樣的外貌，只是臉上多了一絲茫然。

他本可以成為天才的，是這個時代辜負了他。

這一次，他一定要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

夜裏，戰二從床上坐起來。

窗外月光皎潔，從窗子落入屋內的地板上，腦內有個聲音在指引着他行動，就像是神喻一樣，本來混沌不清的未來忽然就有了目标。

凡事都要代價，他要成為人上人就必須踩着他人的骨血上位。

這是成功者的道路。

戰二走到今夏的房間門口，将藥粉放入了水杯之中，然後敲響了房門。

今夏還沒有睡覺，她正在窗邊發呆，看見戰二進來，也只是随口問了一句，“你怎麽還不睡覺，不是明天還要回去嗎？”

戰二将水杯放在桌上，擡起頭看向今夏，呆愣愣問道，“你想喝水嗎？”

“不喝。”

“哦。”戰二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後又茫然擡起頭來，“我看你晚上沒怎麽喝水，所以特意為你倒了一杯，快點喝吧，等一下水會涼的。”

今夏端起桌上的水杯，坐在戰二對面，看着他臉上閃過一絲掙紮，片刻後歸于茫然。

戰二雖然有時候看起來挺傻的，但是骨子裏有着一股熱情正義，就像剛出鍋的包子，熱騰騰，會寬慰每一個身處匮乏的人，眼中閃爍着青年人特有的天真與憤慨，會為每一件不公的事情而生氣，也願意身體力行去幫助困境中的人。但現在，那股熱情熄滅了，所以他臉上的神情越發呆板，一眼傀儡。

今夏捏着溫熱的杯子邊緣，“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聽上去像是心靈雞湯的開頭。

戰二遲疑了一下，想起夢中的大餅，“一個厲害的人，一個比別人都優秀的人。”

“真的嗎？這就是你所追求的？只要成為第一，一切都可以。”

戰二呆呆的，完全被今夏的話牽引着走，“只要成為第一，父親就會誇獎我，母親也會關心我，旁人不會再拿我和哥哥作比較，不會再忽視我，嘲笑我。”

“可是這世上有很多人，他們不那麽優秀，也得到了足夠多的愛。你有沒有想過，當你成為第一，你父母愛的是什麽，你頭頂的榮譽還是你？”

戰二沉默。

“你想要的是成為第一還是得到足夠的愛。如果你只是為了得到他人的誇贊而想要成為第一，如果有比你更優秀的人出現，那些愛就會轉移。你要一輩子為了其他人的觀點活着嗎？”

戰二繼續沉默。

他腦子的想法正在掐架，那些不屬于他思維的東西牢牢把控着身體的主導權，讓他沒法松懈。

——你努力了這麽久，就因為這女人的三言兩語就要放棄嗎？@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她說的是對的，我父母根本不值得我做出這麽努力，我之前的奮鬥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如果借助了外力，那麽只能代表我向命運認輸。

——傻子！別人怎麽知道你是怎麽成功的？你難道就不想在所有人面前揚眉吐氣嗎？

……

天人交戰中，戰二看見今夏端起了水杯，作勢要喝，下意識伸出手，将水杯打翻在地。

腦中的聲音氣勢瞬間大了不少。

“沒用的廢物，這都做不到？我自己動手。”

它脫離戰二的身體撲向今夏，氣勢洶湧，勢在必得，下一秒已經被握在手中。

又是那團黑漆漆的不明物體，吱吱亂叫。

今夏稍微用力，黑色怪物就化為了霧氣消散在空氣中。

戰二已經徹底清醒過來，茫然地四處望望，又猛地站起來，“我去？我剛剛都幹了什麽？”

他跑到水杯翻倒的地方看了又看，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放進去的是什麽。

他兜裏怎麽可能有毒藥。

但是不管放進去什麽，都得先道歉，戰二看向今夏，表情陳懇，“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剛剛怎麽了？就感覺身體好像不受控制。”

“是深淵怪物。和寺廟的一樣，操控了你的身體。”今夏看着已經消散的霧氣，她好像猜出了這種東西是什麽，卻又不确定。

在深淵的時候，這東西可沒有這麽大膽。

“那我們……”

“再去樓下看看。”今夏跳出了窗子，翻進二樓的房間，如果真是自己想的那種怪物，那麽房間裏肯定有殘留的痕跡。

今夏徑直走到一家四口中老太太的房間。

新聞中都猜測是女主人下毒殺害了家人，畢竟她有抑郁症，又自己辛苦帶孩子，在看不見生活希望時，悲憤之中帶走丈夫和孩子也符合邏輯。

但是今夏拿出了老太太的賬本。

這個家庭已經債臺高築，老太太生前拿什麽給兒子還的六萬債務。

賬本記的很簡單，主要是一天開支，零零碎碎，大部分都是買菜和撿紙箱子賣錢，大的幾筆都是幫兒子還債。

——五月十七號，幫兒子還款5萬元。

這筆錢可不算少。

今夏示意戰二打開手機，“你對照一下資料，五月十七號後幾天，這家人出過什麽事沒有。”

“嗯……還真有，五月十九號，這家人中的小孫子在特殊教育學校打傷了同學，賠了一大筆錢，還被學校退回，她媽媽被迫辭職在家裏帶小孩。”

今夏繼續往下翻。

——七月八日，幫兒子還款3萬元。

戰二立馬翻找起來，“七月八日，嗯，好像沒出什麽大問題，倒是七號的時候，她兒子被要債的打傷。不過七月底的時候，這家人去了民政局準備離婚，或許他們因為這事激烈争執過吧。當天，民政局停電，所以沒能離掉，在回來的路上，這家人中的奶奶摔斷了腿，高昂的醫療費超出了一家人的承受能力，他們聯系中介準備買房，房子現在都還挂在網上。”講着講着，戰二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她八月的時候又給了兒子六萬還債，有這錢她怎麽不去治療腿？還需要賣房子？不行，我得申請去調老太太的銀行流水，她哪來的這些錢。”

“不用了，我已經知道這怪物是什麽。”今夏按住額頭，沒想到還真是它，“你聽過猴爪的故事嗎？”

戰二茫然，“沒有。”

“從前有一戶人家，得到了一個神秘的猴爪，可以實現三個願望。第一個願望，他希望能得到一筆錢，很快他如願以償得到了那筆錢，代價是兒子的死亡，因為這筆錢正是兒子的賠償金。第二個願望，他許願兒子回來，卻等來一個死去多時的魔鬼，他最後一個願望是希望所有的一切恢複平靜。”今夏又看了一眼戰二，“猴爪就是這麽一個東西，它會實現你的願望，卻是以一種你無法承受的代價。許願越多，陷得越深，到最後整個人都掉進去。”

聽上去很像詐騙，許給你一個小利，目标其實是你的銀行存款。

戰二又想起自己三位數的存款，心酸一秒鐘。

猴爪在深淵的時候只是D級的小怪，因為技能特殊，所以今夏短暫關注過一會，但深淵怪物欲望都大得很，不是猴爪的小恩小惠能滿足的，所以它一直處于營養不良狀态。

逃到人類世界後，反而找到了适合自己生長的地方。

可惜，以無辜者血液搭建起來的惡之花，注定會被掐滅。

月色皎潔，雪白的傳單紛紛揚揚，從窗前落下，就像提前下了一場深冬的雪。

今夏走到窗邊，接住了落下來的傳單。

——神無所不知，包容萬物

她終于看清了印在傳單上的圖案，是一張黑漆漆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