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行藏時(九)

第22章 行藏時(九)

曲荷院內, 床榻內亮起銀藍交錯的光芒,遲蓮和衣卧于法陣中央,歸珩則掐着手訣端坐在他對面, 源源不斷地向其中輸送淡青色的精純靈力。

他腹部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 片刻後已完全恢複如常。除了臉色蒼白一點, 看上去就和睡着了沒有什麽區別。

歸珩收回法力,抹了一把額頭并不存在的汗, 還特意安慰惟明:“您放心吧,這小子皮糙肉厚,命硬着呢, 肯定死不了……”

他沒心沒肺的聲音在惟明淡漠的注視下越來越虛弱, 直至完全消音。

惟明擡手撤了法陣, 就當沒聽見他方才的屁話, 仔細地檢視了一遍遲蓮全身,向他确認道:“這樣就沒事了?”

歸珩心虛地夾緊了尾巴,老老實實地答道:“他畢竟是仙人之體, 只要沒有傷到神魂,都不是大事,只是會沉睡一段時間, 很快就會醒了。”

“那就好。”惟明點了點頭,表情稍微松動了一些, 不再那麽凝重,又問道, “你呢, 傷勢如何?”

“啊?”

歸珩沒想到他竟然還惦記着自己, 眼淚差點又要往腦門上沖, 手足無措地比劃了兩下, 結結巴巴地道:“沒事,我,我不要緊,我早就好了,真的!”

惟明道:“昙天塔被我打碎,柏華也死了,你這趟差事恐怕要無功而返了,對不住。”

“不不不不不用!”歸珩已經受寵若驚到要從椅子上彈起來了,“您處置得對,魔族現世,昙天塔落進他手中會釀成三界大禍,柏華由仙堕魔,就算是回去也……”

他想到近期天庭風波詭谲的形勢,不由得嘆了口氣,把未竟之言都吞回了肚子。

惟明心下了然,沒有追問,又道:“趁着他還沒醒,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歸珩忙道:“帝……您只管問,必定知無不言。”

他那磕磕絆絆又誠懇熱切的樣子實在不像個威風凜凜的天神,反而像只努力搖尾巴的小狗。惟明縱然知道他把自己當成了別人,還是不可避免地有點心軟,态度也随之溫和了很多。

“我想知道,你們口中的降霄宮蒼澤帝君,究竟是何方神聖?”

歸珩先前見他口口聲聲自稱凡人,心中已大致預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因此并不驚訝,略加思索,便道:“關于天庭建立之前的事,我也沒有親身經歷過,都是照本宣科,您姑且随便聽聽。”

“上古時期天地未分,各族混戰不休,太微天尊應劫降世,率領天族平定紛争,以畢生所學創設‘九天之誓’,令天生地降,人間初現,萬千生靈各歸其所。太微、紫微、長生、未央四位天尊在白玉京建立了天庭,從此天族舉族飛升,高踞于九天之上,成為了三界主宰。”

“嚴格來說,天庭初立時尚且沒有天帝,太微天尊就是天族之主,也可以算作是初代天帝,因此天界衆仙取尊號‘太微上清洞幽通玄蒼澤天尊’最後兩字,尊稱他為‘蒼澤帝君’。後來四方天尊議定重新建立三界秩序,從天庭開始定位封神,帝君便扶持了栾華帝君做天帝,四方天尊則從旁行輔弼之責,萬仙各司其職,天界仙班從此成為範式。”

惟明正聽得入神,歸珩卻忽然閉住了嘴。惟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見歸珩撓了撓臉頰,十分羞愧地承認:“其實後面還有一段帝君平定八方各族動亂、分封十洲的記述,但是我給忘了……真的是因為地名太難記了,根本就背不下來。”

惟明:“……”

你怎麽沒把腦袋瓜忘在天庭呢?

“好吧,就當我知道了。”惟明盡量寬容地道,“他的豐功偉績不提也罷,你可以從遲蓮接着往下講。”

歸珩露出了“好險好險逃過一劫”的表情,連忙挽救道:“降霄宮的事我還是清楚的!”

惟明擡手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帝君座下共有六位仙君,北辰、明樞、顯真三位入門較早,都是天庭分封後就追随帝君至今,我與另一位應靈仙君入門稍晚,遲蓮是最小的一個,而且他與別的仙君都不一樣,是玄澗閣仙侍出身。”

惟明皺眉插了一句:“我早就想問了,玄澗閣仙侍到底是什麽,怎麽都當上神仙了還分尊卑貴賤?”

“這個是有淵源的。”歸珩解釋道,“天庭的神仙大致分這麽幾類:一是天族出身,是日月精華、靈氣所鐘,修為高壽命長,最為尊貴;二是人族出身,多數都是三界大戰裏功德圓滿飛升成仙的,後來三界秩序定下後,人間靈氣稀薄,幾千年也出不了一位了;三是靈族出身,他們本是妖族的一部分,當年大戰時站到天族一邊,所以沾了天族的光,有了得道飛升的機會,那些選錯了邊的妖族就沒有這樣運氣,戰敗後退避海外十洲,沒事就發動兩場叛亂,後來帝君平定十洲,妖族才暫且蟄伏下來,在洲主治下生活。”

“而仙侍不屬于這裏面任何一族,他們是草木吸收天界靈氣化形,法力低微,靈智平凡,成仙也不是為了輔佐天界,只是給神仙們當奴仆的。”

“玄澗閣其實是白玉京最大的一處園林,裏面生滿奇花異草,是天帝與衆神宴飲之地。有一次宴會上,天帝忽然感嘆說仙釀芬芳,卻沒有人斟酒;衆神雲集,卻沒有歌舞助興,這樣的宴會終究了無趣味。尊神動念,随手将禦酒潑向花叢,于是玄澗閣花草得到天帝靈氣浸染,當場化為仙靈,依照天帝的心意為他們斟酒歌舞,服侍宴會直到結束。”

“天帝開了先例,其他神仙們也紛紛效仿。其實端茶倒水只是一個法術的事,卻非要叫別人服侍他們才覺得舒心。于是玄澗閣的草木接連化形,各宮均以豢養仙侍為榮,甚至互相攀比,風氣大亂,甚至經常有殺傷虐待仙侍的傳聞。只不過神仙無故殺生是大罪,所以誰也不會承認。”

“那時蒼澤帝君在外平亂,回到天庭後震怒,下了大力氣整饬風紀,肅清了不少神仙,才把這股歪風邪氣壓了下去。但天帝覺得面子上挂不住,還是保留了從玄澗閣培養仙侍的慣例,下令每百年點化一批新的仙侍,供天界各宮使用,平時做些灑掃服侍的雜活,生死去留等一應事宜由碧臺宮掌管。”

惟明想起他們前夜對話中屢屢提及的那個名字,确認道:“青陽仙尊?”

歸珩肯定地點了點頭,又道:“遲蓮原身是玄澗閣冰心池裏的一朵紅蓮,打小就是個刺頭——他們那一池子五十多株蓮花,全是白蓮花,就他是朵紅的,您說氣不氣人。”

惟明:“……”

“青陽仙尊嫌紅蓮不吉利,本來想給他拔了,還是您……不是,還是帝君替他說了句話,這才得以順利化形。去碧臺宮拜見的時候,青陽仙尊說他化形太遲,比別的蓮花晚了好幾天,就賜了‘遲蓮’這個名字。”

話說到這,惟明已略微意識到為什麽遲蓮會将蒼澤帝君看得那麽重了,果然聽歸珩繼續道:“遲蓮根本不是端茶倒水那塊料,聽說在以前沒事的時候就自己在玄澗閣練劍,有時候還跟別的神君打架。”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慘痛的記憶,歸珩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我至今都在懷疑他的根腳是蘆荟而不是蓮花,天界所有神仙都說就沒見過脾氣那麽差勁的仙侍。”

惟明:“……”

“他這樣……怎麽說呢,完全不像個仙侍,不過誰又規定了仙侍就必須得低眉順眼唯唯諾諾呢?”歸珩感嘆道,“沒過多久十方歲宴,骊洲的葉玄洲主帶着靈寵到天界赴宴,結果那靈寵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發狂,在玄澗閣鬧了起來,十幾個仙侍就在它嘴邊,差一點就被吃了。危急關頭,是遲蓮沖上去和那靈寵搏鬥,把它打了個半死,救回了那十幾個仙侍的命。”

“但他受了重傷,也沒有神仙肯救他,眼睛瞎了看不見,一路跌跌撞撞地摸到天河邊,還好被路過的帝君撿到了。”他說着還笑了一下,“帝君治好了他的眼睛,應該是看出他是個打架的好苗子,也沒再讓他回玄澗閣,直接留在降霄宮,當作弟子正經培養了起來。”

歸珩望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遲蓮,發覺這家夥睡着的時候其實可以稱得上“安靜文弱”,一點都看不出跟他吵架鬥嘴的刻薄,也不是像天界傳聞中那樣心機深沉、乖戾陰鸷。

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拼了命也要保護最重要的東西的死腦筋罷了。

“遲蓮與帝君感情深厚,不僅僅是救命之恩,還有教養之恩、知遇之恩……人間有句話是怎麽說的來着?天地君親師,除了不是親生的,帝君這幾樣算是都占全了,所以遲蓮會為帝君做出什麽什麽事來,我都不奇怪。”

“起初我以為他是瘋魔了,把和帝君長得一模一樣的殿下當做替身,才說了不該說的話,冒犯了您,實在對不住。”

惟明靜靜地坐在那裏,對他的道歉不置可否,反問道:“從剛才開始,你好像就一直把我當成了蒼澤帝君。是什麽理由讓你認定我不是替身了?”

歸珩一下子被他問住,像是根本無法理解這個問題,噎了半天才道:“剛才那個法陣……那個把昙天塔和仇心危都碾碎的法陣,除了帝君,天底下沒有第二個神仙能使得出來了啊……”

惟明這回是真的對他們神仙的整體水平産生了懷疑,納悶道:“為什麽使不出來?又不難。”

歸珩:“……”

他想起自己當年和應靈、遲蓮一起在帝君座下學陣法那段不堪回首的時光,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了:“你閉嘴,你最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了!”

惟明:“……”

“你以為昙天塔是什麽級別的法器?那可是舉碧臺宮上下之力才搞出來的仙器!在你的法陣裏連一炷香都沒挺過去,你還好意思說法陣不難!”

“明明就難死了!那種東西除了你根本就沒有神仙能學得會!”

作者有話說:

惟明:這有什麽難的,不就是先這樣,再那樣,然後再搖一搖,就可以毀滅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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