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頤和路（十二）

頤和路（十二）

韓江寧白天其實挺忙，南京分部這兒他要應付一大堆，回到了家好不容易喘口氣歇會兒，電腦裏又收到了北京總部那邊的視頻會議通知。

丁貝平在廚房裏搗鼓着怎麽做蜂蜜檸檬茶，探頭瞧了他一眼，看到他剛剛歪着的姿勢又立馬坐的端正。

他的襯衫袖子挽到了手肘處，手腕上的手表被他一進門就脫了下來，随手放在了茶幾上。

韓江寧的手在鍵盤上飛速的打着，應該是在回複工作群裏的消息。

他專心工作的時候臉上是沒有什麽表情的，甚至有的時候因為太專注了，給人一種很嚴肅的感覺，但韓江寧自己是不知道的。

他怕吵到丁貝平，戴了藍牙耳機，一只手不自覺的放在膝蓋上用指關節輕輕敲着。

會議時間也不是很長，半個小時左右就結束了。

他那副正正經經的嚴肅表情從會議開始一直維持到會議結束，丁貝平還饒有興趣的看了他一會。

韓江寧在群裏回複了些內容，才放松下來臉上的表情，把筆記本電腦關掉，扭了扭發酸的脖子。

丁貝平的蜂蜜檸檬茶也做好了，裏面還放了幾顆冰塊，她自己已經喝了小半杯，放了一杯在韓江寧面前。

韓江寧端起來喝了一口，剛要誇好喝，一擡頭卻看到了她在認真的看着自己。

這眼神還帶着微微探究的味道，韓江寧大大方方的看回去，“怎麽了，這麽看着我幹什麽？”

丁貝平往他身邊一坐，由着他攬過自己的肩膀，回想着他剛剛開視頻會議的樣子。

挺直了腰，正經，嚴肅，專注，指關節思索似的輕輕敲在膝蓋上，和現在懶洋洋靠着她的男人簡直是兩個人。

他在她面前很放松，有的時候還很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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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貝平偏過頭看他，正好他也側過來和她對視，兩個人互相一笑，韓江寧沖她眨眨眼“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他一個眼神就看得出來她肯定有話要講，但他也不催她，耐心的等她回答。

丁貝平清了清嗓子，“你下次開視頻會議的時候告訴我一聲，我坐你對面，給你畫幅速寫。”

她舉起四根手指，眼睛炯炯有神，“我和你保證，我不會打擾到你工作。”

韓江寧伸手把她的四根手指放下來，握住她發誓的那只手，“行，不過你坐在我對面給我畫畫，我怕見到你我忍不住笑。”

丁貝平很堅持“沒事，韓總您當我是空氣就可以了。”

韓江寧被她那聲“韓總”逗笑，“行行行，什麽都依着你，就是別叫我韓總，叫我韓江寧，你這麽叫我，我怪瘆得慌的。”

韓江寧小時候，父母之間的關系再幸福圓滿，也總會有些小矛盾。

媽媽生氣的時候，就會喊爸爸“韓總。”

“韓總您沒錯，是我的問題。”

“我哪敢得罪韓總您啊。”

韓江寧在在一邊憋笑，覺得這世界上老媽陰陽怪氣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

爸爸皺着眉頭看着媽媽，“行，江老師，算你狠。”

韓江寧在百科全書裏打了個哈切，才不管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情呢，每次吵架不過兩天就和好，真幼稚。

他和餘承光鬥嘴也沒這麽快和好的。

怎麽知道父母和好了呢，很簡單，看稱呼呗。

“韓總”變成“老公。”

“江老師”變成“天月。”

韓江寧想到這一笑，他沖丁貝平嘆了口氣，“你叫我韓總，我心裏發怵，總覺得是哪裏做的不好惹到你了。”

話說完，他就在心裏感嘆了一聲，妻管嚴原來是會遺傳的。

丁貝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知道了，以後你哪裏惹到我了，我就叫你韓總。”

韓江寧捂臉，“你應該和我媽媽很有話聊。”

丁貝平戳了戳他的手臂“知道為什麽想要在你開會的時候畫你嗎？”

韓江寧和她開玩笑，一臉的興致勃勃“我開會的樣子很帥？”

雖然是問句，卻被他的口吻念出了肯定句的味道。

這話說得有些臭不要臉，但好像确實是事實。

丁貝平沒辦法反駁他什麽，也不知道從何處解釋自己這一突如其來的想法。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盡力組織語言，表達自己的感受“因為我發現你在開會的時候，和私下裏在我面前是兩種感覺，認真面對工作的你，因為太過專注，感覺你戴上了層面具，變得嚴肅又正經。”

“我畫過微笑的你，溫柔的你，還有潇灑的你，但還沒畫過這樣嚴肅又專注的你，所以我想試一試。”

她捧住他的臉，目光溫和，“有的時候，見到你辦公事的樣子，還覺得你有點......”

她在尋找措辭，韓江寧噙着一絲笑在等待她的形容。

最後丁貝平微笑，“還覺得你有點冷酷，像是一把匕首，露出鋒利的刀刃來。”

韓江寧在她這句話裏沖她微笑，他忽然說“你低下頭。”

丁貝平條件反射一樣的低頭，雙手還捧在他的臉上。

韓江寧往她面前湊近，親了她一口，“還冷酷嗎？”

她知道她又被他捉弄了，但她卻沒有生氣，反而更加沉迷在他深邃的眉眼裏。

他長了一雙深情眼，含笑時都可包容風與雪。

裏面的冷與凜冽，在與她的目光碰撞時，像是破冰的溪水開裂，一點一點的融化開來。

“不冷酷了，”她回答“我還是更喜歡你現在的模樣。”

韓江寧心有靈犀的接下她的話，像是兩個人心弦上的聲音，在完美的合奏。

他說“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會戴上刀鞘。”

誰會拒絕一把削鐵如泥的刀，突然為自己戴上刀鞘呢。

盡管她也愛慕他開鞘時的鋒利，但更為他獨獨為自己收起刀鞘而動心。

丁貝平握住他指節修長的手，像是握住了一把利刃的刀柄。

韓江寧開口“摘下刀鞘的時候，也不會把刀刃對着你，而是要保護你。”

他的嗓音成熟而低沉，目光與她對視時，是恰到好處的溫柔。

丁貝平如見月光，如見群星蕩漾。

“那我能為你做什麽呢？”她問。

韓江寧永遠會認真回答她的每個問題，他此刻低頭沉思了一會。

答案立馬浮出水面，在他清泉一樣的瞳孔中如明月入懷。

“你做自己就好，發揮自己人生的價值，實現你的理想和目标，然後，快快樂樂的陪着我，這樣就很好了。”

“丁貝平”他叫了聲她的名字，如念情詩。

“我需要你做你自己的太陽，分一些陽光給我就好。”

他的語調很沉，像是昏昏欲睡在她的依靠中，“因為我的刀鋒需要陽光的擦拭，要不然這輩子，會很乏味和單調。”

他不怕刀刃被曬得滾燙，只怕在世俗裏漸漸變得越來越冰涼。

丁貝平明白他，也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放心，我都明白的，我先會成為很好的自己，再去愛你。韓江寧，我從來都是以獨立的人格站在你面前，而不是做攀援的淩霄花。”

“只不過，從來沒有人用太陽形容過我。”

她眼神迷離，卻又格外清醒，“我一直覺得自己是雨，這一輩子，要痛痛快快，酣暢淋漓。”

“那也下在我的生命裏吧，我願意淋雨。”他如是說。

丁貝平微笑“我不想讓你淋雨，等一等吧，等我雨過天晴，放一點陽光給你。”

窗外忽然起了陣大風，丁貝平從沙發上起來去關窗。

她轉身的瞬間，忽然想起，很久沒有見過他抽煙。

她出聲問他“最近都沒見你抽過煙，戒了？”

韓江寧擡眼“我的打火機都放在酒店積灰了，煙還是剛來南京的時候買的，現在都沒抽完。”

“喲”她調侃似的沖他眨眨眼“真戒煙了？”

“本來我煙瘾就不大，”他笑言“以前也只是煩的時候才會想着要抽支煙緩緩。”

“現在沒有煩的時候了？”

“沒有了”韓江寧回答“早就沒有了。”

她低眉一笑“從什麽時候開始啊？”

韓江寧聽着外面刮着的大風，眼神一沉，他回憶道“從來南京的第一天開始。”

他接下來的話，簡潔明了。

“在秦淮河那裏，我點上了來這兒的第一支煙，火星子剛點着，就看到了你。”

她想聽他的描繪，“然後呢，是什麽樣的感覺？”

“然後啊”他緩緩一笑“我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走到了你面前。”

他故意漏了一點沒說，不好意思說。

他當時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在胸腔處的地方“撲通撲通”響起，沒有理由，如同在豪賭的人，翻開了自己的底牌。

是贏是輸，全在一念之間。

“少抽點煙也好，”丁貝平重新坐回到他身邊，“抽煙對身體不好。”

“嗯”他承認她的話，又沖她一笑“我要活得久一點。”

說完韓江寧打開了馮寧的朋友圈，“你看我師娘去西藏的照片，等什麽時候我們有空了，也去那裏玩一遍。”

天很藍，雲層是連綿在一起的大片的白，山巒高低起伏繞成一圈，中間的湖水和天空比着誰的藍色更深更純正。

穿着亞麻色長裙的馮寧在照片中間淺淺微笑，她雖然已經過了四十歲，但保養的很好，氣質溫和恬靜。

丁貝平一眼就認出了她，她甚至有點激動“這是馮寧老師！”

韓江寧奇怪“你怎麽認識我師娘的？”

“我臨摹過她的畫，還買過她的插畫集，她是位很優秀的畫家。”

韓江寧笑了，摸了摸她的頭“你怎麽和個小迷妹一樣，難得見你這麽激動，比見到我還激動。”

丁貝平無奈“這你都吃醋。”

韓江寧繼續逗她，“小迷妹，給你一個追星成功的機會，到時候和我去北京，我介紹你們認識。”

“不騙人？”

韓江寧認真的點頭“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騙你幹什麽？我師娘人很好的。”

丁貝平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韓江寧擡眼笑着看她“我這是不是沾了我師娘的光？”

丁貝平是個實誠的姑娘，“是，你要謝謝你師娘。”

韓江寧笑了，卻又聽她補充了一句“你師父真有福氣。”

他在這話裏一愣，搖了搖頭，“我師父和師娘早就離婚了。”

丁貝平有點不解“離婚？那為什麽你還叫馮寧老師為師娘？”

韓江寧握住她的手，憋了半天，憋出了四個字“說來話長。”

韓江寧确實不知道該如何和她講馮寧和程衍之間的故事。

或許連馮寧和程衍這兩個當事人都對這份感情迷迷糊糊，無法解釋清楚。

幸好，丁貝平也不是個八卦的人，她只是笑言“我只是替你老師可惜，從馮寧老師的作品裏可以看出，她是個很有靈氣的人。”

韓江寧垂眼“是挺可惜的，我老師自己也對十年前離婚的荒唐事兒追悔莫及。”

他的語氣帶着篤定“不過你放心，我不會重蹈覆轍的，他們錯過的事，沖動之下做出的決定，我都不會讓這些發生在我們身上。”

丁貝平有種預感，他的師父和師娘之間，肯定有一段很遺憾的感情，要不然，淡定如韓江寧，眉宇間不會露出那麽落寞的神色。

像是看完一本過程甜蜜而盛大，可結局意難平的小說。

哪怕故事結束，見證過這個故事的人也久久走不出來。

更別提故事裏演繹的人了……

韓江寧輕輕擁抱住了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似乎只有在她面前，才會露出這樣不加遮掩的疲憊。

丁貝平才想起來，他今天忙活了一天，到了家也是各種視頻會議，回複工作群裏的消息。

她溫柔的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再哄小孩子睡覺。

“韓江寧，累了的話，就好好休息吧。”

這個男人在她的擁抱裏發出悶悶的聲音，她聽的一清二楚。

他說的是“你還說自己不是太陽。”

丁貝平拍他背的手頓住。

他繼續說道“你看，你現在就在給我陽光，我疲憊的時候，是你的溫暖，在擦拭我的刀刃。”

“我也要感謝你啊”她低頭沖他笑言“你的出現，讓我雨過天晴。”

“韓江寧，我不想做雨了，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太孤單了。”

她說“我想做滾燙而炙熱的太陽，不僅是成就自己，也想分給你溫暖的陽光。”

只聽說過花草樹木離不開太陽光，還沒有聽說過，一把鋒利的刀，也渴望陽光的溫暖。

但他們就是這樣。

毫無邏輯的相愛，毫無道理的眷戀。

外面起了大風，聽那聲音，都是涼快的節奏。

“今天去外面走走嗎，一起散散步？”他向她發出邀請。

“你不疲憊了嗎？”

“不疲憊了，難得這麽舒服的天。”

丁貝平在腦海裏搜索到了一個地方，她覺得很适合今天。

“我們去頤和路吧，那裏很浪漫。”

她彎彎眉眼“你們北京有頤和園，我帶你去看看我們南京的頤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