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紫金山(二十四)
紫金山(二十四)
丁貝平和韓江寧在南京的最後一站是紫金山。
雖然過了秋分,但天氣還是有些悶熱,秋天的開場白以這樣轟轟烈烈的方式來到了人間,但人們在這太陽底下卻還覺得夏天并沒有走遠。
外婆舍不得他們兩個,經常讓他們來蹭飯,每次都關照不要再大包小包的搬東西來,屋子都堆不下了。
外婆陽臺上的月季花還熱熱鬧鬧的開着,粉的,黃的,深紅的,俨然趕着蕭索的深秋尚未來到,再痛快最後一場。
韓江寧已經提前訂好了去北京的機票,再在南京休整幾天便出發。
他們在外婆的小陽臺上眺望遠方,隔壁樓房的頂上有幾只雪白的鴿子和他們對望。
韓江寧沖它們吹了聲口哨,它們便轉頭飛走了。
丁貝平笑着望向他的側臉,突然感嘆了一句“時間過得好快。”
韓江寧點點頭,“是啊,我都來南京快三個月了。”
南京分部那邊的人對韓江寧馬上要回北京這件事,高興的不得了。
恨不得在他走之後立馬搞個party慶祝一下,最好再買幾挂鞭炮,幾箱禮花,一起對酒當歌。
陳總私下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對心腹感嘆,這瘟神可算是送走了。
韓江寧這個人看上去溫和斯文,實際上雷點小,雨點大,不,下的不是雨,是拳頭大的冰雹。
整頓起來雷厲風行的,一點都不含糊,若是誰在他面前耍什麽小聰明,他推推眼鏡,溫和一笑,眼睛裏的刀立馬就讓人繳械投降。
陳總和公司內部其他人員這兩個月可謂是深受其害,一邊按照他的要求進行改正,一邊還要和他陪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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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韓江寧就在這幾天要走,面上裝的舍不得,心裏簡直樂開了花。
韓江寧哪裏能不知道他們的小心思,他淡淡一笑“我很喜歡南京這座城市,總部下次再派我視察,我一定還來南京。”
大家臉上的笑容立馬僵住。
韓江寧低頭微笑,有種惡作劇得逞之後的幼稚快意。
程衍和馮寧已經回了北京,李白雁發微信和他們吐槽,說下次再也不當這個電燈泡了。
餘承光在南方的某個小城裏淪陷,韓江寧打過一次電話給他。
電話裏,一向放浪不羁,對什麽事情都無所謂的餘承光,第一次用那麽溫和的聲音,耐心的和他講述這些天的經歷,他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姑娘,他暫時還不準備回北京。
韓江寧在他那樣平靜溫和的語氣裏愣住,聽他在最後說“江寧,我最近不用吃藥也能睡着了。”
韓江寧微笑,突然想到了曾經陪他一起走過風華正茂青春的少年,那樣張狂,那樣熱烈。
只不過那個少年後來在泥濘裏被打碎,破罐子破摔一般任由自己腐爛。
現在終于有人,把他從不堪處打撈起,撿起來,擦幹淨。
他說“餘承光,挺好,你好好珍惜。”
餘承光鼻子一酸,他狠狠吸了一口煙,輕輕開口“韓江寧,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羨慕你。”
“但是啊”他現在流着淚笑了,“我現在不羨慕你了。”
“我也找到了我的歸宿。”他如是說,語氣裏是千帆過盡,終于得見曙光的平和寧靜。
韓江寧低眉展顏,笑了一聲“餘承光,我祝福你。”
餘承光一只手拿着煙,一直手拿着電話,他靠在牆上點頭道“我也祝福你,韓江寧。”
真好,他們都有人愛,以及,他們都有心力去全心全意的愛人。
韓江寧關了電話,長長舒了一口氣。
人快到而立之年,就會把什麽事都看淡,但若生命一下子給了濃墨重彩,突如其來的驚喜,整個人生都會被其光芒所貫穿。
晚上的時候,他們都早睡了,因為淩晨三點要起床去爬紫金山,不為別的,只為了看一看站在紫金山最高點的日出。
晚上十點的時候,說好早睡的兩個人,卻都沒有睡着。
韓江寧拍拍她的背“快點睡,要不然早上絕對起不來。”
丁貝平從他懷抱裏擡頭,和他沒有戴眼鏡的眉眼對視,他的眉毛很鋒利,是古裝劇裏的劍眉,上揚的丹鳳眼偏偏還是長睫毛。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由着她纖細的手指在自己的眉眼間作祟。
她的手指順着他高挺的鼻梁點在他的鼻尖上,快要移到他的嘴唇時,他淡淡開口“別點火,明天爬山呢。”
丁貝平立馬收手,她有些不服氣道“你還說我沒睡,你自己不也是現在沒有睡着。”
韓江寧笑了,他大大方方的承認,摸上了她散着的頭發“我也睡不着,腦子裏在安靜的時候就會湧上很多事,好的壞的,都有。”
丁貝平笑了,她心裏面有塊地方一軟,像是一塊磁鐵,找到了另外一塊磁鐵。
也像是碎了一半的玉。找到了另外一半殘缺的玉,巧妙的是,他們正好契合。
他們的完整,在很多的細微處,一點一點的互相吸引,互相溫暖。
“我也是,一安靜下來就睡不着,腦子裏在想各種事情。”
丁貝平在被子底下握住他的手,被他一下子牢牢牽住,她有些好奇道“韓江寧,你腦子裏是開心的事情多一點,還是不開心的事情多一點?”
這是一個乍聽沒什麽營養,但是仔細一想很有深度的問題。
韓江寧想了想,由着自己的心回答道“其實還是不開心的事情多一點,安靜的時候,以前各種難過的事止不住的往腦子裏面湧。”
他們之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像是某種不一樣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湧動。
韓江寧看向她的眼睛,“怎麽不說話了?”
沒開燈的夜晚,房間裏是模模糊糊的黑,他們透着窗外的光,勉勉強強看清楚彼此的眼睛。
那樣閃爍,又是那樣明亮。
丁貝平開口,“那你多想想我呢?”
韓江寧在這個問題裏愣住,随即他笑了開來“那的确會快樂很多。”
她是他一條道走到黑裏,突然開的一盞燈。
丁貝平的聲音像是夜晚忽然燃燒起的一簇輕煙,吹不散其中綿長的溫柔。
她說“韓江寧,因為不開心的事情往我腦子裏湧的時候,我就會多想想你。”
在這樣低而慢的聲音裏,韓江寧的心跳突然放慢又放快。
“多想想你,我的心裏就會好過很多。”
他回複她的是一個沉默的擁抱。
過了很久,他都以為她已經睡着了,才輕輕開口“我想到你,很多事情才釋懷很多,我自己也開心很多。”
每個人心裏都有心事,積攢在一起,就是一座沉重的山。
可若是有人願意做你生命裏的愚公,那則是如同遇見流星雨一般的幸運。
矢志不渝,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他這句說完沒多久,懷抱裏的人笑了一聲,“嘿,我就說吧,多想想我,你肯定會開心很多。”
韓江寧臉上一紅,他輕輕彈了彈她的腦袋,給了她一個栗子。
“明天三點鐘起來爬山呢,怎麽還沒睡!”
她打了一個哈切,“唉,睡不着啊,韓江寧。”
“快點睡,快點睡,要不然我明天肯定叫不醒你!”
“好好好,知道了,你不也沒睡着嗎?”
夜色越來越濃厚,他們在無聊的對話中不知道什麽時候都睡着了。
人生那麽長,他們在完完全全睡着之前,心裏都在想,真的很慶幸啊。
平鋪直敘的故事總是乏味,但他們遇見對方之後,都被賦予了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或許不過是句號變成逗號的區別,又或許一行能解說完的人生,要用一頁去描繪和書寫。
韓江寧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比三點鐘的鬧鐘先醒過來兩分鐘,懷抱裏的人攬住他的腰,還睡的正迷糊。
這個時候的淩晨三點,外面的天是被稀釋過的墨水,半黑不黑,星子戀戀不舍的挂在半彎的殘月旁邊。
微弱的光像是未完待續的省略號,灑滿他的視線。
韓江寧關掉了鬧鐘,揉了揉眼睛,看向正在熟睡的丁貝平。
她的睡顏美好而寧靜,韓江寧突然有了點不忍心叫醒她的沖動。
但他還是理智的伸手,溫柔拍了拍她的背,“起床啦,去爬紫金山看日出。”
丁貝平輕輕的“嗯”了一聲,又睡着了。
韓江寧笑了出來,他剛剛睡醒,聲音還有點啞,他清了清嗓子“丁貝平,起床,快點,等你睡滿足了,估計咱們得去紫金山看日落。”
丁貝平悠悠睜眼,第一眼就看到他含笑的一張臉。
幸虧他長得好看,要不然她睡得正香被突然叫醒,才不會有那麽好的耐心。
她慢騰騰的從床上坐起來,望着外面的天色嘆了一口氣,“高三也不過六點鐘起床,現在淩晨三點,我從來就沒有這麽早起過......”
說完又看了韓江寧一眼,變成了笑嘻嘻的臉,“不過和你一起去看日出,我還是願意的。”
韓江寧在心裏默默道“善變的女人......”
但這話他在心裏沒說出來,他低眉一笑,“是是是,在下感激涕零。”
韓江寧刷牙的時候才後知後覺,自己和餘承光以前背地裏沒有少嘲笑程衍是個妻管嚴,馮寧一瞪眼,他就摸着鼻子說不出來話。
他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現在的自己恐怕比起程衍,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是被餘承光知道,恐怕他得笑昏過去。
不過想到餘承光,韓江寧搖搖頭,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是否在那條屬于他的歸途裏,找到了光的方向。
此刻的餘承光在陽臺抽了一支煙,他也在等待日出,等待朝陽。
他望向還有些黑的天色微笑,有人從卧室裏出來看着他孤獨的背影良久。
司徒冬至開口“你又抽煙。”
被抓個正着,餘承光在半暗的光處轉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疾眼快的把煙滅在了放着水的煙灰缸裏。
他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虛,“難得一次,難得一次,我下次再也不抽了。”
司徒冬至的視角裏,他在晦暗的微弱天光處看不清具體的表情,但眼神明亮,宛若即将升起的太陽。
她走過去輕輕抱住了他,聞到了他睡衣上,一點點淡淡的煙草味。
抱住他的男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詢問道“起的挺早,晚上睡得怎麽樣?”
司徒冬至笑了“還不錯,沒有要靠藥物才能入眠。”
韓江寧和丁貝平爬山準備的很充足,水,手電,充電寶,兩件薄外套,還有一些防止低血糖的糖果。
今天爬山的人不多,連帶着他們零零散散的幾個。
跟着其他人,兩個人手拉手的在上山道那爬着,一分鐘都沒有休息過。
怎麽說呢,很累,但是心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充實感在反複跳動。
兩個人手拉着手一往無前的向上爬着,山間清晨的風帶着涼快的溫度,讓他們燥熱的心,稍微冷靜。
右拐上山臺階時,有一塊紅色的牌子豎在了路邊上,上面寫着“野豬出沒,請注意安全。”
韓江寧笑了,他好奇道“這裏真的會有野豬嗎?”
丁貝平喘了一口氣,她也笑了“我也不知道,我沒有見過,但我大一的時候和室友來爬過一次,野豬沒遇見,遇到了小松鼠。”
這裏的臺階很多,有的地方也很陡,但同行的老大爺說,這是上山最快的一條道了。
韓江寧一只手牢牢牽住丁貝平,一只手打着手電筒,低頭對她說“這裏陡,你當心點。”
一旁健步如飛的老大爺幾步跨了過去,回頭沖他們道“年輕人就是膩歪。”
韓江寧和丁貝平互相看了一看,丁貝平臉一紅,在他耳邊悄悄道“那位大伯估計羨慕咱們呢。”
韓江寧故作嚴肅的點了點頭,其實一直在憋笑。
大爺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耳朵非常好,他聽見了丁貝平的話,沖他們一笑“小姑娘說得也沒錯,我羨慕你們呢。”
他們從上山以來,手都在牢牢牽緊對方。
中間還少不了幾句打情罵俏。
“牽我那麽緊幹什麽,我真不會丢,這地方我以前就來過好幾回了。”
“笨蛋,是怕你摔跤。”
“哦,那你要牽好我,我要是摔跤了,你要及時做肉墊。”
“你放心,我摔着自己都不會摔着你。”
走在他們前面的大爺“......”
走了大概一個小時的路,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今天來看日出的人不是很多,所以一向人多的觀景處并不是很擁擠。
該怎樣形容面前的這幅畫面呢,像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絕世油畫。
頂級的畫家也無法調出這樣自然的漸變色,太陽是懸在天際的明珠,閃着金光,像是明珠的表層被鍍上了一層佛前的金粉。
它也是一個承上啓下的過渡标志,太陽之上,是透着橘黃色的金光,太陽之下,是清冷的淡灰色。
山上的樹木随着晨間清風搖擺,丁貝平覺得有一點點的冷,往韓江寧懷裏靠了靠。
韓江寧微笑望着天際的太陽一點點從淡灰色的雲層裏鑽出,他替丁貝平擋了擋吹拂過來的冷風。
太陽在逐漸變大,那光的顏色也愈發濃烈。
山下的景色不過是這日出的陪襯,而仰頭望着這景的人,突然都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
人尚且渺小,情愛更不值一提。
但人活一世,是有了感情的支撐,才可以咬着牙繼續往前進。
最渺小處,往往會有最博大的情懷。
呼吸随着太陽的不斷上升,都情不自禁的屏住,韓江寧對她溫柔側目。
丁貝平在他的懷抱裏迎上他的目光,沖他彎彎眉眼。
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大爺看着他們膩歪的一幕,別開了眼睛。
韓江寧和丁貝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的松開了對方。
但是他依然靠在她身邊,替她遮住吹拂而來的晨風。
老大爺沖他們一笑“你們繼續,我就是有點羨慕。”
“我的老伴前幾年生病去世了,她一直想爬山看看日出呢,但身體不行,爬不了,一直都是個遺憾。所以她去世之後,我就經常來爬爬山,替她看看日出。總覺得爬到高的地方,她也和太陽一樣在看着我呢。”
“我們年輕的時候約會,條件哪有現在這麽好,咖啡廳,游樂場什麽的通通沒有,第一次約會啊,就是爬山看日出。”
老大爺悠悠說完就走遠了,一邊走還在一邊感嘆“唉呀,年輕就是好。”
你看,這就是人類感情的博大處,看日出不是僅僅只看這上升的太陽,而是把無處排解的想念進行寄托。
待到太陽安穩下來,也不過五點左右。
再過幾天,他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韓江寧下山的時候還是牢牢牽住她的手,一步一個臺階不敢放松,路很陡,上山容易,下山難。
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對她說了一句話,他說的是“感謝南京。”
丁貝平擡頭與他對視,她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她淺淺展顏,在天光絢爛處,吻上他的側臉。
感謝南京,在這座鐘靈毓秀的城市裏,讓他和她相遇。
浪漫的故事永遠未完待續,他們将會一直走下去。
下一站,北京。
大家晚上好!!!
韓總“終于要把老婆帶回北京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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