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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那年遲右八歲多不到九歲。

那天，他跟着父母——第二次領養他的一對夫妻——以及父母的朋友，兩家人一起去山裏的度假村玩。

父母是生意人，這一趟說是玩，其實也是打聽到想要合作的老板正好也在此地。于是約上朋友，裝作偶遇，很自然的就跟人攀談結識上了。

大人們聚在一起，你來我往的閑聊裏每一句話都暗含深意，無暇分神顧及孩子們。

這幾個孩子便由工作人員安排在一起，年齡最大的帶頭，自己找樂子玩。

遲右因為上一次退養的遭遇，在新環境新家庭裏表現得格外乖巧，不吭聲不出氣，習慣了聽人安排，說什麽就做什麽，就怕惹人不高興招人不喜歡，還怕父母說他不合群。

但其實他又實在不喜歡跟着那些孩子屋裏屋外的亂竄，便說要上廁所，自己躲了人。

度假村是在山裏，遲右從一樓的廁所出來，遠處山林間忽然傳來嘩嘩的動靜，繼而飛鳥紛紛驚得到處亂飛。

不自覺的朝着那方向多走了兩步，就見一個白影從天而降，“咚”的掉進了旁邊土坑下的蓄水池子裏。

圓形池子不大，水蓄的也不多，對于正常成年男人高度來說，一腳踩到底，大概齊胸口不到。但對于小孩子，那就是奪命深水區。

蓄水池周圍拉着密網，顯然也是考慮到安全。只是這個密網是軟的，能從底下掀起來鑽進去。

遲右起初也沒想要往裏去，只是看見掉池子裏的那白影竟然是只白貓，浮浮沉沉的撲騰掙紮，好幾次都游到了池子邊緣，卻抓不住光溜溜的水泥壁。指甲刺啦的刮在灰色池壁上，劃出長長的白色抓痕，怎麽都爬不上來。

遲右沒多想，從圍着的網子下鑽了進去，從池子邊靠向那只貓，然後探出身子，想把他抓住後拉上來。

水沒有蓄滿，即使遲右盡力的伸長了手，小小胳膊也還是碰不到水面。

白貓在水裏泡得久了，越來越沒力氣，好幾次都沉下去似再也浮不起來。

遲右一心急，攀着水池邊沿下了水，一只手拉住池子上沿，再伸另一只手去撈水裏的貓。

這下是終于把貓抓到了。

那白貓好似怕水，蹬着遲右的手臂就往他肩膀和脖子上爬，尖銳的利爪劃破了遲右手上的皮肉，遲右吃痛，想用兩手去抱貓。

也不知是真忘了自己是在水裏，還是因為突然的疼痛才松了抓池沿的手，那一刻他只剩一個想法，就是覺得如果自己不管，這貓就得淹死。

涼水漫過了眼耳口鼻，嗆進了嘴裏，嗓子胸口都咳得發疼。

遲右只剩雙腳能在水裏亂蹬，就這胡亂的撲騰，倒是不至于讓他像秤砣落水的往下沉。

遲右浮浮沉沉的在水裏撲了一會兒，那貓抱住他的脖子，突然朝他後頸就咬了一大口。

這一下可不止是爪子劃破皮的那種痛，遲右只覺像被針尖紮了心，一直竄到天靈蓋。

遲右被刺激到，陡然用勁兒，兩手托舉着把貓抛上了岸，自己也抓住了池子壁，穩住了下沉的身子。

這兩下幾乎耗盡了他的力氣，等他緩過勁爬上池子，抛上岸的白貓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右右，你為什麽要救那只貓？”嚴澤野問。

為什麽？遲右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誰又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淹死在自己面前呢。

遲右搖了搖頭。

“你不怕他嗎？兩條尾巴的貓，是怪物吧。”

遲右認真的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雙尾赤瞳闊耳，只是當時哪想那麽多，還覺得怪特別的。

嚴澤野沒再問下去，他也不知道想要聽遲右說個什麽答案。

霍山說遲右對自己動情了，他自然知道。

早前遲右發作，其實他也懷疑過，但總覺得是琉生能量在作怪。如今确認了曾經的假性标記，琉生能量的作用只是保留下了這個标記，并且在酒的作用下，催發了标記的能量源。

沒錯，兩次的“罪魁禍首”就是酒心巧克力和桂花酒。

遲右的确在像異獸一樣接受他的标記。

只是……

遲右接受的是身為人類的嚴教授，而不是異獸嚴澤野。如果他知道自己不是人，會怎麽樣？還會這樣無條件信任自己嗎？他連為什麽要救雙尾貓都說不出來。

祝聞聞能接受兕狼，遲右不見得就能接受白猙。

霍山沒說對，不是他要讓遲右傷心，是遲右一定會傷心。

遲右跟着霍山學習了三日，這天在人形時效失效前，第一次嘗試控制琉生。

“沉下心來，別慌。”霍山隔了些距離，在一旁叮囑他道。

嚴澤野靠着廊下的一根石柱坐着，面前擺了一套茶具，正提着一壺沸水在沖洗。

他朝對面的喬之淮招了招手，喬之淮以為他有什麽話要說，便走了過來。

嚴澤野下巴朝茶具點點：“坐，請你喝茶。”

喬之淮對霍山緊張的要命，一直盯着院中間的兩個人，結果嚴澤野卻在這裏悠閑的喝茶，沒好氣的說：“我才沒你這閑心，山山自從失了琉生就一直身體差，我好不容易幫他調理過來，又遇上你們這事兒。這幾天山山勞心勞力的教他，晚上都睡不好覺。我是尊重山山的選擇，要不然，定要把琉生能量搶到手。”

喬之淮吐槽歸吐槽，還是在對面坐了下來，只是嘴巴沒停下：“好端端的人類，學控制咱們的能量幹什麽。要我說，還是還給我們就好了，本來就是我們的東西。反正控制不好是沒命，給出來也是沒命，不如物歸原主一了百了。他已經白撿了這麽多年活，我家山山可是要折損幾百年的壽。”

嘆口氣，不怎麽友善的撩了嚴澤野一眼：“算了，你要是有天放棄了琉生，記得一定要告訴我。”

嚴澤野沖泡了第一開，用茶水清洗着杯具，不經意地問：“聽你的意思，遲右當年還沒有得到琉生能量的時候，就是活不了的嗎？”

喬之淮對嚴澤野的反應有些意外：“你自己找到的這小孩兒，你都不知道的嗎？那你是怎麽找到他的？難道不是去堡山福利院打聽的？”

“诶，不對，堡山福利院的事只有我山山知道，你沒從山山這裏打聽到，那是從何得知琉生是在那孩子身上呢？”

嚴澤野是偷了監測組的能量監測儀，這個自然不能說，心覺要是套不下喬之淮的話，還有焦正章可以問。

便也不答，只往茶盞裏分茶水。

他眼睛往遲右那邊瞟了瞟，霍山扶正了遲右的身子，點着他身上的幾處要點，在直接的引導遲右。

遲右閉着眼，跟着霍山的指點全神貫注。

“喂喂，滿出來了。”喬之淮叫他。

嚴澤野收神低頭，端起滿出的茶水直接潑掉，重新續上，推到喬之淮面前。

喬之淮說着不喝，結果還是拿起來給一口喝掉了，只是完全不知茶味。放下空杯，問嚴澤野：“你也緊張？”

“嗬。”嚴澤野對這問題輕蔑一笑，他有什麽好緊張的。

笑還挂在臉上，遲右那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炸裂。

兩人齊齊轉頭，只見一個黑衣人從房頂上直直跳落下來，碾碎了腳下的石鼓凳。

嚴澤野沒帶猶豫的，一個瞬移就到了黑衣人面前，擋住了對方的路。

喬之淮也立刻反應過來，飛身到了霍山身邊。

遲右原就是第一次嘗試控制琉生，壓制的時效也正好要到了，他正在專心的把霍山之前口述的關鍵和當前的指點在相互融合，忽然感受到了外來的能量波動。

體內綿軟溫和的細流突然暴漲，像溪河被洪水倒灌，河床被沖開，河水控制不住的四處漫延，琉生能量跟着經脈亂竄。

同時血液陡然沸騰像着了火，心跳快到要爆裂。

再也壓制不住，遲右張嘴噴出了一口血。

緊接着，他身體裏像是有氣壓一般，金色的霧氣“嘭”的朝周圍炸開。

措手不及的變化讓離他最近的霍山躲避不及，被炸開的金霧波及，一下彈開來。

喬之淮接住了霍山。

嚴澤野很想回頭看遲右的狀況，但此刻卻只能全神的同來人對峙。

“歷染！你來這裏幹什麽？”

歷染一身黑衣，披着長長的兜帽長衫，大大的兜帽把他的臉籠在黑暗之中，看不見臉。

“哥哥，”歷染變調的聲音興奮的叫道，“你居然找到了三眼雪姑！他是三眼雪姑吧。”

他指着躺倒在喬之淮懷裏的霍山：“別騙我喲，我剛剛看見了，他在操控琉生，只有三眼雪姑能操控琉生。”

臉微微一側轉向喬之淮，左右轉着頭辨認着：“你是那只藍毛孔雀嗎？就是你把三眼雪姑從峙陵給誘騙來的呀？嘶，跟我想的不一樣，原來是個小白臉呀。”

喬之淮聽他言語不善，一掃衣袖，一串翎羽飛了出去。

歷染撐起手掌輕輕一擋，翎羽被一團黑霧彈飛。

“山山，你沒事吧？”喬之淮也不計較打中沒打中，他更急霍山的情況。

“我沒事，有點暈。”霍山扶着額頭。

“歷染，你跟我的事不要牽連旁人，你今天想跟我打，我們去外面。”嚴澤野說話間一步步往後撤，感應着遲右的方位，往着那邊移動。

他不想引歷染注意遲右，但歷染其實一開始就注意到了。

“今天你贏不了我的。”歷染吊着嗓子說話的聲音裏帶着陰恻恻的笑，“或者你把他給我，我們不打也行。”

嚴澤野已經退到了遲右身旁，一揮手，在面前暫時撐起一塊紅霧屏障，是能量聚合起來的。

他蹲下身扶起遲右：“右右，你怎麽樣？”

遲右摸着心口昏昏沉沉：“疼。”

豈止是疼，他體內像點了一串火，四處亂竄，燒得他這裏疼一陣那裏燙一會兒。又像被架在炙烤架，只是炭火不均勻，一塊冷一塊燒，實在是說不出的難受。

嚴澤野伸手壓在遲右額頭，把自己的能量渡引過去，試圖控制住要放肆吞噬遲右五髒六腑的琉生，不敢耽擱一秒。

歷染伸出指頭點着在場的幾人：“弱，弱，病……”點到嚴澤野，“殘。”

“哥哥，你想護住哪一個？你哪個都護不住。”

話落，歷染又是一掌打出能量黑霧，撞到嚴澤野的紅霧上，砰的一聲，那紅霧像鏡面碎裂，和黑霧一同沖散。

“哥哥你看，你把能量都給了他，你要怎麽應對我呢？”

要怎麽應對？嚴澤野此刻确實來不及想，他只是還在把能量源源不斷的往遲右身體裏送，控制不下琉生，遲右得送命。

歷染不急不緩一步步的朝嚴澤野逼近：“‘此消彼長’，哈哈哈，說得太對了。”

“歷染，你想要這個孩子，可以，不過得先讓我保下他的命。”嚴澤野拖一步是一步，此刻他不能被中斷，琉生正在被他強行壓制，一旦中斷，會反撲噬咬遲右。

歷染再次擡起了手掌，對嚴澤野的提議毫不考慮，他怎會錯過這麽好的機會。

黑霧凝聚在手掌，變成一顆猙獰的獸頭形狀，嘶叫着咬向嚴澤野和遲右。

嚴澤野仍在替遲右療愈，不敢松手，只能盡力擋住迎面撲來的黑霧，舉起另一掌生生硬抗。

黑霧獸頭被嚴澤野一掌給劈散，但同時，嚴澤野表情變得痛苦，一手吃力的撐了地。

“哥哥，你還能接嗎？”歷染說着，掌心又冒出了霧氣。

嗷——

石殿外，山林間，傳來兕狼的怒嚎，是虞霄。

緊接着，灰色巨狼從院牆外飛躍而進，歷染不備，被狼尾扇離開去。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