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忘情

忘情

仙界，露水亭。

渡月仙君回來了。

即墨雪站在露水亭旁邊，一襲白衣不染纖塵，他的容顏似冰肌玉雪，站在那裏就已經飄然脫俗。可此時此刻，他臉上是不開心的，一雙冷眸似乎在透過眼前的景色看着另外的地方。

他的臉原先倒是幹淨無暇，可下了一趟凡間，此時的眼角下方無端多了一顆十分小巧的痣。

凡人說，那是淚痣。

是上一世哭多了，承受的苦難太多所以會流下這顆淚痣，這東西在他的臉上更添加了一絲清冷。即墨雪這會兒還沒說完，身後卻有仙長過來說話。

那人是元老級別的仙尊，見他回來關切的問：“渡月仙君既然平安歸來，天帝現在就要召見你。”

“我知道了。”即墨雪回神，跟着他下了露水亭。

前頭仙尊還在說話，無非是關心他此去為何如此之久，還有一些客套的盤問。這些問題在即墨雪的耳朵裏只進來一半，他全聽完了，但一直沒給個回應。

直到仙尊有些尴尬的咳了一聲，即墨雪才冷淡留下一句：“多謝仙尊關心，下界這麽多時日，許多事情早已忘的一幹二淨。”

那些不過是凡間的事情，打聽了對你也沒什麽好處。

于是仙尊也沒什麽繼續問的必要，終是帶着即墨雪上了天帝所在的元天宮。臺上的帝君倒是沒有以前那般莊嚴威風，如今見他歸來第一秒竟是下意識松了口氣的表現。

天帝問道：“渡月，你修煉這麽些時日，功力到了幾層？”

即墨雪沒有應答，只是伸出手化出劍刃，當着衆人的面用出了自己的十層功力，頃刻後他身後就生出金黃色的鳳凰羽翼。

此功法一現，周圍所有仙人全都驚訝起來，連連稱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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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天帝都看的贊不絕口，欣慰的笑起來：“縱使玄蟒能化龍，但我天上的仙君也不是吃素的，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渡月已經到了無堅不摧的地步，好。”

他連連感嘆好幾句，随後目光卻是看着遠處站着的素梨和風燼，吩咐道：“你二人此番救他有功，待他日攻下魔界後就讓你們晉升，如何？”

素梨和風燼對視一眼，十分欣喜：“多謝天帝。”

要求倒是講完了，不過要到明日才能舉行會議，天帝也就放了即墨雪回去休息。一切結束後，他連身側幾人的目光都沒有去看，徑直一人退了下去。

即墨雪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也一直如此，清冷且孤傲，不喜歡與任何仙長打交道，話素來少的要命。這番舉動也沒引起任何的不滿，全都習以為常。

只是今個素梨和風燼找他有事，那兩個迅速跟了上來，對他說道：“仙君請留步。”

即墨雪也只是停了一下，随後面無表情的看着兩人，不知道他們要說什麽。

其實素梨的心是非常虛的，她不知道即墨雪會不會記得凡間的事情，所以特意跟過來試探。但她還沒說話，一旁風燼就有些急不可耐：“渡月，可以跟我說說下凡歷劫是什麽樣的感受嗎？你……還會不會記得以前的事情？”

“過往？”即墨雪仔細琢磨了這個詞，“凡塵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風燼正有一絲驚喜的表情，即墨雪又說了一句：“只是我不喜拉幫結派，二位以後莫要再與我身上亂動瓜葛。”

他冷冷丢下這樣一句話，随後當着兩人的面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即墨雪的背影依舊是那麽挺立如松柏，然語氣卻冰冷到如三月霜寒。見此情景，風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些事情一旦做絕，那就再也沒有了退路。

旁邊的素梨也深深嘆了口氣，只是留下一句保重，随後也走了。

天帝下了這樣一個命令，就代表着将來即墨雪要代替天界出戰，征讨夜從胤。這消息雖然還沒散布出去，但剛才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來言下之意。

即墨雪從那回來後就心神不寧，直到回到自己的竹隐殿也都是出神的表現。他剛踏入進來，在這裏等了許多年的侍從倒是十分驚喜，連忙出來迎接：“仙君，你可算回來了！”

地上一年，天上才一天。

凡間已蕭條三百餘年，小侍從林陸就這樣等了他如此之久，如果終于迎來了這裏的主人。即墨雪見到他也算是終于有個好臉色，面上緩和了些許：“是，我回來了。”

他重新睜開眼，再一次看着自己過去生活過的地方，忽然覺得恍若隔世。明明現在的自己才是真實的，為什麽總有一陣不安心之感？

即墨雪想不通。

他收起自己的佩劍，緩緩進入這間庭院，四周被打掃的很好……一絲落葉都沒有，也找不到任何的灰塵。林陸一直将這裏守護的不錯，就算很長一段時間這裏沒有人居住。

林陸跟在他後面，倒是沒有吵鬧叽叽喳喳問個不停。陪在仙君身邊多年，他最了解即墨雪的性格，不喜熱鬧，也不愛過多言語，所以只是連忙去收拾裏頭的卧房。

雖然主殿本來就是幹淨的，可總是下意識的覺得人剛回來就得去檢查被褥，還有各方面的擺設。

即墨雪的确也沒那麽多話，他頭上的玉冠沒有一絲動搖，身後如墨般的長發随着他的動作而垂了下來。他低頭檢查着案板上的書卷，發現仍然停留在自己過去那天的足跡。

太久遠了，自己都快記不清了。

他又重新坐了下來，提起筆書寫了一段話。那是他留給過去自己的批注，随後才翻了上去。直到林陸的忙活也停下來，大殿徹底寂靜下來時，即墨雪才有空去沉思自己的劫難究竟是什麽。

罕見的，即墨雪出聲去問林陸：“你覺得神仙去當一個普通凡人，那一世所經歷的，究竟還作不作數？”

他想問的是一個問題。

那就是神仙所經歷的情劫，是上天為他創造的一個夢境，還是他本來就欠缺的情劫？即墨雪到現在都看不懂這件事，深受其擾，所以被困其中。

他沒有得到解脫，也不知道什麽叫做真實。

林陸怎麽知道這麽多彎彎繞繞，只是跟着即墨雪提出來的意思去回想，随後答了句：“算數是肯定算數，不過仙君既然都回歸真身了，那就證明那一世也不過是黃粱一夢，沒什麽好放在心上的。”

“罷了，那就當他是黃粱一夢。”即墨雪不願意再去說他在凡間經歷的一切。

這世間沒有人可以窺探他的秘密，這一段前塵往事，還有那些風流過往，統統可以算作是以前的劫數。即墨雪閉上雙眼，總覺得一陣乏累。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人的臉，還有他多次對自己的百般呵護，還有那執拗的心思……總是揮之不去。

片刻後，即墨雪去喚林陸：“阿陸，你去倒杯清茶來。”

大約是思緒混亂，總覺得心火難耐，即墨雪迫切的需要一些養心清淨的東西。不消片刻後林陸就帶來一杯清茶，他微微喝了兩盞，随後才徹底沒有胡思亂想。

晚間，即墨雪靜靜坐在院中打坐，心無雜念。

他堅持到了入睡前，倒還什麽都沒想，直到晚間休息以後夢中卻又總是受人驚擾。先是夢見第一世自己是沈聽雪，和那夜從胤甜甜蜜蜜，害臊都不知。

後又看見自己身為明矜雪時天真爛漫，被他哄騙到什麽都不知道，甚至孩子都不是這一世懷的。這些雜念一直在夢裏瑣碎一般的侵擾，直到天明後他仍感覺自己沒怎麽睡好覺。

當即墨雪從夢中醒來時，第一反應是……

老君那裏是不是有忘情水？也不純粹是忘情，而是選擇忘掉過往一切的記憶，只保留自己的身份信息，那個東西的确是個好物。

可這念頭剛一出來就作罷了，若他真放下身段去找人要什麽忘情水，絕對會引來更多猜忌！即墨雪深深嘆了口氣，随後心情複雜。

他又開導自己，反正不過是一段舊事，以後總有忘了的時候。現在影響的只是自己幾天，還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的好。

為了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綻，即墨雪在去了朝會以後就終日閉門不出。雖然其他仙長都知道他的性格，但好歹是仙界第一位練成絕世神功鳳凰真身的，許多仙人想來請教也無可厚非。

但眼下他的做法無非更是将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外面也憑空又多出些評價。

說他渡月仙君到底還是心高氣傲，學了點本事就不願示人。總之那些評價全都沒什麽好話，明裏暗裏都是貶低，再加上又羨慕和嫉妒的語氣。

對于這些評價，即墨雪自己不在意，林陸也沒有多說。夜間，林陸在大殿內為他點了幾盞安神香，又仔細的将喝水的蓋子都合好，他總是那麽細心。

即墨雪罕見的多問了一句：“這是什麽？”

林陸解釋：“我見仙君每日起早都愁眉，想必是人間事多有煩亂心緒才導致睡不安穩，所以特意點的安神香。仙君其實不必太煩憂，日子該怎麽過就繼續過，畢竟您還是仙界的人，就算憂愁凡間也只是一時，想開了就好了。”

見他那麽貼心，即墨雪終于淡淡笑起來：“還是你有心。”

林陸嗯了一聲，被他表揚顯然特別開心：“仙君真的特別好，所以也不必覺得他人怎麽樣，而且你笑起來多好看啊。”

對于別的人即墨雪不在意，不過他這人護短，也只認自己最熟悉的人，所以僅有的溫柔也只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