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福兮禍兮

第103章 福兮禍兮

嘉蘭畫出畫像來時, 時辰已晚。她便歇了一日,再拿着畫像去問善仁,善仁一見,就把人認了出來:“這個禦史姓秦, 是慣來都不聲不吭的。不過,他一旦上奏,那必然見效。”

咬人的狗不叫。這個道理嘉蘭也懂。

善仁只當她好奇, 也不介意多告訴她一點:“秦禦史和褚禦史一樣,持中守正,不像王禦史,是明顯偏向昌平侯府。”

善仁進一步指點她:“其實像這些人, 你都可以問老忠伯。別看他只是一個奴仆, 但他出入各大世家勳貴府中,對這些人脈了如指掌。”

嘉蘭點了點頭:“這一次是我舍近求遠了。越是經年的老仆,我越該向他們請教多些。”她十分誠懇, 并沒有覺得請教一介奴仆是什麽丢臉的事。之前只是她困于內宅, 沒有想那麽多,但一旦想到了這一點,她很快就能吸取教訓并且進步。

善仁很欣賞且喜歡她這一點, 跟她說得也就更多些:“你在京兆府的事,我都聽說了。你機敏又鎮定, 這很好, 也很難得。”

嘉蘭朝他笑了一下, 問道:“那大哥哥也知道賴家女兒的事了?賴得漢的媳『婦』有告訴你們, 到底是誰把玉佩給了賴得漢麽?還有賴招娣,她去哪兒了?”

她并沒有讓夏時等人瞞着家裏人去處理賴得漢女兒一事。而是事前事後,都着人去跟蔣大夫人等人說了一聲。夏時回來後,這件事就由回家的善仁接手了。

善仁點了點頭:“這件事我接手了。賴得漢的媳『婦』已經跟我們說了,賴招娣被賴得漢綁了起來,後來她自己跑了。至于跑到哪兒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這件事賴家媳『婦』說得含糊,估計她在其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只是不知道是夥同賴得漢綁了賴招娣,還是瞞着賴得漢放走了賴招娣。

聽到這個結果,嘉蘭稍舒一口氣,追問道:“賴家媳『婦』反告她的丈夫,她回家之後不會出事吧?”

善仁笑看着她,眼神溫和,倍感寬慰:“沒事。等賴得漢從京兆府出來之後,他就會發現,為了躲追債的人,他也得跑了。”

他聲音冷硬,完全不似對嘉蘭說話時的溫文爾雅。

嘉蘭在心中細想了一邊,終于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而且,賴得漢為了躲債,說不定會找上承諾給他好處的人。那個時候,我們也能順藤『摸』瓜,把後頭的人揪出來。”

善仁撫掌而笑:“不愧是嘉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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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蘭便微微偏頭,笑問:“那大哥哥可能告訴我,讓你躲過一劫的,被今上召見的是什麽事兒嗎?”

善仁愣了一下,沒想到她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但是他定了定神,斟酌了一下,還是認真地回答道:“這事與建水州金水河決堤有關,具體的事,我卻沒法與人言。”

嘉蘭其實也只是玩笑一般地提了一句,沒想到善仁居然如此認真以對,她還稍微怔愣了一瞬,忙道:“無妨,我不過是随口一問罷了。天大的事兒,自然有大哥哥擔着,我呀,躲着清閑就好啦。”

她莞爾一笑。

善仁也笑了:“也是,你們呀,只管無憂無慮便是 對了,你打算畫出吉服的花樣子來麽?嘉梅前些日子還在念叨,都怪我的事讓你都沒來得及畫她的花樣子了。”

嘉蘭笑道:“我這就去找大姐姐,好讓大哥哥你躲個清靜。反正你的婚禮上,我們三姐妹必然都是要穿最別致的吉服的 啊對,還有我們的小妹妹,裹着她的小襁褓也要最好看的才行。”

善仁啧啧贊了兩聲,一挑眉,好奇地問道:“既然我的婚禮你們要穿是最別致的吉服 那嘉梅的婚禮上,你又當畫什麽樣的花樣子?”

嘉蘭笑着眨了眨眼:“大姐姐這不是不在這兒麽。”

她這話一說,善仁和她對視一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前些日子的壓抑和抑郁,仿佛都在這一笑中,消弭無蹤。

日子,似乎就如這天氣一般,明媚而張揚起來。

*

嘉蘭帶着吉服的花樣子,索『性』約了嘉竹一起到嘉梅的故香院去。

“哇,二姐姐你這些都畫了多少天了?”嘉竹拿着一疊花樣子,好奇地翻看着,從裏面跳出了自己最喜歡的幾張來。

“有些是早就準備着的,有的是昨兒臨時想起來的。”嘉蘭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欣賞着自己身邊圍着的花花草草。

嘉梅的院子裏,總是花團錦簇。她喜好刺繡,也喜好養花。故香院經年都有花開,什麽時候走進來,都覺得心曠神怡。

“我喜歡這張!鵲上枝頭!熱熱鬧鬧的~”嘉竹挑了張最喜歡的,高興地在嘉蘭面前晃了晃。

嘉梅瞥了眼,挑了另一張出來:“這張千裏婵娟,花好月圓,豈不更好?”

嘉蘭将視線從那些花花草草中收回,落在陌生的一叢小青灌木上看了會兒,才去看嘉梅和嘉竹手上挑的花樣子。一張是兩只喜鵲在連理枝上交頸,另一張是月下的兩棵枝繁葉茂的相思樹。

“不如添作一張。”嘉蘭想了想,點了點這兩張花樣子:“月下,喜鵲在枝繁葉茂的相思樹上,交頸而舞。我們四姐妹的衣裳,就畫不同形态的喜鵲便是。或是展翅高飛,或是相依相偎,或是銜枝搭巢 ”

“啊!還可以孵蛋!”嘉竹突然想到,連忙點頭道。嘉梅無語地冷瞥了她一眼,嘉蘭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可以在四妹妹的襁褓上,繡上一窩小喜鵲。”

“這才好!”嘉梅生怕嘉竹又說出什麽奇怪的話來,一件吉服上繡上幾個白蛋 哪有這樣的衣裳!這可也太奇怪了!

嘉竹倒也不是非要繡上蛋不可,雖然遺憾,但還是樂呵呵地應了:“反正四妹妹也小嘛,只是長得好快。我總覺得下一眼看到她,好像又長個兒了。”

“哪兒有長得那麽快的。你當是枝丫抽條呢。”嘉梅笑嗔一句。她算是他們中間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了,畢竟也是親眼看着嘉蘭和嘉竹長大。

嘉蘭正告訴春苗,怎麽把這花樣子拼起來,聽到嘉梅的話,想到剛剛看到的新的灌木叢,便順口問了一句:“說起枝丫,大姐姐你這兒又新進了些花草嗎?要留在大哥哥的婚儀上用?”

嘉梅對她院子裏的花草十分熟悉,聞言便搖了搖頭:“大哥哥的婚儀上要用的花,都是早就好好地挑着養着的了。你說的新來的,是那小叢灌木吧?那不是大富大貴之花,不是用在婚儀上的,叫做六月雪。”

嘉蘭愣了一下,問道:“六月雪?這是什麽花?”

“六月開花,枝葉扶疏,開的是細小的白花,就像下雪一樣,所以又叫六月雪。”嘉梅笑着跟她解釋。

“六月可是熱的時候,哪兒來的飛雪。”嘉竹撇撇嘴道:“我還是喜歡牡丹,大朵大朵的,多熱鬧呀。”

“是呀,所以婚儀上才常用牡丹這樣的花。”嘉梅也道。

嘉竹細細品味了一番嘉梅先前的話,總覺得哪兒有些不太舒服,忍不住問道:“這花是誰給大姐姐的呀?”

畢竟嘉梅最近待嫁,也沒能出去逛逛花市。若是遣人去逛,現在也都是挑着那富貴熱鬧的花買,誰也不會往這等白花去挑。

嘉梅倒沒有細想。她是愛花之人,這花有白有紅,正常得很。就算世人都在熱鬧時候愛熱鬧的顏『色』,但也不是說白『色』的花就被偏認為是什麽不祥之物。

“是薛娰霜送來的。”嘉梅不以為意道:“大約是她被選為了宮妃,便想着與我們都拉近些關系吧。”

說到薛娰霜,嘉梅又叮囑了幾句:“那日趙繪意和晏幼清的事,我也聽說了。嘉蘭,你對趙繪意還是太冷硬了些。她過了你的及笄禮,就得閨中待嫁了。以後她就是大皇子妃,你将來難免要遇上的。”

嘉蘭還沒說話,嘉竹先撇了撇嘴:“就她說的話,誰都聽不下去,怎麽能怪二姐姐呢!”嘉梅懶怠管她,反正嘉竹身份貴重,這些事便是不懂也無妨。不管嫁到誰家去,那家人都得捧着她。只是嘉蘭倒是要警醒些。

嘉蘭還在想六月雪的事,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嘉梅見她沒有說話,以為她一時沒有回轉心意,便再道:“嘉蘭,咱們家雖說是直臣,但直臣也并不意味着就要與皇子們交惡。即使你多不喜歡趙繪意,面上也不得顯『露』半分。就算要讓晏幼清心裏不太舒坦 ”

嘉梅停頓了一下,衡量了一下晏幼清和趙繪意的分量:“還是讓晏幼清不太舒坦吧。雖然晏家杏林世家,但趙繪意才是咱們家以後要長久打交道的人。”

嘉蘭這時已經回過神來,撇過了先前六月雪的事,接話道:“以後我會注意些措辭。但是,這件事趙繪意就是錯了。雖則我們以後會更多地和她相處,但錯便是錯了,我既然身為主人,怎麽能因為這樣颠倒黑白的事,讓我的客人強受委屈?”

嘉梅便嘆了口氣:“你的『性』子呀,真是說不上來軟還是硬。”

嘉蘭便親昵地挽着她的手,眨了眨眼睛笑道:“再說,趙繪意又不是傻子。她也不會還沒當上皇子妃呢,就先把晏家得罪狠了。所以,她斷不會把那日的事說出去。等她當上了皇子妃 ”

嘉蘭看着眼前還是常青灌木的六月雪,微微一笑:“就連薛娰霜還要送姐姐花,來維持親近。更何況她只是一個皇子妃呢?”

嘉梅聽懂了嘉蘭的話,更微微地驚異于她心态的持重和傲然。嘉蘭明顯就把自己放在和趙繪意同等的地位上,甚至清楚地知道,趙繪意身為大皇子妃,在當上皇後之前,必然要拉攏各路文官武官。蔣府就算不是拉攏的對象,也絕不是得罪的對象。

且不說趙繪意雖然刻薄,但并不是蠢到家了,就算她蠢,大皇子和賢妃也絕不會允許她明面上犯蠢的。

嘉梅一嘆複一笑:“你是明白人,這才讓我放心。”

嘉蘭便靠在她的肩上,笑道:“我再明白,也要大姐姐一直提點才行。”

嘉竹沒大聽明白,還有些雲裏霧裏,但是嘉蘭這句話她聽懂了,當即也表态要跟嘉梅站在一塊兒:“還有我還有我,我也要大姐姐一直提點才行!二姐姐也要提點我!”

她臉上的笑活潑又顯得有些懵懂,嘉蘭忍不住掩唇而笑,嘉梅又好氣又好笑地點了點嘉竹的額頭:“就知道你半點都沒明白,就明白了這一句話。”

嘉竹吐了吐舌頭:“我明白這一句話不就好了?便是我不明白不懂,可有姐姐們給我出謀劃策呀。我才不怕呢。”

“就不說了大事了,就說這吉服 我娘前兒還念叨問我,這吉服想要什麽樣的。我就跟我娘說了,我二姐姐肯定能想出最好的花樣子。我大姐姐肯定能把關最好的衣裳料子和制式。”嘉竹一邊得意地說,一邊點了點自己:“至于我,我呀,躺着享福嘛~”

她說罷,又遺憾道:“不過,以後躺着享福的就不只是我了。還是我們的小妹妹最輕省。瞧瞧她一天睡了大半日去,就平白得了咱們三人這麽多的禮物,就那些什麽撥浪鼓,我都瞧見無數個圖案了,竟是每天都不重樣的。”

說罷,她最後感慨一聲:“唉,還是當最小的那個,才最好呀~”

她這一生感慨,頗有些老氣橫秋,看世态炎涼的語調,嘉蘭和嘉梅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大哥哥成親,咱們有了小侄子,就連四妹妹,也再不是最小的那個了。”嘉梅笑道:“那時候,你再跟四妹妹說委屈去吧。”

“嗷 ”嘉竹佯裝哀嚎一聲,讓嘉蘭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此刻暮春初夏,漸漸能聽到蟬鳴。荼蘼花開到了盡頭,但又有那灌木如六月雪,青翠裏透着生氣。

她們花骨朵一樣的女孩兒,相互依偎在涼亭裏,清聲脆語,就像莺啼。

過了這個動『蕩』不安的春日,等到了大哥哥的婚禮,一切都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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