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3

第23章 23

後來馮時不斷回憶，終于确定他們分手的源頭就是在那一次關于未來的談話裏埋下的。

他們對人生都有自己的規劃，姜逸的規劃是明晰的有跡可循的，而馮時的規劃是排除掉她讨厭的選項，然後再随心所欲地在剩下無數的可能裏選擇。

姜逸願意為馮時留在國內，馮時卻不願意承受他為她而改變人生軌跡的重擔，她還太年輕，不僅會因為姜逸付出太多而于心有愧，還害怕這樣的改變可能會産生不良的後果。

她寧可承受異地戀的折磨，也不想面對姜逸某一天指出他為她放棄了多少東西的場景，哪怕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本來對未來規劃不一致的這件事也就以異地戀過渡，直到他們找到更加折中的妥協方式，又或者直接等姜逸讀完碩士回國，結束他們的規劃不一致。這件事完全不至于鬧到需要分手的地步，是姜逸的爸爸為他們的分開添了一把柴火。

姜逸申請了大三一整學年的出國交換項目，出國前夕小情侶終于向雙方父母公開了他們在談戀愛的事情。雙方父母對此都很詫異，有人歡喜有人憂傷，歡喜的是非常喜歡對方家孩子的兩位老母親，甚至都開始暢想婚禮畫面。憂傷的是兩位老父親，馮父是憂愁自己家孩子被金豬拱了，老姜則是憂愁這個未來兒媳并不太符合他的設想。

老姜一直沒聽說兒子有女朋友，還認真物色了好久，挑出了好幾家門當戶對的女孩子，都是對雙方家庭生意有助益的那種适合聯姻的家庭，準備找機會讓他們見面。

當發現姜逸女朋友是他的發小的時候，老姜才在心裏大喊失策，他算漏了這個最大的變數。顯然妻子和兒子都很喜歡馮時，老姜只好被迫放棄了勸兒子換一個對象的想法，轉而把主意打到了馮時身上，雖然馮時并達不到他的要求，但他可以改造她呀。

咖啡廳裏，馮時面對老姜的提議，倏地笑了，這個笑是覺得事情十分可笑的苦澀笑容。如果老姜把他的提議換成電視劇裏常見的“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可能馮時的笑容會更加真誠一些。

“叔叔，您給的提議我都不接受，我有自己的人生規劃，并不想考公務員，也不考慮去您的公司上班，為輔佐‘太子’做準備。”

馮時的拒絕引起了老姜極為強烈的不滿，他用指尖輕輕敲擊桌面幾下，身體前傾，用上位者的姿态發問：“所以呢？你有自己的人生規劃，那你把姜逸放在哪裏？”

馮時臉上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下去，她深吸一口氣才回答老姜的問題：“姜叔叔，首先姜逸并沒有要求我為他改變人生規劃，其次就算是姜逸提了我也不會同意，我不認為談戀愛，甚至是結婚，需要為另一半妥協到這種程度。”

“我當然是愛他的，但我也是自由的。如果是失去靈魂的一段關系，那我寧可不要。”

這場談話當然以不歡而散結束。

馮時事後給遠在美國的姜逸去電，隔着十二個小時的時差在電話裏談論這件事情。她希望姜逸能和老姜好好談談，實在談不攏也沒關系。父母的支持固然很重要，但是只要姜逸本人不介懷這件事情，她也能接受沒有父母祝福的感情。

Advertisement

但她沒想到姜逸為了她，和老姜發生了一場極為嚴重的沖突。嚴重到老姜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威脅姜逸如果馮時不按照他的想法，又或者他倆不分手，老姜就要斷掉他給姜逸的經濟支持。雖然學費已經繳納，但姜逸還面臨着近一年在美國的生活費的問題需要解決，他向馮時隐瞞了這件事，只在電話裏告訴她，他沒有說服老姜，這件事就此作罷，沒有父母的支持他們依然會過得很好。

馮時信以為真，也就沒有再談論這件事，繼續和姜逸保持着 12 個小時時差，靠信息和電話維系的異國戀。但姜逸卻越來越忙，經常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抽不出來，馮時心有不安，但仍然選擇相信他，給予他足夠的個人空間。

直到姜媽媽特地到學校去找她，馮時才知道姜逸因為她和家裏決裂的事情。

“小逸和他爸爸都很倔，其實他們早就有龃龉，只是小逸一直忍讓而已。這次他爸爸是真的踩到他的底線，他才直接和他爸爸決裂了。”怕馮時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姜媽媽特地強調她不是主要原因，說話間眼裏有淚光閃爍，聲音哽咽，“我給小逸打錢，他都退回給我了，非說他可以自食其力。可是我連他的電話都很久沒接到過了，我主動給他打電話，他也總是說他過得挺好的，匆匆挂斷電話不願意多說，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為了賺錢在做什麽工作。”

“阿姨不覺得他爸爸的做法是對的，這次來也不是希望你們分開，或者逼迫你妥協。只是小逸現在不願意和我說他的實際情況，我很擔心他。我想嘗試用你的名義去給他打錢，如果他還是不接受，阿姨拜托你，平時多關心關心他，我真的怕他打工出什麽事情。”

“他從小沒吃過什麽苦，突然一下連生活費都要自己掙，這樣的落差他肯定很難接受。我也知道孩子成長過程中吃苦是必然的，可是為人母的，知道孩子過得不好是真的會很心疼。”

馮時望着保養得宜的姜媽媽眼下突然橫生的魚尾紋，心底泛濫的酸澀的海洋幾乎要将她湮沒。她作為女朋友，想到一貫驕傲的姜逸可能在做些刷盤子的體力活，都覺得心疼和難以接受，更何況是生他養他的姜媽媽呢？

馮時握着她的手，鄭重承諾：“阿姨，我會好好和姜逸聊一聊這件事的，您別擔心。”

實際上，馮時輾轉反側，思考了很久也不知道到底要怎麽解決這件事。以姜逸的性格，連他媽媽的錢都不願意接受，更何況是她的。她不是沒有試探過他缺不缺錢，還反複和他強調她最近收到了一大筆零花錢，可以‘包養’他。面對這樣的暗示，姜逸也只字不提他的經濟窘境，反倒說些讓她記賬做好資金規劃的廢話。

對于姜逸的付出，她固然很感動，但扪心自問，馮時卻沒有辦法回饋同等的回報，至少她沒有辦法做到為他去改變她的人生規劃。

愛情是人生的奢侈品，是錦上添花，而不是人生的全部。這麽多年了，她當然愛他，但沒有愛到把他擺在第一位的程度，同理她也承受不起一份這麽沉重的愛。

馮時理解的愛是一起變好，而不是消耗對方，變得越來越糟糕。如果一份愛要讓姜逸放棄原本的規劃，要讓那雙養尊處優的手去做一些她都不舍得讓他做的事情，這樣的愛，馮時實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繼續下去。

最終，馮時在電話裏告訴姜逸她已經知道了他和家裏決裂的事情，并向他正式提出了分手。

“面包和愛情都重要，如果一定要選，我會替你選面包，這是我理解的愛。”

“為什麽？兼職賺生活費只是交換這一年，明年我就回國，回去還有可能申請到交換項目的全額獎學金，接着就大四實習，沒有家裏的支持也影響不了我們什麽。”姜逸完全不同意分手，但他克制住了情緒，試圖和馮時慢慢講道理。

“姜逸，你不讀研了嗎？讀研不需要錢嗎？國外讀研的費用你比我清楚，就算你退而求其次在國內讀研，費用也不少。更何況從一開始，我就不想你放棄國外讀研這件事。”

姜逸應該是在公共場合接的電話，旁邊有人用英語催促他，上級一會兒就來，讓他趕快挂掉電話。無奈之下他匆匆走動換了安靜的地方，因為動作急促，他的呼吸加重，語氣也變得焦灼：“不讀研！我不讀了可以嗎？”

“別意氣用事，你會後悔的。”馮時掐着手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艱難地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話術，“姜逸，我實在沒有辦法想象，也不能接受你因為生活重擔而變得平庸的樣子。我的愛很膚淺，我愛的應該是你身上用金錢堆積起來的游刃有餘和輕盈感。”

這話對于一貫驕傲的姜逸來說很難接受，他好半晌都沒有說話。兩人在電話裏數着對方的呼吸聲，任由沉默隔着漫長的距離包裹着這對曾經無話不談的戀人。

許是太過失望，姜逸重新開口的聲音變得平靜又淡漠：“馮時，你是鐵了心要分手是嗎？就只是因為我爸反對，拿錢威脅我，你就能變着法子和我提分手？”

“是，分手吧，我不想看着你吃苦，這樣的苦難根本沒有意義。”

姜逸怒極反笑：“事物的價值和意義是人類賦予的，只要我覺得值得，那它就有意義。”

面對姜逸這樣的堅持，馮時只覺得更加難過，她死死地咬着唇，好一會兒才能說出話：“分手吧姜逸，你知道的，只要是我下定決心的決定，你從來就沒有成功說服過我。我不想我們最後因為分開的事情撕破臉鬧得那麽難看，連最後一點兒美好回憶都要消磨殆盡。”

“馮時，我從來沒有要求你為我改變，我只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身邊陪着我堅持下去，而你現在連這樣的支持都不能給我嗎？”

姜逸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但他的話已至此，回應他的卻只有聽筒裏馮時克制的呼吸聲。

無限的悲涼爬上心頭，姜逸被一股巨大的無力感侵蝕，他扶着眩暈的額頭，強撐着把話說完。

“愛不是放在天平上的計量，但馮時你的愛既多又少，多到自以為是地替我選你覺得對的那條路，少到不願意承擔人生規劃變動的後果。”

“你要是再沒心沒肺一點就好了，那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我單方面的付出。”

姜逸長舒一口氣，像是精疲力竭，又像是一聲嘆息：“如你所願，分手吧，我同意了。”

電話就此挂斷，就像這場年少的愛戀一樣，猝不及防地結束。

馮時一直沒有放下舉着電話的那只手，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盯着牆面不規則的裂痕發呆。直到舍友回來問她為什麽沒有去上課的時候，馮時才急忙躺下，翻身朝牆壁那邊偷偷擦幹眼淚。

馮時一張嘴才發現她的嘴唇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她咬破，滿嘴都是混着腥氣的眼淚的味道，她忍着惡心咽下那些苦楚，甕聲甕氣地回複舍友：“不想去，我的玫瑰死了。”

“什麽玫瑰，你什麽時候種玫瑰了？”舍友滿臉疑惑，卻再也沒有得到床上躺着的人的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