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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廣海市冬天的冷是那種透入骨髓的冷,明明已經穿了足夠多的衣服,卻總有找尋不到蹤跡的綿軟寒意一寸寸地刺進骨縫,像是一把鋒利的軟劍,立志要讓人刻骨銘心。這樣的寒冷偶爾會伴随着望不到盡頭的雨霧,時間久了,四肢百骸都似乎滲入了灰蒙蒙的霧氣。
在 12 月一個陰沉沉的霧天,季遇告訴馮時,她們學院公示了明年 2 月到 6 月赴英交換的學生名單。
面對不打招呼突然來找她的季遇,馮時不解地歪頭打量。盡管季遇的表情沒有任何不對,馮時還是直覺她有問題。馮時擡手輕輕在季遇頭發上蹭了一下,指尖果然感受到了輕微的潮意,應該是季遇下車後走過來淋了一點毛毛雨。
馮時翻出一包紙巾給她,示意她稍微擦一擦,卻被季遇拒絕了,她輕飄飄地說:“那點雨算什麽呢?”
馮時颦眉,憑借這句話她才真正确定了季遇今天是真的情緒不佳。季遇不喜歡雨天,更不讨厭被雨淋,平時哪怕一點小雨都要打傘,如果不小心淋到雨肯定是要擦幹的。
“你不是不喜歡下雨嗎?怎麽會想申請英國的交換?”馮時沒有急于祝賀季遇,而是抽絲剝繭地抓住重點,英國是溫帶海洋性氣候,全年多雨,季遇一個讨厭下雨天的人,居然要去英國交換留學。
“沒得選。”談到天氣,季遇勉強笑了一下,這個笑容和今天的天空一樣帶着灰調,“只能這樣。”
馮時卻總覺得季遇意有所指,擔憂地握住她的手心,卻發現觸手冰涼。季遇衣服穿得并不少,體溫卻這樣低,馮時第一反應是去摸她額頭,卻也沒有感覺出異常。
馮時認真地盯着季遇的眼睛,低聲問她:“姐姐,你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嗎?”
收到來自最親近家人的關懷,季遇眼裏的情緒終于有了波動,不知道怎麽表述的詞句在唇齒轉了又轉,半晌才把話說出來:“我們專業沒有碩士學位,只是本科的話畢業并不好找工作。”
從第一句話說出來,後面的傾訴就變得不再難以啓齒,季遇娓娓道來:“這次交換留學的名額很少,學校也是 QS 排名很靠前的學校,能為後續保研和考研面試加分,退一萬步說,就算研究生都落空,這段經歷對大四秋招找工作也有用...所以我為了這個交換名額做了一些事情。”
“關竟淮本身就是保送進的我們專業,績點也一直很高,可以說其中一個交換的名額一定是他的。”
“我是為了這個交換的名額才去追的關竟淮。”
馮時一直以為姐姐是因為患上多囊,要調節體內激素水平才聽從醫生建議,選擇和關竟淮談戀愛,卻完全沒有想到是因為出國交換名額。
馮時的表情逐漸嚴峻,但她沒有出聲,季遇有自己的行為準則,她不是當事人,并沒有資格評判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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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遇臉上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手卻一直在無意識地摩挲面前的杯子:“總之,關竟淮确實把這個板上釘釘屬于他的名額,用了點手段和關系讓給了我。昨天名單公示的時候,我本來準備好要和他坐下來談一談。”
馮時還沒能理解這個‘談一談’到底指的是談什麽,就聽見季遇用不急不緩的聲音繼續說:“結果他先和我提了分手,還送了我一把很沉的傘,祝我在倫敦一切順利。”
“我問他為什麽?”說到這裏,季遇對上馮時的目光,眼底浮現啼笑皆非的自嘲,聲音卻依然很穩,聽不出波動,“他說我已經達到目的,不再需要他了。”
“我問他什麽時候知道我是帶着目的接近他的,他卻告訴我,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講到這裏,季遇就沒再說話,故事突然開始又迅速結束,可是任誰細究,這個故事都是這樣沒頭沒尾,沒有邏輯。
季遇将視線移至窗外,烏壓壓的睫毛輕輕扇動,她輕聲呢喃,仿佛擔心聲音大了會驚擾到窗外的毛毛細雨:“小時,我真的好讨厭雨天。”
馮時一直保持沉默,聞言抓緊季遇那只微微顫抖的手,幫她遮掩她的失态。馮時完全不知道她應該要說什麽,又能說什麽,只能用這樣靜默的方式給季遇一點兒力量。
季家兩位老人的離開都在雨天,接連失去他們之後,季遇就再也沒有走出那場漫長的潮濕,因此她最讨厭的就是陰雨綿綿的天氣。雨水不僅僅是帶走了她的至親,還帶走了她前十二年的平靜生活,季遇扔掉了“季雨”這個曾用名,卻始終沒能扔掉過去。每逢雨天,那些潮濕的疼痛記憶會順着雨水重新攜裹和糾纏,雨滴是那樣的密集,紮得季遇生疼,世界那麽大,她卻總是覺得無處可逃。
而今,季遇好像又擁有了一道她自己劃開的新的傷痕,她即将要帶着這道新的傷痕奔赴那個多雨的城市。
“常常遇見雨天。”
“而我總是沒有傘。”
*
關于季遇即将奔赴倫敦交換的這件事,馮時随口和姜逸提了一嘴。
姜逸只說讓馮時送行的時候喊上他一起,就繼續拿着馮時的頭發玩找分叉的無聊游戲。
沒過一會兒,他輕輕捏了捏馮時的臉,逼迫她轉頭看他:“馮時,你有沒有想過海外交換的事情?”
“我沒有興趣哎。”馮時有些懵,她完全沒有交換的打算。
在 Z 大這種人才濟濟的學校,如果要争取 QS 排名靠前的學校的交換名額,學業壓力不是一般的大。更何況還涉及費用問題,如果回國後沒辦法評上獎學金,那完全就是自費出國。馮時上了近一個學期的課,已經發現她對本專業不感興趣,更加沒有必要花那麽多錢去念這個她并不感興趣的專業。
“為什麽?你的考量是什麽?”
馮時闡述了她的想法後,姜逸摸了摸下巴,轉換思路問她:“那如果是後續讀研出去呢?換一個你感興趣的學校?”
馮時從姜逸問她有沒有交換想法的時候,就揣測姜逸可能是想出去念書,現在他提到讀研的事情,更是側面肯定了她的想法。
馮時也不瞞他,直接告訴他:“雖然才大一,但我以後也應該沒有讀研的打算。我有和碩士的師姐探讨過讀研的事情,一是考研太痛苦,二是管理類碩士的出路和意義并不知道在哪。”
姜逸的眉頭不自覺地打結,但他沒有貿然開口,似乎是在思考怎麽說服她。
馮時向來擅長打直球,她仔細觀察姜逸糾結的表情,認真問出她的揣測:“姜逸,你是不是準備出去上學?”
“是,你知道的,我學經濟學,光有本科學歷當然不夠。”猶豫了一會兒,姜逸才為難地繼續說,“我本來是想說申請學校的時候,我們可以申請同一個國家的,到時候見面會比較方便...雖然你現在不想讀研,但人的想法是随時會改變的,說不定過兩年你就想出去了呢?”
“當然,如果你到時候還是不想讀研,我也可以考慮換國內的學校,我們依舊不會異地。”
對此,馮時只問了一個問題:“所以你早就想好要出去了嗎?”
“是,我連雅思都已經考夠分數了。我當時接受 Z 大保送就是因為離家還算近,周末可以随時回家,可以多陪陪我媽,因為後面出國可能一年才能見一兩次。”
馮時輕輕點頭,低頭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才看着他的眼睛,很慎重地告訴他:“姜逸,我不想為你改變我的人生選擇和軌跡,同理我也不想你為我改變你的,因為那樣的結果我們不一定能接受,甚至有可能為此彼此怨怼。”
姜逸當然也知道這點,可更現實的事情是,長期的異地也很有可能會讓他們分開。顯然他很難接受這個可能性,所以才提出國內讀研的可能。
“當然,我們才大一,這一切都談之尚早,就像你說的,萬一我突然就想讀研了呢?”馮時故作輕松地朝他笑笑,其實她心底清楚,她改變的可能性很小。
得到馮時模棱兩可的回複,姜逸眉心擰着的結微微舒展,心底卻埋下一個擔憂的結。
“那你的英語不能落下,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讀研都得用上。退一萬步,就算直接出來工作,進外企的話也用得上。”姜逸認真地給出馮時建議,“至少得先把四六級的分數刷夠,如果後面要出國再考慮雅思。”
“知道啦知道啦,我媽都沒你關心我的學習。”
“不過我這個專業,如果畢業工作要專業對口可能還是考公。”馮時自嘲地笑笑,“不過我完全不想考公,一眼望到頭的人生太可怕了。”
姜逸也笑,知曉以馮時的性格如果進循規蹈矩的體制內,肯定沒幹幾天就受不了,故意逗她:“說不定你在裏面如魚得水呢?”
“如果我如魚得水,那我領導應該要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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