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是位貴人

第10章 是位貴人

包間裏觥籌交錯一場,畢業院校是席間老生常談的話題,衆人自然知道了陳明月和路雲是校友。

路雲現在已經有了房子,有了車子,還有了未婚妻,是他主管的女兒。

現在在平江這裏屬于臨時外派,之後還是會回到洖城的。

今天能陪同老板出席,想必也是未來岳父的從中扶持。

如果是在從前,陳明月一定又陷入更深一層的自卑裏。

因為這些看似生活的日常,在洖城能夠實現,已經超越了大部分人,而路雲做到了。

但是三年多了,陳明月從學生到職場新人,再到職場前輩,三教九流見識了個遍,受到點撥有時,受到為難有時,更遑論三年多以前的那個血淋淋痛苦的夜晚,和今夜猝不及防再次相遇時對方那八面玲珑的世故圓滑,路雲是怎麽獲得現在這一切s的,她不免想到手段用盡四個字,又猛然打住這個想法,不想受到其他發散思維的影響。

飯局結束,自然被安排了校友同行,讓路雲開車送陳明月回去,其他人上了另外幾輛車。

兩人站在飯店門口送別了其他人。

陳明月的外套剛剛被服務員不小心撒了湯汁,肩膀上污了一大塊,她提着裝髒外套的袋子,陪同扮演般完成了全部流程,在那些車輛走遠後連一個眼神也不再多給路雲,轉身就走。

平江距離洖城很近,洖城這兩天都是陰雨天氣,平江自然也是。

四月初的江南夜晚,溫度并不高。

“明月。”路雲快走兩步上前攔住了她。

陳明月在他靠近時猛地止步,然後繞開了過去,和他拉開了距離,站在門廳臺階的柱子邊緣,神情冷清,“說。”

真是不一樣了,路雲看着眼前的陳明月,從前怯生生的、土裏土氣的樣子一點也沒有了,就連面對他都只有一臉的平靜,而在飯局上卻又能談笑自如,落落大方。

“你這幾年,挺好的吧?”

這句讓陳明月僅有的耐心耗盡,只看着路雲。

“你的公司在咨詢領域很出名,我也是最近負責這裏的一個廠子的出産品控,前兩天接到消息要做咨詢公司人員的接待安排,才知道你在那裏做顧問的。不過今天的飯局,我只比你提前一天知道我們會碰面而已,并不是我的安排。”

“無所謂,這只是我的又一項工作而已。”

見陳明月說完這句又要走,路雲跟着開了口,“你現在已經應付自如了吧?”

應付自如?

這四個字像是一根刺,直直地在陳明月的心裏戳了個洞,陳年舊疾再封不住,冒出了一股濃到發黑的血。

當年他設計了這樣的場合利用她,而今拿她謀生的工作場合羞辱她。

陳明月不由得冷笑出聲:“你當年研究生是風光畢業吧?”

此時的天上陰雲密布,看不見一絲星月,一場雨又要到來了。

飯店的門口人來車往,但除了經過之外,其他方向的人不會去注意這一對都市男女的相對。

人與人的邊界感有時候實在讓人舒服,而往往熟人才會破壞局面。

雨絮絮地開始降落,陳明月站在邊緣是會被淋到的,但因為雨還很小,她并未在意。

路雲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成熟的自我控制感,這種感覺,讓他覺得不安,到底說出口,“明月,我知道,這句話讓你不舒服,是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是我。可是,你知道的,我們老家那個小地方想要出人頭地根本不可能。我和你一樣,苦讀了那麽多年,終于考上了名校,可也正因為它是名校,強人太多了。不止他們自己強,家庭背景也強,我根本就贏不了,贏不了資源,贏不了人脈。好不容易讀了研究生,我的導師看不起我,我是他最讨厭的學生,我讀研究生了,卻成了一個差生,他甚至暗示過我不讓我畢業。他在學術界的影響力,他在洖大的地位,我能怎麽辦?我不服,我要想辦法,可是我什麽都沒有,我能想什麽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滿足他喜歡漂亮女孩子這一點了。”

一滴雨掉在了陳明月的眼睫上,她的眼睛顫了顫,焦灼的感覺又起,手心沁出了汗。

路雲看着她,繼續道,“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對你的好不是假的,可是你……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點回饋?其實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點事,現在有多少人把它當成逢場作戲的交易,真的沒那麽重要。而且,那次最後的結果是好的,你沒有被……你的确受了傷,我也很愧疚,所以我幫你要到了那筆錢,你知道的,一開始他沒想給那些的。所以你才能出院就租了房子不是嗎?我也順利完成了讀研,沒有再遇到刁難……”

“因為我是你要挾他的把柄。”陳明月把他閉而不言的話直白地說了出來。

路雲聽到這句嘆了口氣,但是神情在陳明月看來根本沒有愧疚。

當然了,學生時代就能有這樣的算計,在洖城職場混跡的這幾年,還能混成上司的女婿,只能更不以為意,還會更認為理所當然。

大學那幾年的提醒和幫助,其實她的老師和同學也給過她的,她成為學姐後也給過別人的,只是她把路雲的舉動當作了付出;那幾年的相約,是因為她太忙了疏遠了其他人的交際,而路雲以同鄉的身份在她身邊多出現了幾次,她就以為是陪伴了;那幾年偶爾遇到路雲的同學,也聽到過言辭間對路雲的暗諷,她只當是男生交情不好的較量,實際上卻都是她不知道的,關于路雲另一面的真相。

是啊,她的交際那麽狹隘,她對路雲那麽的坦誠,她的心動他怎麽可能不知道,之所以能一直維持在所謂的朋友關系,只是因為她一無所有,她太差了,他根本看不上。

那場表白,想來也是一時興起吧?

那幾年,是她自己太孤獨了,沒有家,沒有朋友,沒有要好的同學,沒有錢,什麽都沒有,怯懦又軟弱,把路雲當成了特別的人。

陳明月再次正視路雲,他如今不再是當年單薄的樣子,頭發留長了些,大概是春風得意久了,僅剩他們二人的時候,也不再遮掩,言談舉止間已經有了洖城的腔調,有點高高在上,有點懶洋洋。

陳明月忽覺一陣油膩惡心。

雨滴漸漸形成細雨,陳明月的衣服被淋濕了,她下意識地就把左臂向內貼在了自己身上,不想透出那道疤。路雲随着她的動作神色一動,看了眼她的手臂,陳明月叫住了他,“路雲,你們公司這一單,是由我的老板負責,我只是完成我的老板安排的工作而已。項目結束之後,你和我不會再有交集。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會把這件事說給你公司随便什麽人而影響你的前途。我們各有各的路。”

被陳明月一句戳中,路雲的懶洋洋一瞬間散了個幹淨。

陳明月當然看出來了,跟着補充了一句:“這并不是因為我作為一個女生,認為這件事是我的恥辱,我最終還收了錢的,所以我才不會說,并不是。只是因為‘我們各有各的路了’。那是你的虧心事,不是我的。只是,你不要再招惹我。”

焦灼感越來越強烈,陳明月握緊了汗濕的手,不動聲色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越來越難捱。

必須要走了,她想。

這時,兩道車燈晃過,車身穿過門前階廳,行駛地很緩慢,強光讓路雲有了點不耐煩,他側頭掃過去一眼,見來車是一輛黑色賓利,車牌號是平E加一串吉祥號,剛剛晃他眼的,是鑽石切割水晶大燈。

平江豪車很常見,尤其在這樣的場所,但挂着這樣的車牌號的平江豪車卻不常見,他立刻便收了神色,等着車過去。

誰知車卻停了下來。

駕駛室走下來一位高個子男士,金絲眼鏡,袖口點綴着三角形金邊中綴藍色寶石的袖扣。

路雲仔細回憶着自己是不是見過這位,畢竟明顯是位“貴人”,忘了可不好。接着他就注意到陳明月也在看着來人,已然是另外一副神情,有些恭敬,還有一些驚訝,盡管那人沒有看她。

來人是池映輝。

他虛掩上車門,看向路雲:“路經理,程總是在樓上嗎?”

“哦,程總已經回去了,也是剛剛離開的。”

答到一半路雲想起來了——這個人是他們公司的一個重要合作客戶,正在商談合作,程總花了很多精力在争取,之前自己去會議室給程總送過一次材料。

只是送了次材料就被這個人記住了嗎?

這個人卻沒做任何停頓,似乎他問的話連寒暄都不算,而是提醒路雲——他知道自己。

而已。

這個認知讓路雲沒來由地開始有點緊張。

然後就見這個人走到了陳明月面前,把陳明月遮了個嚴嚴實實。

他沒有靠太近,陳明月看着他的時候他的目光是看着下面濕漉漉的臺階的,就是不看人,只放低了聲音,“你的衣服濕透了。”

陳明月才從剛剛尖銳的情緒裏回過神,随着他的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面,白色紗制衣料,遇水濕了就是透明的,穿了就像沒穿一樣,胸前的內衣輪廓在明燈下清清楚楚。

一般人到了陳明月這樣的年齡和閱歷,在這種衣服透了的事情上是不會覺得有多麽嚴重的。

但是陳明月不行。

其實她剛剛是意識到衣服濕了的,只是注意力都在左臂上,她當即把包抱在胸前,認真道謝:“謝謝池總提醒,我這就……”

“你等一下。”

池映輝還是沒有看她,只在原地轉身面向裏側,陳明月就又被擋在了身後,一行人路過,侍者在前面引領,偶爾有人視線掃過也都落在了池映輝身上。

陳明月稍微挪動s了一下,想多遮自己一點,就見前面的人似有所感,後退了一步,離陳明月更近了一些,等人都走過了才偏了下頭,“可以走了。你們……還要談嗎?”

“啊?哦,沒什麽好談的了,謝謝。”

其實根本就不存在時間的洗刷和自我成長的防禦力,或者說即便存在,歸根結底也是遠離了讓自己厭惡的根源,活在了讓自己舒适的領域,一旦自己再置身于旋渦中,還是會整個人失控。

到底還是弄得很狼狽。

陳明月只想立刻離開這裏。

“嗯,上車吧。”

池映輝側身對陳明月說話,依然不看她,示意她跟上,然後走過去給她打開了後座的車門,等陳明月坐上去後推上了車門,再繞到駕駛室,上車發動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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