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伊始

第18章 伊始

“我一定要戴這個嗎？”

池映輝看着陳明月遞過來的粉色圍裙，前襟上還有一只卡通小貓圖案。

“那你一定要洗碗嗎？”

“要洗。”池映輝毫不猶豫，語氣堅定的就像是在高層會議上面做出了一個決策一樣。

“那就戴上。”

剛剛吃完飯，池映輝就說做飯的人不能再洗碗，他來洗。陳明月也就随他去了，但是圍裙是必須要戴的，不然多少份清炒油麥菜才能換他這一身衣服。

陳明月給他講了一遍洗碗的流程和洗潔精的用量，離開了廚房。

她看了一圈自己這個簡潔到有點像酒店房間的家，聽着廚房的水聲輕響，一時有些恍惚。

“你等下有什麽事嗎？”池映輝打掃完廚房，回到了客廳。

“等你走了，我要擦地。”

池映輝顯然已經應對自如了，聽完只是一笑，“那就是沒有。跟我出去走走吧。”

陳明月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不去了，我今天沒收拾。”

她今天沒洗頭發，雖然看起來還是幹淨的，但是為了便利，早上起來就随便挽在了腦後，現在是近乎松散的一團。

最主要的是，她不太敢出去，怕被人認出來。

池映輝看着她的神色，說：“人們對于極端事件的關注度，是大于對事件核心人物的關注度的，就是不太記得住人。而且，現在核心人物是那位，你已經銷聲匿跡了，不用害怕。”

見陳明月低頭看了看她自己的衣服，池映輝接着說：“不去人多的地方，就到小區外面走走，一會兒就回來。你這身挺好看的，走吧。”

陳明月跟池映輝走下樓前後看了看，沒見到那輛黑車，“你今天不是自己開車來的嗎？”

“開了，在停車場。”

陳明月往小區集s體停車場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個小區裏車位也挺緊張的，你別耽誤了人家停車，還是開出來吧。”

池映輝似乎思考了一下，才開口，卻還是不由得放低了聲音，注意着陳明月的臉色，“我在其他地方停更有可能占道影響別人，所以就在停車場租了一個車位，這樣方便一些。”

“租下來了？”

“嗯，業主不賣，所以只能……。”

陳明月停下了腳步，微擡頭看着面前的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份小心翼翼。

她又是一陣眼眶發熱。

感冒傷風什麽時候能好啊，她快要不清醒了。

“池映輝。”

這是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叫得自己好想哭。

可是她沒有，她感冒不嚴重，還不至于不清醒。

池映輝聽着這一聲，好像聽到了鏽跡斑斑的鎖鏈被撬動了一樣，他不敢說話，也不敢再動，等着聽她說。

“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怎麽樣的家世背景，但是通過沈哲和程總對你的态度，也能推測出幾分；還有你的那位總經理助理，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位職場精英，而你是她的老板；你能連夜從洖城趕到北方城市精準地找到我，連後面該進行的程序甚至結果，都能預知。你對我的幫助，還有尊重，我真的很感激，無論過去多久、到了哪裏，我都會記得這些，可我也只能止步于感激了。別說是你這樣的人，就是生活裏常見的普通人，我也沒有過多少很正常的相處。我從前唯一擅長的事情就是念書，終于要完成學業的時候，遭遇了那麽一場，我當時……我當時割傷我自己，不是為了求救，我是真的想死。”陳明月沒有過傾訴的經歷，即便她現在邏輯清晰，卻還是在自我表達的時候被卡住了一樣。

池映輝嘴唇抿成一條線，看着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陳明月低下了頭，逃開他的視線，然後自我解剖一樣開了口：“人的身體，只是一副皮囊而已，我不是接受不了身體關系，我只是接受不了這種強迫，這種，令我厭惡的人對我的強迫。為什麽……為什麽我又遇到這種事情。”

陳明月說到這句的時候聲音有些發抖。

池映輝紋絲未動，整個人好像凝固在了那裏。

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陳明月說的“又”。

“很多年以前我就希望，有個人能在我身邊就好了。不忙的時候陪陪我，跟我說說話，一起建立一份感情，耐心地教一教我什麽是健康、良好的男女關系，讓我願意用身體去參與其中，去享受這件事情，哪怕沒能長久，只要那些時光我是快樂的，我就可以接受。畢竟分手，和好，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有幸可以長久，那我就真的，能有自己的家了。”陳明月說這些的時候已經恢複了情緒，她握住了自己的左手腕，繼續道：“住院的時候，看了一些事，聽了一些話，就覺得，先好好活着吧。我什麽都沒有，我只有我自己。現在，努力生活是我最擅長的事情。至于我希望的，已經不再希望了。并不是那件事讓我覺得自卑，覺得自己不幹淨，都不是，不再希望是因為，我不知道對方會怎麽想。我也知道自己的人格出現了缺陷，我好像，提前過期了。從前需要付出耐心教會我的事情，現在可能我已經學不會了。”

陳明月說完了這些，才再擡頭看眼前的人，以欣賞的視角看的。

池映輝不戴眼鏡，就是三十歲正當年紀的樣貌，眉眼清正，高大英俊，是傳統好看的男子長相。

每一樣都很好，也就是每一樣都和自己不會有關系。

陳明月忽然就笑了，也是第一次這麽笑着和池映輝說話：“你這樣的人，應該是同樣優秀的女生在你身邊的，就算不能給你錦上添花，也起碼不是給你添麻煩的。如果你是覺得我這樣的“邊緣人”讓你覺得新鮮的話，那剛才我已經撕掉了那層皮，拆開腐肉給你看了。我有我的日子，你有你的前途。如果……如果你也想強迫我的話……”

“陳明月。”池映輝打斷了她的話。

陳明月還是那樣笑着看他。

這也是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聽池映輝叫自己的名字。

應該也是彼此最後一次叫對方的名字了。

卻聽池映輝說道：“所以，你覺得我“這樣的人”，會輕易被你激怒？”

陳明月聽到這句的瞬間神色掩不住地變了，她想盡力維持，也只勉強咬了下唇角。

池映輝還是剛剛的姿态，完全沒動作，但陳明月就是覺得他完全換了一個樣子，很正式，甚至有點莊重的意味。

“除了那次北方的酒店房間號碼之外，關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沒有查過。至于你說的家世背景——家世，是之前父母奮鬥多年創下的事業和資源，在前幾年遇到行業危機，風雨飄搖了一場，我父母也是在為這件事情奔波的途中遇難的，留給我的就是一堆爛攤子；背景，我和叔叔嬸嬸。我們不是親屬關系，是我還很小的時候父母聘用他們到家裏的，這麽多年以來，感情一直都很好，尤其是家裏出了意外變故之後，不但沒有離開我，還盡量照顧我。我之前和你說過有一位叔叔在洖城，就是他，一直在幫我。我自己，就經營家業來說，除了違法的事情，能做的都做了，畢竟它再爛，也是池家的，還有那麽多人指望着它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能有收入養家，吃飯。我到現在也并沒有很清閑，今天來找你之前，都在公司裏開遠程會議，連續開了6個小時。你猜的很對，我現在雖然年輕，但是在平江商界來說的确是有地位的。”池映輝說到這微微靠近了一小步，像往常那樣帶着溫和看着陳明月：“所以，這樣的我，你還會覺得接不住你嗎？”

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商場裏厮殺出來一條血路的人，會保護不了你嗎？

陳明月聽懂了。

随後又見池映輝有點忍俊不禁似地說道：“還有你說我這樣的人，我什麽樣的人？被未婚妻抛棄這件事我記得早就告訴過你了，她就是你說的那種優秀的女生，人家看不上我，你有解決方案嗎？要不你去她移民的那個國家把她給我找回來？哦，對了，她已經結婚生子了。”

陳明月：“我……”

“腐肉沒看見，愚笨倒是看見了。你說不再希望有這樣的人出現了，那為什麽對我說你的希望呢？因為你面對我的時候，你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至于情……”池映輝說到這停了一下，斟酌片刻，才說道：“其他都是順其自然的事情，以後你就明白了。”

陳明月長這麽大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說她笨，她似乎被這個字鎮住了似的，慢半拍地把最後聽進耳朵裏的話琢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驀地有點羞，還有點點懊惱，也只能啞口無言地低下了頭，手指不自然地扣着。

池映輝看着她這幅神情，很是懂得适可而止：“說好了是出來散步的，結果在這樹下原地不動地站了這麽長時間。走吧，你帶我在你的地盤轉一轉，看看有什麽好玩的。”

陳明月機械地往前走着，一時說了好多話，也聽了好多話，她沒有過這種經歷，還需要消化一下。

但很清楚地意識到，心裏面不難過了。

不過有一點池映輝沒說對——并不是她在面對他的時候，自己是安全的。

而是有他在，自己就會覺得很安全。

池映輝看着陳明月，沒有再提起任何話題，給她時間，讓她想。

他不知道陳明月當年在醫院裏看到、聽到了什麽，但他很感謝那些，讓陳明月沒有放棄。

那年冬天，他沒能留住父母，但是他現在要留住陳明月。

這個姑娘，她即便不想活了，也沒有去做極端的事情，而是安安靜靜的，自己一點一點的熬着；她自己常年穿着長袖的衣服遮蓋手臂，但是在無辜的人被輿論波及中傷的時候站出來揭開了自己的傷疤。

她很聰明，很勤奮，很勇敢，也很美。

這樣的人，不該過得這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