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終破碎

第28章 終破碎

洖城。

傍晚的時候，陳明月準時下了班，她今天不太餓，就哪都沒去，直接坐地鐵回到了家，打算餓了再說，冰箱裏還有一包速凍餃子。

洗漱之後，她敷了一貼面膜，然後趁着敷面膜的空檔，從衣櫃裏拿出了那天池映輝陪她在商場裏買到的連衣裙，剪掉了标簽，挂到了衣架上，又從鞋櫃裏選了一雙裸色高跟鞋。

明天上午新的甲方客戶就會抵達公司s。

然後，晚上就可以見到池映輝了。

陳明月想要以最好的面貌來迎接這些。

她覺得自己的心情難得地很好，最近一直在看的一本書也在昨天看完了，距離睡覺的時間還早，就打開了電腦開始上網，打算看一看時下的網絡熱點。

現階段正是一年一度的高校畢業季，網上的話題多數是對高校學子的畢業寄語，其中不乏還有一些網友的烏龍和搞笑段子，鮮活又有趣。

更多的，是畢業生們對于以後生活的讨論，關于實習體驗，關于求職新工作，關于薪水，關于離校之後的生活成本等等，詞條下面會出現一些步入社會幾年的人，回複個人的經歷，心得體會，當作生活經驗分享，也順便喟嘆一下曾經那些一點一點褪去青蔥的黃金歲月。

畢竟，芸芸衆生中的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

陳明月看到這些的時候，對照了一下她自己。

至今，她已經大學畢業滿三年了，參加工作的時間是三年多。這三年多的時間裏，她早上在固定的時間點內到達公司，或者到達駐場的甲方單位辦公現場；在晚上不固定的時間點下班，早一點的話是在深夜，晚一點的話是在淩晨之後；假期的時候她就宅在出租屋或者現在自己的家裏，沒有社交，也沒有自己去過影院或者火鍋店，偶爾會在換季的時候去商場添置衣物，每次去都是目标精準，速戰速決的樣子，買完就回去。

她每一年的年終工作總結提交完成後，會再額外寫一份面向自己的總結，總結這一年工作裏的不足，怎麽樣可以更優化，哪些地方做的比較好，一些習慣或者思維方式以後也要注意保留，等等。

她從來沒有想過屏幕上提到的“工作體驗感”或者是“生活體驗感”，也沒有過個人生活規劃，她一直是被生活推着往前走的——賺錢就是為了養活自己，買房子就是為了擺脫南明。

關于未來的規劃，應該是怎麽樣的呢？

“未來”兩個字出現在陳明月腦海裏的時候，也伴随着出現了池映輝的身影。

池映輝，他總是情緒很穩定，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的樣子，日常衣着可以看出他的品味不凡，行為舉止又可以透出他良好的教養，家裏的小動物也照顧的很好。

池映輝對待自己，更是耐心周到，哪怕最初自己言辭過激，也都被他春風化雨了。

這樣的人，應該就是那種好的家庭環境裏長大的吧，連家裏聘請的工作人員都那麽好。

那麽也就說明，他曾經有多幸福，當年父母的驟然離世，就會讓他有多痛苦。

而如今，他又能很坦然地面對這段過往。

池映輝……

池映輝真的很好。

陳明月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坦誠一下出身，畢竟，在中式傳統裏，父母長輩都是生活中絕對客觀的存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可是南明那邊的一切，她連想起來都覺得窒息，根本無法開口。

池映輝知道關于自己手腕上的疤的時候，他們之間毫無關系，他在知道以後依然來找她，是她的幸運。

但陳明月不想他再知道自己心裏的疤了。

等戶口落在洖城，就只告訴他自己的媽媽已經過世了，沒有別的親人就可以了。

這個世界，晝夜更疊，都說光陰似箭，但其實光陰是永恒的，似箭的是個體的人生。這場專屬于自己的人生裏，是一次次自己與自己內心世界的博弈，想不通，就會永遠被困在內心的牢籠裏，想通了，就可以在內心得到一方天地。

但又并不是想通了就萬事亨通的，因為總會有新的問題出現。

更何況想不通的呢——陳明月博弈了無數次，每一次都敗下陣來。

與南明有關的一切，永遠都會是她的症結。

“停、停、停。”意識到自己又一次掀起情緒往裏鑽的時候，陳明月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讓自己轉移注意力。

她起身去冰箱裏拿出了速凍餃子，加水下鍋，用木鏟讓凍餃子均勻過水，然後轉身去拿盤子和碗筷。

先把晚飯吃了，然後好好的睡覺才是正事。

翌日早晨。

陳明月起床後忽然一陣心慌。

她捂着心口緩了緩，覺得昨晚自己實在不該去想那些，就立刻調動思維把今天要實現的事情輪番想了一遍，感覺好多了。

她稍微多花了一點時間，給自己化了一個比往常要細致的淡妝，離開了家門。

到達公司的時候，徐琳已經到了，見陳明月進來眼前一亮，“明月，你今天好美啊。”

“你今天也美。”

徐琳湊了過來，“孟總也已經到了，她今天也狀态超好。”

陳明月放下包，坐到椅子上先給電腦按了開機，“女将軍要帶我們上戰場啦。”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大客戶嘛，老板肯定重視，小組裏的人估計都是這樣的。”

“嗯。”徐琳答應了一聲，然後又嘆了口氣：“唉，就是要出差好久啊。”

“對呀。不過說實話，徐琳，和一個月換一個地方的短差相比，我倒是覺得在一個地方出長差更好一點，至少可以少飛四次。我去接杯咖啡，你要嗎？”陳明月拿起杯子問道。

“那倒也是，各種值機安檢的也麻煩……好啊，謝謝。”

陳明月端着兩個杯子往茶水間走去，路上和相遇的同事問了聲早，進到茶水間的時候，孟嫣剛好在接咖啡，陳明月等在一邊，“早上好，孟總。”

“早上好，明月，你今天真美。”

“謝謝孟總，你也是。”

孟嫣接好咖啡讓出了位置，陳明月上前放上了徐琳的杯子，操作了機器。

“明月以前去過西部嗎？”

“我還沒有去過。孟總以前去過嗎？”

孟嫣笑着點了點頭，“去過。不過是在一年多以前了，也是這個季節去的，比洖城要涼快很多，很舒服。”

陳明月換上自己的杯子，再次操作機器，“應該也有很多特色美食吧？”

“當然，還有水果。另一杯是誰的？”

陳明月的睫毛根根分明，笑的時候大眼睛裏閃着光，“徐琳的。”

孟嫣笑得更開了些，“女孩子之間的小動作真的可愛，學生時代相伴去便利店，工作的時候幫忙接咖啡。”手機來電鈴聲響起，她看一眼後說道：“明月，我先回辦公室了，等客戶到的時候我在群裏通知你們。”

“好的，稍後見，孟總。”

“嗯，稍後見。”

九點鐘，陳明月給手機靜了音放在一邊，前往會議室參加一個集團內部的線上集體會議。

九點四十分，會議結束，孟嫣現場通知客戶預計十幾分鐘後抵達公司。

十點鐘，陳明月和孟嫣在這一層的電梯間彙合，加上另外兩位同事，四個人等待客戶上樓。

電梯緩緩上行，到這一層叮聲作響，電梯門開了，走出來六個人。

為首是此次甲方的副總，其餘成員為秘書及四個部門的主管，兩方互相握手問候，而後由孟嫣做指引，陳明月做主要講解人，開始企業參觀，主要是為了讓客戶了解洖城總部的規模，然後10個人攀談着，慢慢地往中心會議室走去。

這時，電梯間裏又一次叮聲作響，電梯門開了，走出來一個人。

是陳偉。

他左右各看了一眼，就見右手邊，面向這一側的一個邊緣為坡向到地的獨特設計感弧形桌子裏坐着一個女職員。

那位也看見他了，他走過去的時候女職員有些詫異的神色，眼神不受控制地打量了他一遍。

腋下夾着一個男包，條紋POLO短袖，突出的肚子上勒着一條皮帶，經典的四線城市個體戶形象的中年男士，此刻出現在了洖城高端寫字樓裏的國際公司分部前臺邊。

而女職員打量這個中年男人的根本原因卻并不是衣着和外貌，而是因為他身上的戾氣。

肉眼可見的，很濃重的戾氣。

“先生，您好。請問您是找……”

“陳明月在哪？叫她出來！”

陳偉的聲音很大，大到寬敞的空間裏，有着一段距離的走廊都可以聽到。

那一行人對這一聲倍感意外，紛紛回過頭看向這邊。

其中只有陳明月是在聽到這一聲的時候就開始猛地心跳加速，幾乎要跳出胸腔。

這個嗓音她從小畏懼到大，即便離家這幾年，相隔千裏，也會在夢裏折磨她。

陳偉來了。

陳偉為什麽會來這裏？

陳偉他，他要幹什麽？

陳偉從人群裏一眼就認出了陳明月，立刻大步流星的往那邊奔去。

陳明月看着他越來越近，她的本能立刻跳出來告訴她跑。

可是不行——老板在，同事在，今天的重要客戶也在。

她無意識地握緊了拳一動不動地硬撐在那裏。

陳偉走到近前的時候孟嫣見他神色不對，上前一步問道：“先生，請問你是……”

“我是她爸！”陳偉直接打斷了她。

從包裏拿出來那些打印s的紙，舉到她的眼前。然後一絲停頓也沒有地一邊罵“你個賤貨”一邊上前一步掄起胳膊抽向了陳明月，陳明月擡手擋了這一下，巴掌沒挨到臉上，但是胳膊的力道把她咚的一聲撞在了身後的牆上。

衆人見狀立刻伸手去攔人，但陳偉開瓷磚店多年，搬重貨鍛煉出來了，實在是粗暴得厲害，居然又猛地撲上去抓陳明月，“操！裝的人模狗樣的，實際上把男人睡了個遍！”

刺啦一聲，左邊的衣袖被陳偉拽得直接撕裂開來。

紙上的字陳明月看不清，但是圖片她已經看到了。

尤其是加上那句罵聲，讓陳明月眼前一黑，衣服撕裂直接讓她覺得自己的頭也裂開了一樣，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左臂，在衆人手忙腳亂地圍護裏，貼着牆壁站着，明明已經退無可退，她卻完全無知無覺一樣地倒着腳步，想要一退再退。

“你他媽丢人都丢到我門口去了！”

“從小賤到大！連我都來勾引的騷貨！”

“你怎麽不去死？你就該抹脖子！”

“你把自己睡爛了，睡死了都行！”

“你他媽上新聞幹什麽？帶我也跟着沒臉了！”

……

陳明月的眼前是衆人的一片混亂，她開始覺得混亂的場面有些晃動。

她既覺得自己哪哪都疼，好像又回到了南明那些被堵在牆角挨打的歲月，又覺得自己再一次被人扒光了，好像回到了那年冬天被下了藥之後，任人欺辱的夜晚。

她耳邊回蕩着這些罵聲，心跳好像，反倒平靜下去了。

取而代之的，她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

她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明月。”

她的眼睫一顫——是池映輝。

自己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嗎？

“明月。”

聲音到近前了。

陳明月終于擡眼看向聲音的來源——池映輝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也是晃動的，好像站在水裏，影影綽綽地對着她。

“明月。”

晃動着的身影又叫了她一聲。

陳明月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她松開了左臂，任由破碎的衣袖滑落，露出左手腕上兩道斑駁的疤，擡起兩只手伸向前面晃動的影子。

幻覺就幻覺吧，真的，好想池映輝抱抱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