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又一年 ·搶救室

第29章 又一年 ·搶救室

“早，齊嬸。”

池映輝收拾停當，準時出現在了餐廳。

“早。粥煮好了之後我打開鍋晾了一會兒，現在喝剛好。”齊嬸把托盤放到餐桌上，然後把早餐一一端出來。

有粥，鹹菜，面點，還有煮雞蛋。

池映輝給自己剝了個雞蛋，齊嬸給他遞過去一張紙巾，“中午是不是還能回來吃一頓午飯？你是下午才走呢對吧？”

池映輝點了點頭。

“那等會兒你出門了，我就再去買點菜，中午給你做幾道。”

“嗯。對了，齊嬸，這個時間，枇杷是不是上市了？”

“已經上市有一段時間了，正是旺季，再晚點估計都沒有了。”齊嬸剛要問他從前不是不太喜歡吃枇杷的嘛，旋即反應過來了，接着說：“你要的話我等會兒一塊買些回來。”

池映輝見齊嬸勉強裝作淡定的樣子，自己先笑了，坦然地說了出來，“她有點感冒，嗓子有時候不舒服，記得挑熟透的買。”

齊嬸這才大方地笑出來，“放心吧。”

相對于洖城辦公室的現代簡約風格，平江的辦公室要偏向于新中式一些，是池映輝的父母留下的，他絲毫改動也沒有做，偶爾回到這裏，就直接在辦公桌右前方的長桌上接待客戶了，與會人員少的時候，會議室經常被閑置。

今天參會的都是雙方的主要人員，各自提筆簽字，而後扣上公章，合作關系确立。

衆人紛紛鼓掌慶賀。

送甲方離開後，池映輝走到辦公桌邊，把先前送進來需要他簽字的文件逐一确認後開始簽名字。

咚咚咚，有人敲門。

“進來。”

進來的是一名行政職員，“池總，我給您打掃一下辦公室。”

“好的，謝謝。”

池映輝便低頭繼續簽字了。

一個名字還沒寫完，這時又有人敲了門。

是張藝。

她進門後先是叫了聲“池總”，然後對行政職員說道：“辛苦你先出去一下，稍後我再叫你。”

“好的。”

池映輝有些不明所以，看向張藝。

張藝把手機放到池映輝面前的位置，說道：“池總，你看一下這張票務信息截圖。”

池映輝就見上面的旅客信息，名字是陳偉。

“池總，南明最新傳回來的消息，說是陳偉的店裏有人進去鬧事，主要是說他女兒私生活……總之，說得很難聽。”陳偉的女兒是誰不言自明，張藝不需要多說，轉而道：“然後今天早上就查到了陳偉登機的消息。”

池映輝已經看到了餘下的信息。

目的地：洖城。

落地時間是……四十分鐘以後。

落地機場，再從機場到市中心，這個時間差……

池映輝起身就往外走。

張藝加快腳步跟在身後，她拿起手機快速解鎖，撥了一個電話出去，剛響了一聲立刻被那邊接聽了，張藝道：“孫建，你和趙勇立刻下樓，陪池總回洖城。”

“收到。”

有員工在走廊上經過，遠遠地看到跟在後面張藝的示意，就都當作沒看到池映輝一樣，只默不作聲靠邊讓路。

池映輝一路無話，上了電梯之後按了1樓鍵，電梯門很快合上了。

站在電梯間的張藝這才深呼吸了幾次來平複喘息，然後轉身走回了辦公室，開始給平江這邊餘下的事情做安排。

孫建開車的車速很快，沒一會兒已經沖上了高速。

池映輝在後座上陸陸續續地打了很多次電話出去，都是無人接聽，微信也沒有人回複。

他并不能确定陳偉到底要做什麽，在這個基礎上，他既不好通過其他方式找人，更不合适報警，那樣做的話，最終可能只會對陳明月一個人有不好的影響。

他只能自己去追趕。

平江到洖城的這條路，這幾年裏，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次，這一次，也會和平時沒什麽兩樣的，他想。

等他終于在洖城市中心的寫字樓裏出了電梯，走進高層，就看到了那邊混亂的場面。

衆人的喝止聲，完全不堪入耳的謾罵聲，在看到人群中抱着手臂，眼神已然空洞的陳明月的那一刻，都像是消了音一樣。

“明月。”

池映輝遠遠地就叫了一聲，但是她好像沒聽到。

“明月。”

這一聲之後，他已經穿越衆人，來到了她的面前，她也終于擡頭看向他了。

只這一眼，讓池映輝的心裏更沉了幾分，那雙杏眼裏已然充滿了恐懼和麻木。

“明月。”

這一聲，池映輝叫的小心翼翼，唯恐再讓她受到更多的刺激，他試探着走近了一步，就見她忽然看着自己笑了。

可她的眼睛并沒有聚焦。

她就這樣笑着，終于邁出了一步，她松開了她的左臂，兩只手都伸向了他。

池映輝看她總算是認出了自己，就不再顧忌，終于将人抱進了懷裏。

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第一次抱陳明月，會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抱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陳明月在他的懷裏安靜了下來，可是沒過幾秒鐘，池映輝就發現懷裏的人在不住地倒氣，然後整個人頹然一軟，臉色青白的失去了意識。

池映輝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血都要涼了。

他手抖得幾乎要攬不住陳明月， 到底勉強逼迫自己鎮定，彎腰把她抄抱起來，大步往電梯間方向走去。

此刻現場已經恢複了秩序，陳偉被趕來的保安人員扶着，他滿口的血，一邊臉腫起來很高的一片，已經顯出了紫紅色——是那時他正在無差別地噴髒，看到池映輝走近陳明月，剛沖着他吐出半句髒話，被趙勇一拳砸到臉上，打掉了一顆牙造成的。

這一拳也把陳偉徹底打老實了，口齒不清地鬧着要報警，卻是一個髒字也不敢再說，更別提動手了。

趙勇拿出一張名片，确認了在場的孟嫣是主管之後，雙手遞到她的面前，十分地紳士恭敬，和剛剛身手狠辣的樣子判若兩人：“我現在需要跟在老板身邊，麻煩您了。”然後一路跑過去，趕上了池映輝。

·

醫院急診大樓，池映輝小心地将陳明月放在了病床上，随即病床的鐵輪開始快速轉動，将陳明月推進了搶救室，大門一關，大大的靜字下面，紅色指示燈亮起。

時隔幾年，池映輝再一次站在搶救室外等人。

心境卻是截然不同——上一次是無法，這一次，是……是什麽呢？

是陳明月絕對不能有事。

這對他不公平，對她，更不公平。

孫建挂了電話之後上前說了兩句什麽，池映輝看着他點了點頭。孫建沒能問出來，但是也不好再重複，想着可能老板心思不在這上面，過會兒會給他答複吧，就站到一邊不再動作了。

池映輝走到了等候區，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出去：齊叔s，我現在聽不清別人講話了。

搶救室裏，醫護人員各種忙碌，陳明月躺在病床上很安分。

她對于自己墜入黑暗前的幻覺很滿意，她被池映輝抱進了懷裏，得償所願了。

現在她覺得自己很輕松，一步踏進了一個蒼茫純白的空間裏，沒有任何事物，也沒有任何聲音。

她眨了眨眼睛，發現哪怕閉上眼睛的時候也是純白的。

好像有無限大的光照亮任何地方，陳明月很喜歡這裏。

然後她看到這個空間裏出現了一個人，是她的媽媽。

女人還是陳明月記憶裏的，年輕時候的樣子。黑發濃密，燙着那個年代流行的波浪，只是身上穿着一件她從沒見過的旗袍，但很适合，很美。站在幾米遠的位置，容顏姣好，神色安然。

“媽。”陳明月開口後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又一次張開嘴，依然是沒有聲音的。

對面的女人毫無反應，依然是那樣安然地看着她。

陳明月放棄了說話，看着人，開始朝着那個方向走。

結果卻是無論她走了多少步，女人永遠是在她前方那個同樣距離的位置，她們兩個人就像是被固定了一樣。

陳明月沒有停下來，一直走一直走，她感覺不到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非要這麽做，但是她就是不想放棄。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處在一個奇怪的維度桎梏裏，她可以放任自流，卻又什麽都做不了。

忽然，一眨眼的時間，女人來到了她的面前。

兩個人依舊有些距離，陳明月看着她，卻見對方神色不變，輕擡了擡手，就這麽隔空将她推了出去。

她被推出了那個白色的空間。

一瞬間好像剛剛奔走的疲憊全部積攢着砸回到了她的身上，陳明月感覺到自己是躺在了什麽地方，因此完全不想動，哪怕身上有些刺痛也不想理會，只想睡覺，想回到那個白色空間裏。

“病人心動過速的問題已經沒有了，腦供血不足剛剛緩解，徹底恢複還需要點時間，她現在需要一定的睡眠和營養。心髒沒有發現其他特殊病變，這一點請放心。還有就是千萬不能再受刺激了。”

“好，辛苦了，謝謝。”

陳明月被推了出來，送往單人間病房，池映輝跟在一邊，後面是趕過來的齊叔和他帶過來的中醫。

剛剛答謝的，就是齊叔。

齊叔身穿盤扣的唐裝上衣，大概是在豪門待久了，身上俨然有了些雍容的氣韻。

只是他此刻整個人的狀态卻是有些緊繃的，臉上都是擔憂。

想來也是，自己照看的孩子突然來消息說舊疾複發，自己期盼能看一看的、孩子的意中人居然是在醫院的急診大樓裏看到了第一眼，對方是剛從搶救室裏被推出來的，任誰都會難以承受。

護士給陳明月紮上了吊針之後，調節了一下藥水的流動速度，然後走出了門。

池映輝也不再耽擱，在病房窗戶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齊叔。”

“好。”齊叔知道他聽不清，也還是答應了一聲，然後轉頭對着旁邊的中醫說道：“大夫，可以開始了。”

池映輝也被紮上了針——針灸。

大夫手法精湛，很快在池映輝身上的六個穴位紮上了針。

不一會兒之後，他耳朵裏一陣嗡鳴作響，伴随着頭痛。然後嗡鳴聲漸漸地弱了下去，陸陸續續地開始可以聽得到室內空調的輕聲，走廊裏偶爾的腳步聲，還有密閉窗外的不甚明顯的汽車聲了。

大夫撤針之後，收拾了東西先行離開，齊叔送人出了門，不一會兒又返回了病房裏。

此刻已經過了中午，窗戶上的紗簾遮擋着日光，病房裏涼爽靜谧。

齊叔小聲地開了口：“你最近就什麽都別管了，先好好照顧她。其他的事，讓張藝聯系我，我會親自去處理的，你只管放心。你可不能再動心氣了，記住沒？”

“嗯，謝謝齊叔。”

“小輝，還是那句話，沒有什麽是比人能好好地在一塊更重要的了。”

池映輝這一次什麽都沒說，而是看向病床上的人，然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