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曾放棄的生命

不曾放棄的生命

安靜下來的安墨，被迪諾慢慢扶着在過道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她要相信那些正在奮力拯救那兩個孩子的醫生，可是擔心什麽的，并不是簡單的相信就能控制得住的。

“如果我能更有用點就好了……”安墨低着頭，喃喃地說道。

“小姑娘，這個時候，你更應該相信那兩個孩子。”迪諾雙手環抱在胸前，靠着她身側的牆，說道。

“迪諾先生？！”安墨顯然不明白，明明生命的決定權，不是在命懸一線的孩子手上，為什麽他要這麽說。

“或許受傷的程度會有很大不同，但是想活下去的心都是一樣的。他們肯定都想活下去的，不顧一切的想活下去的。每個人都是這樣，即使再痛苦，呼吸再沉重，他們都會堅持到最後一刻的。”迪諾看着手術室的方向講到，“小姑娘，其實生命沒有我們想的那麽脆弱。它是很堅強的，什麽都比不了。”

語畢的那一刻，安墨被震在了原位。

安墨深刻地感覺到了，面前的男子和自己不同，他選擇相信的是更內在更容易逝去的東西，不是技術，不是人力，完全是一種賭博一樣的精神層面的東西。似乎在他眼裏，所有的施救措施都只是為了這個精神而存在的，這讓她這個未來行醫的唯物主義者很驚訝。

而且這些話，就像是感同身受一樣，如果沒有親身接觸，沒有足夠的經歷，是絕不可能說得出來的。如果真的如此，那麽這個男子，真的是習慣了死亡離別……

真的如她所想那樣，習慣了，所以才會有那種看透一切的神情嗎？

“先生，您……這是……習慣了嗎？”安墨不假思索地問了出來。

“習慣？”迪諾終于又正視身邊的安墨，有些迷茫的眼神在向他詢問某種非知道不可的重要事情一樣，認真而略顯呆滞。

“怎麽可能……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習慣……”像觸及到了什麽，迪諾躲開了安墨探尋的目光。

真是的，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去習慣……

可是在黑手黨眼裏，“習慣”這個詞，是自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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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于平和之後的陰險，習慣于不時發生的火并，習慣于黑洞洞的槍口對着對面的人手卻不會晃動，習慣于看着一地鮮血屍體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任何難過或痛苦的表情。

習慣于這樣，淡看生死。

都會這麽想吧，都會這麽看吧……外人也好，自己人也好……

可是，迪諾心裏卻清楚地很，那根本不是習慣，也永遠不會是習慣。

他無比地确信，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習慣死亡這個東西，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

或許所有人都會說，明明是黑手黨什麽，不要裝出一副光明君子的樣子。

可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即使是黑手黨又怎麽樣，有誰天生就是沒有感情并甘心沉溺于黑暗的生命？身處殺戮之中對着倒下的人狂笑地兇徒也好，不忍這些場景卻不得不天天面對的無辜者也好，因為指責所在即使有着萬般錐心之痛卻不能表現出來的領導者也好……這些人，即使都是在見不到光的日子裏生活，可是讓他們這樣的原因卻只有一個——他們向往生命。

殺人者為了活下去，靠着別人的死亡拯救自己，那是因為他們向往生命。

無辜者不忍流血，逃避也好，漠然也罷，那是因為他們向往生命。

領導者為了無數下屬和背負的家族使命，不得喜形于色，那是因為他們向往生命。

他們只是在用殺戮，保護着自己最為珍視的生命。

所以習慣死亡什麽的，任誰都做不到。

“我之所以相信他們，不是習慣什麽的，只是，在任何人心裏，生命都是最重要的，當所有都被舍棄的時候，只有這個是怎麽都不願放棄的。所以，相信他們吧，生命不是那麽簡單的……”迪諾低聲講到。

無論怎樣，都不願意放棄生命嗎？

或許，是吧，就像安墨現在想讓米爾契和另一個孩子活下去的想法一樣，他們兩個，也在努力地想着要活下去。

雖然心裏依然忐忑，不過，偶爾也相信一次吧……

安墨心裏如是想。

“……謝謝您，迪諾先生……”聲音開始有了些堅毅，安墨看着迪諾說道。

“平靜下來就好……”迪諾淡淡笑了笑。

接下來，他們又進入了漫長的等待。手術室門口安靜無比，即使過道的另一頭人們的腳步聲、說話聲依稀可聽得見。

雖然聽了迪諾的話，安墨變得冷靜了下來，可是她雙手相互攥得很緊，本身就很瘦的雙手在緊繃的狀态下，骨節分外突兀。

等待是漫長而煎熬的，每一秒時間的前進都好像在安墨心裏撞下一個坑，越來越深，一步步地想把她的心撞破。

“安小姐，喝點水吧。”這是，羅馬裏歐的聲音響起。

很慈祥的表情，羅馬裏歐帶着安然地笑容略微彎着腰給她遞過來一瓶冰水。而迪諾則一直站着，斜靠着牆，握着手中一樣的冰水向安墨點了點頭，示意她不要客氣。

安墨沒想到迪諾會細心到這種程度。

“恩……謝謝您。”安墨接過水的時候朝羅馬裏歐禮貌地說。

就在安墨剛剛接過水，還沒來得及開蓋的時候，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吓得她差點把水扔出去。

連忙掏出手機，卻見屏幕上“蕾切爾阿姨”這幾個字在不停地閃動。

那閃動，讓安墨直接想到原來米蘭的阿姨，全身也是如此。

看來幼兒園的老師已經把情況都告訴了蕾切爾阿姨了……

【不……不能讓阿姨擔心……萬一再出了什麽事……】

安墨想着，深呼吸了兩次，努力穩住又突然開始不規則跳動的心髒和微微顫抖地手，動了動嘴角讓自己笑了笑之後，才一閉眼睛接聽了電話。

【小墨！是小墨嗎？米爾契怎麽樣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劈頭而來。

“啊……阿姨……是我……”一聽到那比自己焦急萬分的聲音，安墨又開始發抖起來，只能用空下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冰水，試圖用那寒涼感冰凍自己的神經。

“阿姨，米爾契還在搶救……”安墨用自己最冷靜地聲音說道。

【他怎麽樣？！是不是有生命危險？小墨！】話筒另一邊的聲音又變大了，甚至讓迪諾和羅馬裏歐都依稀能聽見。

“已經搶救了快兩個小時了，我想馬上會沒事了！”安墨突然聲音明亮起來。

【是真的嗎？醫生到底怎麽說的？！】

“醫生……醫生說雖然傷得很重，但是沒有生命危險！真的，阿姨！您別擔心！”安墨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在說什麽……

“阿姨，我在這兒呢，我發誓，米爾契他一定會沒事的！等您……等您回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接您！”

【小墨……】電話那頭的人嗚咽起來，安墨已經聽不清楚後面的話了。

“阿姨！阿姨您別哭！真的沒事的！您聽我的聲音，不是挺好的！不然我也說不出這些話不是嗎？”

【我……我這就趕回去……小墨，求求你了……你定要讓他沒事……小墨……】

“啊……您放心，有我呢！您一定別着急出事了，不然米爾契醒過來見不到您會瘋的……”

【咔……嘟嘟嘟……】

再聽時，已經是忙音一陣了。

安墨如同精疲力盡一樣，舉着手機的手随便按了下挂機的鍵後，就癱軟的摔到了腿上，低着頭喘着氣，什麽都不說。

“小姑娘，你不适合撒謊……”迪諾輕說。

安墨接聽時的所有表情和動作他都看在眼裏。身子坐得僵直的緊，手雖然克制住了顫抖，可是整個手臂較勁地讓青筋都變得明顯起來，而另一只手上還未開封的水，瓶子已經被捏的早就變了形，臉上那假的都像是哭的笑更是不折不扣地出賣了她。

“是嘛……确實……好難受啊……”安墨有氣無力。

“不過你說的沒錯……這種時候，謊話比實話要更适合她。”

突然，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一個帶着藍色口罩的白衣護士從裏面走了出來。

“請問你們誰是那個男孩的家屬？”

“我是！”安墨想都沒想，猛的站起來快步走到護士面前，“請問他怎麽樣了？”

“手術目前都比較順利，但是現在需要輸血，可是血庫的已經沒有他血型需要的血了。ＲＨ陰性Ｏ型血。”

“ＲＨ陰性Ｏ型血？那是稀有血型！”安墨心裏又開始慌起來。

“确實，如果是親屬的話，血型相同的概率會比較高。”護士小姐說道。

“我跟他沒有血緣關系，是Ｂ型……他的媽媽正在米蘭，還在往回趕……親屬的話肯定不可能……”

“這樣啊……”護士小姐皺了皺眉，“沒辦法，只能盡快像社會募集獻血者了。”

“護士小姐，不用了。我就是ＲＨ陰性Ｏ型的，抽我的吧。”就在這時，迪諾的聲音又适時的響起。

“迪諾先生？！”安墨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呵呵，看來是這種罕見血型有時候也不錯。”迪諾随意地說着，“護士小姐，趕快吧，裏面也等不了太久。”

“先生您跟我來。”護士說着往采血室走去，迪諾也準備轉身，而安墨也不由地趕上了腳步。

“小姑娘，你在這裏等好了。”迪諾回身止住了安墨的行動，用手指了指手術室的方向，“那孩子需要你。”

“迪諾先生……”安墨猶豫地停下了腳步。

“羅馬裏歐，你也不用跟來了，在這兒陪着小姑娘吧。”比起自己沒有羅馬裏歐會廢柴的情況，迪諾更擔心安墨。

“是，Ｂｏｓ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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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順利，迪諾回來的時候和走的時候沒有什麽差別。

“迪諾先生，您還好嗎？”安墨第一時間迎了上去。

“沒事，就是抽了一點血而已。”迪諾雖然右臂按住左手的針眼，可是還是大幅度地活動了一下，“你看現在不是挺好。”

“迪諾先生！請不要做這些幅度大的動作！”安墨一邊指責，一邊伸出手把迪諾懸在半空的手臂按了回去，又示意地指了指旁邊的座位，“您坐下休息下，剛抽過血會頭暈的。”

迪諾還沒來得及說“不礙事”，就被安墨半推着坐了下來。

安墨随後并沒有離開，而是蹲下來擡起迪諾的左手，将他的手臂慢慢放到伸直狀态，又微微上擡些。

“迪諾先生，您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按住這裏。”安墨指了指無菌紗布的位置，“注意不要揉動，不然會皮下滲血。而且不要屈肘，不然會淤血。雖然這樣有些累，不過還是請您堅持１０分鐘。”

迪諾很驚訝地看着安墨不拖泥帶水的一些列動作，聽着她一句句專業的術語，腦袋還沒有反應過來，手就照着她的指示做了。連一旁的羅馬裏歐都詫異地扶了扶眼鏡。

“小姑娘你怎麽怎麽清楚？”

“我？我是學醫的，這些是基礎。”安墨慢慢站了起來，坐在了迪諾旁邊的位置。

“學醫？還是第一次聽你說啊。”

“恩，就在佛羅倫薩大學，學的是外科。”

“安小姐很厲害，佛羅倫薩大學的醫學院是意大利相當好的醫學院，要進來很不容易。”羅馬裏歐在一旁說。

“啊，還好吧……”安墨一直盯着迪諾左手上被按住的位置，“迪諾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感謝您……”

安墨此刻，心裏對迪諾真的是有數不清的感激。

他面對自己那樣無厘頭的要求什麽都沒說，就扶她上了車來到醫院；他一直一直地陪着幾乎沒有什麽交集的自己到現在；他在她最痛苦的時候笑着安慰着；他還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獻了血。

安墨清楚地知道鮮血對身體的傷害，這也是那麽多人不願獻血的原因，更何況他是個家族的少爺，還是如此稀有的血型，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那後果恐怕會很嚴重。

可是他什麽都沒說，猶豫什麽的都沒有，笑着就那樣走出了她的視線。當他笑着回來的時候，安墨才突然感到一絲安心。

這個基本上算是陌生的男子已經給了她太多的感動。

“呵呵，這不是什麽大事。如果小姑娘你恰巧血型合适，你不是也會這麽做嗎？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們是不一樣的。

她雖然和米爾契沒有什麽血緣關系，可是兩年的相處，她早已把那孩子當成自己的弟弟看待，那是親人。而迪諾不同，他真的是徹徹底底的陌生人，連米爾契的面都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都是一樣的。”迪諾安靜地說。

是的，在生命面前，相識還是陌路，我們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