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心頭滑落的遺憾

心頭滑落的遺憾

已經從護士那知道手術進行的順利後，安墨那緊繃的神經也舒緩了一半，只要不出意外，那麽米爾契應該是沒有危險的。至于另外那個孩子，既然護士小姐沒有說什麽，那麽情況應該也還好。

當然，即使是明白了狀況，擔心什麽的還是有的。于是三個人就默默地在門口等着，只是偶爾聽安墨問問迪諾身體覺得如何，有沒有不舒服之類的話，才稍微緩解一下略顯凝重的空氣。

三個小時過後……

手術室門外上方的紅燈突然滅了，安墨心跳一下子漏了一拍，敏感地站起身來，迎向了走出來的主刀醫生。

“大夫……”安墨聲音裏透着極其糾結的不确定與期待感。

“手術很成功，放心。”中年大夫一邊摘下口罩一邊說。

一瞬間，安墨全身心都得到了救贖，血液的流動變得舒緩順暢起來，從地獄的煎熬到天堂的聖幕，安墨從未覺得如此安心。

而迪諾和羅馬裏歐，也很自然地笑了起來。

“謝謝您了！”安墨向醫生鞠了一躬，随後又想起什麽，問道，“對了，另外那個孩子怎麽樣了？”

“也脫離了危險，只不過他的親人一時間還趕不過來。”

“是嗎，那就好……”安墨徹底松了一口氣，“那大夫，我能看看他嗎？”

“麻醉還需要半個多小時才能過去。”醫生看了看時針已經指向七點半的鐘表，又看了看安墨，說道，“不過別太久了。”

“我知道了，謝謝您。”

醫生離開後，護士就帶着安墨去辦理了住院手續，之後給蕾切爾阿姨打了電話報了平安。當一切都妥善弄好後，已經快８點了。

“迪諾先生，您先回去休息吧。”安墨對着迪諾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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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沒事，你不用擔心。跟着你一起去看看那孩子吧。”

“可是您的身體……”

“放心，我身體一向好得很～醫生不是說這個時間他也快醒了嗎？用不了多久。”

“……”安墨遲疑着。

“好了走吧～”結果安墨就這樣被迪諾半推着朝着病房走去。

“米爾契的病房就是盡頭左邊３０２室。”護士小姐領着他們到了三層後說道。

“恩……啊，對了，請問另外那個孩子在哪個病房？”安墨問道。

“就在隔壁，３０１室。”

“好的，謝謝您。”

護士走後，安墨、迪諾和羅馬裏歐就朝着裏面走去。再走到３０１病房前，安墨卻停了下來，轉身對迪諾說道：“迪諾先生，我想先看看這孩子，你們稍微等我下。”

在看米爾契之前，居然會選擇先看這個毫不相幹的孩子？這一下子，是迪諾完全沒有想到的。

站在門口，迪諾和羅馬裏歐就這樣看着安墨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一直走到男孩兒床邊。由于背着身子，所以迪諾他們看不到安墨的正面。他們能看到的，只有安墨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撥弄了下男孩兒額頭上的碎發，随後就沒了任何動靜。

他們看不到安墨臉上那樣有着些許母愛的淺淺的笑容，更聽不到安墨心裏小聲地說的那句話。

【一切都過去了，爸爸媽媽馬上就會來的，所以，別怕……】

然而只是看着這樣單調的背影，迪諾心裏已經泛起了一絲絲的波瀾。善良？溫柔？博愛？這些東西究竟已經離他多麽遙遠了，連迪諾自己都記不得了。為了別人什麽的，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可笑，是一種無知。打打殺殺世界裏，自己的性命、家族的性命永遠都是恒重的主題，別人什麽的，是死是活便是無關緊要，或許，死了更好也說不定。就連自己，雖然那樣的保護着家族的手下們，可是迪諾知道，他們不是別人。

但是安墨似乎一次又一次地對他的認知進行着沖撞。不，也許用重塑這個詞更準确。心裏似乎曾經駐留過的東西被一道緊閉不透光的大門鎖在深淵，可是簡單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是一個背影，每一個都是溫柔的力量，像風一樣就如此地吹動了二十多年來塵封的記憶。大門被漸漸地推開，慢慢地有了聖潔的光，即使依然深暗無比，可是那心裏的東西卻不再死寂。掙紮、攀爬、一步步地向着上面而來，那樣的感覺，如同清泉從地下湧出的萌動，如同蝴蝶振翅破繭而出，如同站在天幕下感受美麗的極光。

那樣幹淨的感覺，他曾經擁有，如今卻被這樣一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女孩子重新喚起。

可笑、無知……他們都不屑一顧的東西，對她而言是那麽珍貴的嗎？

“迪諾先生，我們去看米爾契吧。”

還在迪諾沉浸在自己意念裏的時候，安墨已經走了出來。

“恩，好。”

雖然有些混亂，有些懵懂。但是，這樣的感覺，真的不壞。迪諾心裏這樣給自己了一個結論。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很齊全的醫療器械，氧氣罩裏呼出的白氣忽隐忽現，但是十分平穩。病房內沒有開燈，借着窗外隐隐的燈光，昏暗無比。

三人輕聲走到床邊，看着病床上的男孩兒略顯蒼白的臉，心裏都泛着不同程度的酸疼感。米爾契算得上清秀，米色的頭發細碎地擋在額前，安墨摸了摸他的頭，手上切實的觸感讓她的眼淚終于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男孩兒閉着的眼睛似乎開始有了動靜，呼吸的幅度也有些變大。

“看樣子要醒了……”迪諾輕吐。

是的，要醒了。

眉頭皺了皺，嘴唇也咬了咬，米爾契似乎在掙紮什麽。而就在安墨緊張地抓住他的手的時候，男孩兒的眼睛終于睜開了一道縫兒。慢慢的，那一雙冰藍色的眸子就這樣對上了安墨的眼睛。冰藍的，幹淨的，雖然黯淡，卻依然有種抓住什麽不放手的堅持。

那或許，就是迪諾先生說的，對活下去的執着吧……

想着，再看到那仿佛一個世紀都不曾看到過的冰藍色眼睛，心裏壓抑的所有情感就這樣湧了上來，鼻子酸楚的讓安墨趕緊捂住了嘴，并試圖用深呼吸來咽回去那不争氣的液體。

可是呢，就如迪諾想的一樣，安墨只是個小姑娘。

單純的小姑娘，有着平凡感情的小姑娘。

米爾契閃爍的眼神帶着水色模糊不定，虛弱地身子根本連動都動不了。弱小的孩子不會做什麽驚天地的事情，可是單單地嘴角動了動，吐出的三個如同水汽一樣瞬間蒸發的字，卻比黑手黨裏的槍林彈雨更足以動人心魄。

“XXX……”男孩兒的聲音小的幾乎都可以被忽略。

可是，她聽到了！剎那間，心底最後的防線被毫不留情地擊潰，埋藏了多深多重的情感如洪水決堤般全都迸發出來。安墨便再也忍不住淚水，“嗚”的一下全都流了下來，一下子跪在了床邊，緊緊握着米爾契的手不放，頭則深深埋在床面與米爾契手臂間，止不住的痛哭起來。

她終于相信，原來，人的生命真的可以堅強到這種程度，那是連神都應該敬畏的無可抵抗的力量。她堅信父親也曾這樣與死神搏鬥過，不曾放棄的搏鬥過，為了她和媽媽而搏鬥過……她從來都不是旁觀的，從來都不是！那不自知的已經融入別人生活生命的自己，一直都在他們身邊！父親愛着自己不會抛下自己，就像眼前這個孩子一樣，她是他們心裏重要的人，就像他們在她心裏是同等重要的一樣！

一樣的，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或許連迪諾和羅馬裏歐都不會忘記。

她不會忘的，這個孩子用那帶着喜歡、希望還有別的什麽在閃耀的東西在看着自己，之後仿佛用盡他全部力氣吐出那輕柔的聲音，喚了她一聲：

【“墨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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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諾先生，羅馬裏歐先生，對不起……”安墨此刻又坐在過道長廊的休息椅上，低頭對着兩人說道，聲音還帶有些許嗚咽。

自己哭的似乎太過厲害，怎麽都止不住，最後還是因為米爾契需要休息被醫生請出了病房，而之後又哭了好一陣兒才慢慢停下來。整個過程，迪諾和羅馬裏歐都在一旁默默地陪着自己。

“沒什麽的……好點了麽？”

“恩……”安墨抹了抹眼角還存留的淚痕。

“呵呵，那麽走吧，我送你回去。”迪諾說道。

“不……迪諾先生，今天真的太麻煩您了……”

“已經快９點了，你一個女孩子還剛哭過，讓我們怎麽放心？”

“真的沒關系，我……”

“好了，反正我開車，并不差多少路。”迪諾打斷了安墨的話。

“先生，您不能開車。”安墨一聽便立刻反駁。

“啊？”

“獻過血的人絕對不能開車的，先生！”

“啊哈哈……都忘了小姑娘是個準醫生了……好，羅馬裏歐開，這樣成了吧？快走吧～”

一路上，三個人都是默不作聲的。

羅馬裏歐專心地開着車，安墨則靠着後座一直望着窗外流離的景色，而迪諾則一直想着這半天來發生的事情。

這半天所給他的沖擊，不，應該說這個小姑娘給他的沖擊，真的抵得過他經歷過的任何一次巨變。

自從自己接手了父親的地位，成為了加百羅涅的Ｂｏｓｓ之後，他的生活就消失了。

是的，他有的不再是生活，只有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排除異己，不得不用陰謀之類的東西欺騙斡旋，不得不動用武力進行不得避免的殺戮。唯一能讓他還保持着這樣一顆還能稱之為“心”的東西的，也只有對部下的珍惜而已。感情什麽的，真的很奢侈……

但是後來一個叫青木添的姑娘出現了，她那種在黑手黨裏卻真的擁有自己感情的姑娘，成了第一個走近他心裏的人，自己就這樣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然而那樣的感情終究不屬于他……那樣讓他癡迷的專一而簡單的愛，是山本武的，從來就不是他的。

放棄了，祝福了，他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雖然那樣的愛，他直到現在都忘不掉。

他以為他再也不會碰到像小添那樣有着自己所憧憬的幹淨的感情的人了，可是偏偏就這麽讓他碰上了。

安墨，一個與黑手黨完全無關的平凡女孩子，似乎從不沾染過黑暗的東西。她沒有小添那麽聰明，甚至那麽感情化的她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可是，她卻有着更加原始的感情，除了愛情之外的更加純潔的感情。對親人，對不相幹的人，對自己，都是那麽不帶雜質的。這讓自己這個雖然和她相處加起來還不到２４小時的人，都自然地會被她的情感所影響。

聽她講述意大利風情，那是一種如沐春風的舒服；看着她慌張地差點撞到自己的車，他會感到驚恐；見她擔驚受怕，他也會跟着懸起心；而她那樣在自己面前大哭的場景，更讓他有了一定要安慰這個小姑娘的沖動。

像自己這樣在□□混了20多年的人，早就對這樣感情淡漠了，也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始，變得殺人不傷心了、別人死了不擔心了……

于是突然在他已經不想不問，安然過這種生活的時候，突然出現了個跟他完全不一樣的姑娘，而姑娘的一舉一動都是幼年的他曾經擁有的、但是現在早就不見了的珍貴的東西，那樣的感覺就像是“好久不見”一樣的感動吧……

迪諾如此的慶幸，這樣幹淨的小姑娘，不是在他所處的世界。

【可是，好遺憾……】

猛然冒出的這個想法，連迪諾自己都解釋不清。為什麽會遺憾呢……就連小添那樣離開自己，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能認識她，并再一次體會了他幼小時候才有過的單純感，他已經滿足了。

所以遺憾什麽的，自己是奢求不了的吧……

車子很快就到了安墨家。

“好了，趕緊回去吧，好好休息，別想太多了。”迪諾說。

“迪諾先生，真的太感謝您了！”

“呵呵，小姑娘，你已經說了很多次了～”

“先生，我是真的很感激您……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啊……不用說的這麽嚴重，也就是順便幫幫忙而已。”迪諾擺了擺手。

“要不然，下個月的花我用自己的錢，您就不用交錢了……”安墨小聲地提了建議，雖然她覺得這點錢對于迪諾來說根本不足為道。

“那怎麽行，生意和這個是兩碼事。”

“可是……我想不出什麽別的了……”

“……恩……如果你一定要報答的話……”迪諾本想說“那就不用了”，可是再想到什麽之後突然改了主意，“那就給我做頓飯吧。”

“啊？做飯？”安墨吃了一驚。

“恩，聽蕾切爾阿姨說你做的中餐很不錯。”

“可是……我只會一些簡單的，您平常應該從來不會吃的吧……”

“哈哈，吃慣了那些貴的，偶爾也想換換口味，我不挑食的，你放心。”

吃慣了貴的……

換換口味……

安墨突然又有了“可惡的有錢人”這樣的想法，可是在還沒有浮出水面便被感激的情緒扼殺……

“……這……好吧，我是沒什麽問題，如果您覺得可以的話。”

“那好，就這樣吧，看來有口福了～”迪諾笑起來。

“恩，到時候羅馬裏歐先生也一定要來，您也幫了我很多。”

“多謝安小姐。”羅馬裏歐紳士一樣地微微欠身。

“哈哈，放心，到時候一定～”迪諾附和。

“恩……不過最近要照顧米爾契和花店，可能脫不開身，過了這個月可以嗎？還有能把您的電話告訴我嗎？我也好聯系……”

“恩，這沒問題，羅馬裏歐……”

“是，Ｂｏｓｓ。”羅馬裏歐說完，便拿出便簽紙寫了兩個號碼交給了安墨，“安小姐，第一個是Ｂｏｓｓ的，第二個是我的，如果您聯系不到Ｂｏｓｓ可以直接聯系我的。”

“那我們就回去了。”迪諾說着準備離開。

“先生，這幾天您一定要注意休息，還要多吃寫蛋白質和維生素較高的食物，但是不要過度，不要做劇烈的運動，不然會很危險的。”安墨臨走時對着迪諾說了一大堆注意事項。

“哈哈，小姑娘你以後會是個很好的醫生的。”這是迪諾走之前，笑着說的最後一句話。

夜裏的燈火很絢爛，也很迷離，總是有種讓人安溺于升平世事的頹敗感。

“羅馬裏歐……”車內，坐在副駕上的迪諾叫了這麽一聲。

“我知道的，Ｂｏｓｓ，我也這麽想。”羅馬裏歐似乎心領神會。

“呵呵……果然，雖然慶幸，可是還是遺憾呢……”迪諾靠着後背，閉上了眼睛。

“Ｂｏｓｓ……”

之後，車內再無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