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熟客

熟客

幾天後的一個早上，溫覓店裏的第一位客人，是她的一位熟人。

前...相親對象，陸執。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溫覓正在整理東西，一擡頭，看見陸執，很是驚訝。

“你怎麽來了？”

陸執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西裝，氣質沉穩，鼻梁上架着銀邊眼鏡，不但沒有掩蓋住他俊朗的外貌，反而還增添了幾分儒雅。

他走到溫覓面前，把手裏提着的袋子放在溫覓面前，笑笑，

“正好到江城來辦點事，順便來看看你。”

他把視線移到那個袋子上面，緩聲說，

“這是阿姨托我帶給你的，她自己做的牛肉幹和辣醬。阿姨說前段時間你打電話給她老念叨這口...”

溫覓心口忽然有些發酸。

她是渝城人，從小就吃辣，可以說無辣不歡，可江城的口味偏清淡，即使是加了辣椒的東西也始終泛着點甜味，她實在是吃不慣，到這邊來，一直掉秤。

跟媽媽說起來，其實也只是随口一提，本是帶着玩笑似的抱怨，沒想到就被她牢牢記在心底了。

溫覓自認為自己還算獨立，只是很多時候，也難免想家，江城，好像始終不是她的歸宿。

“謝謝你。”

陸執輕笑着搖頭，

“不客氣。”

“裏面還有我送給你的開店禮物。”

“說起來，你開店都一年了，我才來給你捧場，還挺不好意思的。”

溫覓笑笑，搖頭，

“說這些幹嘛。”

想起來，她跟陸執好像也有一年出頭沒見了。

三年前她回到渝城，沒過幾個月她媽媽就給她安排了場相親，對方就是陸執。

他們兩個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了相親，而且一見面，确實對對方沒什麽感覺，互相沒看對眼，但是其他方面倒還挺聊得來，比如怎麽賺錢這一塊，兩人倒是很有共同話題。

這一來二去地就處成了朋友，是屬于躺在列表裏，也許不會經常聯系，不會頻繁聊天的關系，但是有需要的時候，都會幫一把對方的那種。

用溫覓自己的話說就是恰到好處，不會過分熱絡，越了界。

“沒想到啊，你才到江城來開店一年，就做成這樣，聽說你還要開新店了？”

溫覓被他的話拉回神，點頭，

“還在籌備中。”

她指指菜單，

“要吃什麽或者喝什麽？”

陸執沒有跟她客氣，托着腮，認真地挑選了一遍，嘴裏還念念着菜單上面的甜品名字。

“半醉呢喃...這是什麽？吃了會醉嗎？”

溫覓覺得他應該是注意到這款甜品名字後面的那一串小字：本品不适合開車人士食用。

“就是酒心巧克力撻，酒的部分是江城老字號清江甜米酒，可惜你沒口福了哦。”

陸執點頭又搖頭，

“你這樣說，我還真是很有興趣了，再說，等會兒你幫我把車開回去不就是了。”

“想得美，你可別耽誤我賺錢。”

陸執笑笑，沒再跟她争，視線又在菜單上掃了一圈，随便點了一款甜品和一杯咖啡，就站起身來，在店裏面轉悠起來。

溫覓把甜品和咖啡端出來放到一張空桌子上後，一轉頭，看見陸執正盯着牆上的一幅畫看。

溫覓走過去，弄出的動靜把看畫看得正入迷的陸執給吓得一哆嗦。

他強裝鎮定，清了清嗓，看似很專業地評析起了這幅畫，

“這幅畫創作風格鮮明，色彩飽和，抽象大膽，很像是在模仿畢加索，我想這位青年畫家一定是在致敬畢加索。”

“敢問，這位青年畫家是誰？”

溫覓聽完，忍不住笑出聲來，她越笑越收不住，最後勉強捂着自己的肚子，支起身子來。

“你說的這位...呃，‘青年畫家’...就在你眼前。”

陸執轉過頭來，一臉“你怕是在騙我” 的表情。

溫覓看着那幅畫，極力地壓制住自己的笑意，

“沒想到啊，有一天有人也會誇我的畫是出自青年畫家之手。”

陸執覺得自己面子上有些過不去，立馬變了個語調，一本正經，

“其實仔細一看，這幅畫的特點，也就只剩下抽象了，沒有大師的那種藝術感...”

“拉到吧你，現在又變了種說法，欣賞我的畫還不好意思承認，沒意思。”

“別看了，你的甜品做好了，快過去吧。”

...

周尋的車，今天選擇了停到溫覓店對面。雖然是對面，但是他也很清楚地看到了從那個男人進入到溫覓店裏之後的整個過程。

她笑得很開心。

不知道那個男人對她說了什麽，她臉上的表情，是他找到她後的這些天，從未見過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周尋雖然現在沒有關于和她的記憶，但是好像某些反應，已經刻在了基因裏，看到她和其他男人那樣，是自然而來的不悅，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想沖進去，把他拽離溫覓身邊。

周尋指尖發麻，他下意識地活動了下手指，但因為表情太過吓人，讓坐在前面的李林泉産生他會進去跟對方約架的感覺。

“那個，周總，據我所知呢，溫小姐現在是沒有男朋友的，那個男士呢，應該是...”

“溫小姐的追求者。”

李林泉敢摸着心口說，他說這話本意絕對是想安撫一下周總受傷及吃醋的心情，可是他怎麽感覺周總的臉更黑了呢...

“周總，要不咱回公司吧，下午還有個會。”

李林泉小心翼翼地提出這個建議。

周尋依舊看着街對面，沒做聲，深邃的眼睛裏滿是冰冷。

他覺得自己很奇怪。

明明什麽都想不起來，見到她時，卻總是克制不住種種複雜的情緒，全然湧出，就快将他吞噬。

就像是螞蟻嗅到甜食一擁而上，早已成了本能。

不過這種情緒也讓周尋更加确定了。

那個人。

就是她。

...

又過了一會兒，周尋隔着兩道玻璃，一條街，就那麽看了好久對面的景象。

他怕自己再不離開，情緒就會失控，他給李林泉個眼神，示意他開車。

就在這個時候，店門開了，走出來的正是溫覓和那個男人。

兩人有說有笑的，溫覓偏着頭和他道別，笑眼彎彎，落到周尋眼底，卻是無比刺眼。

他聲音寒下去，

“走吧。”

就在李林泉要發動車子的時候，周尋卻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進了溫覓的店裏。

這個人的出現給他的驚詫程度，比上一個男人的出現更深。

*

溫覓沒有想到這一早上，剛接待完一位熟客，又迎來一位。

她給對方挑了一個隐蔽的位置，請她坐下後，自己去了咖啡機前。

調咖啡的時候，她的心情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靜，也許是因為事先知道了實情，也許是因為已經猜到了她會來找自己，雖然算不上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至少沒那麽驚訝與慌張。

溫覓長舒一口氣，端着咖啡過去了。

“阿姨，記得您不喜歡甜的，給您做了杯咖啡。”

文绮玉指尖輕搭上那杯咖啡，道了聲謝，然後眼神就那麽落在溫覓身上，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看着。

溫覓被看得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她端起自己那杯咖啡來抿了一口，試圖緩解自己內心的局促。

“真是好久沒見到你了，覓覓。”

“有三年了吧。”

溫覓點頭，

“是的，阿姨。”

她看着眼前的文绮玉，她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端莊，優雅，是被歲月偏愛的人。

看向她的眼神裏的憐愛，也是像以前一樣，自然流露的，不像是裝的。

“您還是這麽年輕。”

文绮玉聽到她這話，低頭笑笑，

“哪有，老骨頭一把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你知道嗎，覓覓，我有時候想起你，就會想說，什麽時候能再見見那孩子啊，”

說到這裏，文琦玉頓了一下，視線重新落在了溫覓的身上，帶着點遺憾，

“可是我又想，最好是別再見了，如果再見，可能就又是我們一家要麻煩到你了。”

“沒想到最後還是見你了。”

溫覓看着她臉上傷感的表情，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對方，或者說是安慰自己。

不過，很快，她就緩了過來。

她剛剛應該是被文绮玉營造的悲傷給感染了，其實仔細一想，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正想說話，文绮玉卻先她一步開口了，

“覓覓，你已經聽說了吧？那個提議，我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一把年紀了怎麽會想出那麽荒唐的主意。”

“對不起覓覓，你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這怎麽說，本來就是周尋自己的事情，不該牽扯到你的。”

溫覓手握着咖啡杯，腦子空白片刻，只能感受到杯壁傳來的熱度。

究竟是怎樣糟糕的一段感情，才能鬧得所有人都不安生。

...

這是一場格外平和的交談。

沒有小說裏男主惡毒媽媽對小白兔女主的情形，更多的是對彼此心境的理解，以及女性自己才能體會到的彼此之間的憐惜。

送走文绮玉後，溫覓還坐在位置上，桌上咖啡的溫度已經彌散，變得透冷。

溫覓手指搭在杯壁上，一下下地敲着杯沿，她一直在回想，剛剛文绮玉走的時候，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是一個母親之前，首先是一個女人，只有女人，才會體會到女人在一段感情中的為難之處。只不過很多時候，當了母親後，就會變得自私。”

“我也不例外，但是我每次看到你，就覺得這麽優秀獨立，對自己人生目标很明确的女生，我不能一直自私下去。”

...

溫覓忽然有些鼻酸。

其實一開始看到她來的時候，确實狹隘地想過，她來找自己，是不是來求自己答應那個提議的。

畢竟，那怎麽說，都是她兒子，她再喜歡她，心裏也是更向着自己兒子的。

溫覓想到她剛剛說的話，再對比自己，頓時覺得有些慚愧。

她早該想到的。

不能把文绮玉和周母挂鈎，她是她自己，那樣一個把溫柔與氣質刻在骨子裏的人，是不會為難她的。

...

溫覓慢慢緩過神來，收走了桌子上的咖啡杯，轉過頭時，門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周尋站在那裏，沒等她開口，就邁步走到了她面前，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他沉重的氣息，落下來，将她團團裹住。

他臉上看着沒有星點的情緒，一如平常的冷漠，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聽不明白。

“是因為我母親嗎？”

“當年，是她迫使你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