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急救

急救

莫裏以為他沒有聽清楚，就又重複了一遍，

“我說，你失憶了，你可能也不記得了...”

“不是這句。”

“上一句。”

周尋尾音有些輕顫，如果不是因為這在他身上實在是少見，莫裏可能都不會發覺。

“上一句，我說的是什麽來着。”

莫裏撓頭，

“噢，我說，你當初很愛溫小姐的，當初的你誰也不愛搭理，卻能為溫小姐專程飛到巴黎找我，為了向她求婚，說明您還是很用心的。”

周尋的思緒在那一瞬被抽回到那晚的夢境之中，那些碎成一片片的對話，又被重新拼湊起來。

“我不會嫁給你的。”

“戒指拿回去吧。”

她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轉啊轉，他就像是好久沒發作的心悸，在這個時候卷土重來，心髒像是被什麽重物給拖拽着，下沉感一陣陣湧來。

莫裏沒有注意到他這會兒的異樣，就在那兒繼續說，

“當年吧，畢竟是我的最後一個作品，所以比起錢來說，我更希望能找到能打動我的，最真摯純粹的感情，說實話，這種感情在你們這些無情的資本家裏面，還真挺難找的。”

莫裏說這話輕飄飄地把自己架空，把自己排除在了“周尋他們這類人”之外。

“我也不瞞你說，當時吧，比起你，我确實是更看好池總的，他的愛意很熱烈，也很真誠。”

“而你呢，看上去，不像是會愛上任何人的樣子。”

“所以，你會突然來找我，真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那天你風塵仆仆地來，到達的時候已經是巴黎的深夜，你看起來有些疲倦，但是提起她的時候，眼裏的愛意，不像是裝的。”

“那個詞叫什麽來着...哦，反差。當時你在我眼裏就是這樣的。你們感情的事情我這個外人不好評判，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麽分開。我只能說，在我的視角裏，當初的你是很在意溫小姐的。”

...

後面莫裏又碎碎念了一些別的，周尋都沒有聽進去了。

回去的路上，下了雪。

江城好像很少下雪。

至少在他車禍後這幾年的記憶裏，江城從未下過雪。

周尋坐在車上望着窗外，他還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公司，就讓司機漫無目的地開着。

窗外的雪其實不大，更多的只是一種點綴作用，但是街上卻多了很多人。

都是來看雪的，表情各異，但都是朝着一個方向發展的：驚喜。

周尋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眼前忽然搖晃出一個畫面：

短發的溫覓帶着一頂毛線帽，後腦勺綴着一個大球，看起來很重，顯得她的臉更小更精致，她開心地跑到外面，攤開掌心，想要去接住雪花。

“周尋，你看，雪花诶。”

等她跑到周尋面前給他展示雪花時，那雪花早已搶先一步在她掌心融化了，甚至連留下的水痕都難尋到蹤跡。

但有一片雪花卻穩穩地落在了她的睫毛上，随着她眨眼，那雪花卻一直将落未落。

溫覓跑過來後，帽子有點歪掉了，這會兒看到手掌心裏的雪花化了，遺憾地搖搖頭，那帽子随着她搖頭的幅度而掉了下去，落在了雪地裏。

周尋走過去，撿起地上的帽子，溫柔地幫她重新戴上，輕輕地拍去那個球上頂着的碎雪。

他怕帽子再掉下去，會讓她着涼，就強硬把帽子給她拉得很低。溫覓不高興地努努嘴，

“這樣戴不好看。”

他把溫覓輕輕摟在懷裏，溫聲問她，

“給你買了那麽多帽子，為什麽就只喜歡戴這一頂呢？”

“因為，這是我奶奶織的呀。”

她仰頭看周尋，目光甜而輕柔，聲音融在漫天飛雪中，甕聲甕氣的，

“周尋，你什麽時候跟我回家看看奶奶好不好？”

...

一陣急剎徹底踩碎周尋的思緒。

他還沒有來得及聽到自己的回答。

腦袋裏一陣鈍痛感襲來，有什麽情緒像是火山即将爆發般噴薄欲出。

痛感散盡後，周尋有些恍惚。

他甚至分不清剛剛那些畫面，是他由景産生的幻覺，還是被他拾起來的某一幀記憶。

可能，李林泉說的是真的，當時，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他們是甜蜜的。

只是，後來，好像只剩下他一人了。

再後來，連他也找不回這些記憶了。

*

溫覓今天休息，沒去店裏，但是她也沒有真正地歇下，新店一直在籌備中，最近陸執給她推薦了一位室內設計師，她約了對方見面，準備聊聊裝修的事情。

對方比她早到，她坐下後，連忙道歉，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他搖搖頭，

“是我來早了，你不必道歉。”

“喝點什麽？”

“美式就好。”

對方貼心地幫她點好單，溫和一笑，

“你好，我是裴禮，所以道歉這種事，讓我來就好。”

溫覓剛剛趕來，腦子還沒開始工作一般，愣住，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氣氛被冰凍住，裴禮尴尬地摸摸鼻子，笑笑，

“因為賠禮道歉嘛。”

“不好意思，被我冷到了吧，本來想緩和一下氣氛的，結果沒想到弄巧成拙了。”

溫覓這才後知後覺，忍不住打趣，

“諧音梗可是要扣錢的。”

他這個梗，雖然一開始有點冷，但是後面确實起到了推動兩人交流的作用，裴禮這人随和，而且說話也挺有趣，但也保持着社交距離，兩人溝通起來輕松又舒服。

“非常抱歉推翻了你一開始的想法，但是确實，那種設計效果圖會很好看，但是實際做出來，不僅工期長成本高，而且考慮到各種因素，很難百分百還原效果。”

“我給你提議的這個，設計圖簡單很多，但是你相信我，這個客人拍照是很好看的，有時候做做減法，會達到另外一種視覺效果。”

溫覓點頭。

“我知道的，我聽了你的想法後，确實覺得我那個過于虛浮了，果然專業事還是要專業人士來幹。”

溫覓剛剛一直和裴禮聊設計的事，沒有仔細看對方，這會兒慢下來，眼神在他身上停留幾秒。

一開始，陸執說給她介紹的設計師叫裴禮的時候，溫覓想象中是一位氣質儒雅，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斯文綽約，年齡會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間。

但是沒想到，裴禮看上去很年輕，應該和她差不多大，穿着某潮牌的連帽衛衣，休閑散漫，額前劉海乖順地垂下，皮膚很白，像個在校大學生一般，五官還未褪去少年氣，幹淨分明。

“溫小姐你完全可以放心，我雖然不算是從業時間特別久的，但是也有好幾年了，而且我的團隊經驗比我更加豐富，我有信心能讓你滿意。”

溫覓吸了口氣，像是聽到什麽讓人難以置信的消息一般，

“沒想到啊。”

裴禮反問，

“沒想到什麽？”

“我看着你，還以為你才畢業不久呢。”

裴禮眯眼笑了，

“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在誇我年輕嗎？”

溫覓攪動着面前的果汁，回他，

“你長得就是很年輕啊。”

兩人都笑笑。

中間這一茬晃過去，兩人又聊起了設計上的事，溫覓問了他一些細節，他很耐心地回複了。

說到中途裴禮還點了一些甜點，他把那塊提拉米蘇推到溫覓面前。

“怕你聽餓了。”

溫覓還真有點餓，她接過那塊蛋糕，品嘗了起來。

就很一般的味道，沒什麽特點。

沒想到裴禮居然說了和她差不多的話。

“挺一般的。”

後面那半句，她更加沒有想到。

“沒有你店裏做的好吃。”

溫覓手上的動作頓住了，有點驚訝地看着裴禮。

“你去過我的店嗎？”

裴禮聳肩，

“這很奇怪嗎？你的店還挺火的，不然也不會有開新店的實力啊。”

溫覓被誇得還有些不好意思。

“你對我可能沒有印象了，但是不知道你還記得嗎，那天有個小女孩吃糖噎住了，噎到難以呼吸，情況非常危險，是你臨危不亂，用海姆立克法救了她。”

他這麽一說，溫覓倒是想起來了。

那一天給她留下的印象也是非常深的，她當時其實內心慌亂的不行，海姆立克法她也只是被科普過，看過幾個視頻，但是從未實踐過，也沒想到自己真能在關鍵時刻救了人，完全是因為當時情況太危急，那小女孩嘴唇都開始發白，等救護車來就晚了，她一急就豁出去了。

其實想想也很後怕，畢竟是在她店裏，她要是急救措施操作不當，壞了事，那個責任她也是擔不起的。

“你當時也吓慌了，我想感謝你你一直說不用，當時急着安撫小孩子，想加你微信，你委婉地拒絕了，你當時還挺直接的，說不對你表示什麽，或許是最好的感謝方式，你只是舉手之勞，過重的感謝方式反而會讓你有負擔。”

溫覓一時失語，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她對裴禮是真的沒有印象了，可能也跟她那時太過慌亂，思緒像掉了弦有關系。

至于她會說得那麽直接，大概是她覺得之後兩人也不會有什麽交集，說話就沒顧上那麽多。

“不好意思啊，我當時也太沒禮貌了。”

“不會啊，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

“當時可真是把我吓壞了，是我太大意了，她吃糖的時候不應該跟她說話，小孩子又好動，很危險的。”

溫覓點頭表示同意，

“你也不用太過自責了，畢竟你也是第一次當爸爸，不過之後還是要多學一點急救知識才行。”

溫覓猜想他應該是個單身爸爸，如果身邊有媽媽的話，在帶孩子的方面會更加小心細致一點。就說她自己吧，雖然還未婚未育，但是家裏有兩天天跑酷的貓，特別是大福，吃飯跟個刨土機似的，海姆立克法同樣适用于貓，她怕哪天大福被噎着，就學了這個急救法。

沒想到最後竟然救了人。

“你剛剛說我是什麽？第一次當爸爸？”

裴禮先是驚訝地開口，後來又忍不住笑了，

“你知道嗎，她要是我女兒，就兩種，要麽我就是有老婆，那我也不敢在這兒跟你單獨見面了。要麽就是我是個單身爸爸，那我現在也不會坐這兒了，得回去陪女兒了。”

“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