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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紅的花轎在轎夫刻意地颠簸之下搖搖晃晃,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響徹街道兩旁。

花轎裏,岑若黎一手扶着頭上沉得要命的鳳冠,一手撐着轎廂壁,勉強保持平衡。

她,快被晃吐了!

“雲香……”

虛脫的聲音傳出,緊跟在花轎側邊的小丫鬟忙湊近花轎的小窗:

“姑娘?怎麽了?”

“還有多久才能到啊!”岑若黎崩潰不已。

穿越前,她暈車、暈船、暈飛機。

現在倒好,又添了一個暈花轎!

“姑娘,再忍忍,已經瞧見平西侯府的大門了!”雲香朝自家小姐打氣道。

快到了?岑若黎一個激靈,陡然直起身子。

來了!來了!她混吃等死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昨天清早,岑若黎一睜眼,就發現自己穿越到了這個不知名的古代時空中,附身在了一個為反抗“包辦婚姻”而上吊自盡的孤女身上。

穿越這件事,岑若黎的接受度極高。她對現代社會也沒什麽留戀,人生的目标就是能吃能睡,開心活着就好。

本來,她也不想“屈服”于這樁盲婚啞嫁的親事。可她一打聽,這婚事竟是皇帝賜婚,除非死,否則絕不可能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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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若黎只好偃旗息鼓,給那位芳魂永逝的小姑娘上了香,道了歉,乖乖登上了平西侯府迎親的花轎。

她要嫁的人,便是這大晉朝平西侯府的世子——謝明琛!

“姑娘,到了。”雲香小聲的提醒。

岑若黎整了整衣冠,朝自己臉蛋上拍了幾下,将蓋頭蓋好,強打起精神。

“堂嫂,請下轎吧。”

轎簾被掀起,一只抓着紅綢的手伸了進來,卻不是今日的新郎。

岑若黎心中暗嘆一聲。

莫怪原身要自盡,換作這時代哪一個貴女,能受得了這委屈?

堂堂平西侯府,世代簪纓之家,能成為世子夫人,本該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事情。

可這婚事能落在她這不起眼的、江南來的、無父無母、寄居外祖家的小小孤女身上,不就是因為平西侯世子謝明琛,他——

殘疾、暴戾、還活不長嗎!

一樁沖喜的婚事,娘家又是這般微薄,岑若黎這個新娘當得,還真是一點也沒有排面。

沒什麽猶豫,岑若黎抓住了紅綢的另一頭,被外面的人帶出了花轎。

既來之,則安之。

她既已決定奉旨成婚,背靠着侯府的家業安穩度日,就沒那麽多矯情。

她性子佛得很,只要日後做好應盡的本分,她這個捧着聖旨嫁進來的新媳,料想侯府虧待不了她!

牽着岑若黎下轎的,是平西侯府二房的嫡長子,謝明彥。面如冠玉,一表人才。

岑若黎剛一出來,就聽到了周圍對謝明彥贊揚的低語。

什麽“少年英才”,什麽“芝蘭玉樹”,什麽“學富五車”……

還有人說,謝明彥一個尚未許婚的青年才俊,竟要替自己那殘疾的堂兄拜堂,真真是委屈了!

岑若黎撇撇嘴。

她也委屈,可她不說。

繞過幾進回廊,跨過火盆,岑若黎終于在禮堂裏站定。

透過紅蓋頭,她隐隐約約瞧着座上坐了一排的人,正中的兩個中年男女衣着端莊貴重,臉上卻無多少喜色。

他們……該就是平西侯爺和侯夫人了吧?岑若黎猜測着。

也是,自家兒子娶妻,拜堂的卻是侄子,能笑得出來才怪呢!

整個禮堂中的氛圍都有些怪怪的,熱鬧之中偏偏透着些詭異的安靜。

早候在一旁的傧相見新娘進門,這才硬着頭皮站出來,清清嗓子,準備走流程。

“不好了!世子發病了!”

一聲驚恐的尖叫平地炸起,一個丫鬟從門外跑進,指着禮堂外的廂房,哆哆嗦嗦。

四周登時嘩然。

“咚”地一聲,座首的侯夫人倏地站起身來,擡步就朝廂房去,連碰翻了身後婆子手裏的茶盤都不自知。

平西侯也顧不上滿屋的賓朋,大步跟了上去。

賓客們愣怔片刻,竟也紛紛站起身來,緊随其後。也不知是真的擔憂,還是為了看熱鬧。

“姑娘……”雲香被這場面吓得呆住,抓着岑若黎的胳膊不知所措。

自從岑若黎父母去世,就她們主仆二人相依為命,彼此作伴,早已是如親姐妹般的情誼。

岑若黎輕輕拍拍雲香的手,安撫她的情緒,可她的心裏,也不免打起了鼓。

這場婚事,名義上是奉旨成婚,可本質就是為了沖喜!

若謝明琛死在了今日,她不僅要背上個“克夫”的罵名,平西侯府怕是也會遷怒與她!

她的運氣,就這麽背嗎?岑若黎不信。

穿越這種事都能砸到她頭上,沒準兒她就是女主的命呢?

想到此,岑若黎心一橫,一把撩起蓋頭,也朝廂房快步而去。

“姑娘!姑娘!萬萬不可啊……”雲香吓了一跳,小跑着追她。

禮未成,自家姑娘就還是未嫁女,自個兒掀了蓋頭,算是怎麽回事啊!

岑若黎又哪裏顧得了這些,她撥開層層人群,擠到了廂房的門口。

定睛一望,只見屏風後隐隐約約透出個痛苦掙紮的人影來,被人鉗制着,依然不停地扭動着,低聲嘶吼着。

丫鬟婆子的驚叫、侯夫人的低泣、平西侯的嘆息,全都清晰地落進門外的無數雙眼睛和耳朵之中。

岑若黎一時心急,喊住一個正要進門的丫環——

“哎,先把門關上啊!”

話音剛落,周遭猛地就安靜下來。

無數打量的、驚異的目光投射向岑若黎,險些把她射穿成個篩子。

岑若黎心跳得厲害,面上卻絲毫不敢顯露,只定定看向屋裏的侯夫人。

被岑若黎一嗓子從悲傷的情緒中吼回來的侯夫人,這才發現自己一時情急,竟引來了無數的看客,恍然回神道:“愣着幹什麽,還不照做!”

幾個丫頭這才手忙腳亂地來關門。

圍觀的衆人看不到屋裏的情形,終于不再繼續擁擠。

這時,旁邊才走出個穿着喜慶的方臉貴婦,朝衆人道:“哎呀,實在是慚愧,誰能想到琛兒會在這大喜的日子發病呢?”

“吉時尚在,勞煩各位到前廳繼續用膳吧。”貴婦堆着笑臉:“彥兒,替你堂兄好生招待着!”

“是。”人群後的謝明彥走上前,将客人們引了出去。

原來是謝明彥的母親,那就是侯府二房的二太太了,岑若黎心中記下。

貴婦這才轉過來,一臉激賞地看向岑若黎:“好個标致又心細的人兒,這下琛兒有福氣了。”

岑若黎福了福身,算是見了禮。畢竟她還沒拜堂,算不得謝家人。

“啊——”

突然,屋裏又是一聲痛苦的低吼,岑若黎心中驀地就是一顫。

二太太的雙眼也立刻染上幾分心疼與可惜,輕聲道:“唉,好好的人,這叫什麽事啊!”

“岑姑娘莫怕,琛兒也不是時常發狂,你自躲遠些,叫人來,不會傷着你的。”

岑若黎倒并不害怕這個。

穿越前,她為了照顧同樣患有精神疾病的母親,在醫院待過很長一段時間。母親去世後,她又留在醫院做了義工。

對于像謝明琛這樣的病例,她見過不少。

他們在發病時,意識往往半清醒半糊塗,知道自己在發病,卻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甚至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傷害身邊最親近的人,也無能為力。

越是如此,他們越是痛苦。

岑若黎剛剛只是想到了母親,也曾如謝明琛這樣痛不欲生。

而後來,在她又一次被母親抓傷的那天晚上,母親趁她熟睡,爬上了醫院的天臺……

“琛兒!琛兒你看看娘啊!”侯夫人的哭聲傳來。

岑若黎心一軟,一跺腳,轉身推開門就沖了進去。

“哎?”守門的丫環吓了一跳,當下阻攔不及。

岑若黎轉過屏風,混亂的一幕沖擊着她的眼球與心髒。

只見一個身長瘦削的年輕男子被幾個力壯的婆子死死壓在床榻上,頭冠歪斜,發絲淩亂散于臉前,狼狽不堪。

得病的人,有時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棵稻草,不是病痛的折磨,而是找不回來的尊嚴。

床上的人依舊在掙紮,半分沒有安定下來,發絲遮掩下的面色漸漸漲紅。

“住手!放開他!”

床上的婆子們擡眼望過來,手上的動作卻是不停。

平西侯和侯夫人,也投來狐疑的眼光。

岑若黎這才發覺自己情急之下,忘了古代等級森嚴的禮數。可人命關天,她等不得了!

“侯夫人,快讓人放開世子吧,這樣壓着,他會死的!”

現代醫院有鎮定劑,一針下去就能解決問題。可這裏沒有。

若謝明琛一直被這般壓着,血液流通不暢,呼吸不暢,保不準人還沒清醒,就先沒氣了!

衆人聽罷,一時面面相觑——

她們這麽多年都是這麽做的,怎麽就偏偏岑若黎說不行?

倒是侯夫人,聽見那“死”字就是一顫,再看岑若黎心急如焚的樣子不似作假,這才半信半疑地吩咐道:“你們,把……世子扶起來。”

幾個婆子将奮力掙紮的謝明琛扶起坐直。

岑若黎也顧不得多說了,拎着喜服的裙擺,連鞋也未脫,就跳上了床。

她舉起拳頭,将凸起的指節朝向謝明琛,用了全身力氣,分別朝他頸部、後脊的幾個大穴拼力按去。

不知按過幾個來回,岑若黎的右手已幾近酸沉,謝明琛掙紮的力度卻逐漸小了下來。

“打盆溫水來,還有毛巾!”岑若黎說道。

“快去!”侯夫人見她真的有法子,雙眼重新燃起希望,立刻催促道。

岑若黎跳下床,來到謝明琛的面前,撥開他的頭發。

一張英朗俊美,棱角分明的臉,陡然映入她眼中。

岑若黎呼吸不由得一滞。

高挺的鼻梁、眉骨,流暢的下颌線條,恰到好處的薄唇,還有因為蒼白的膚色而襯得愈發濃郁的五官。

她還從未見過如此完美長在她審美上的男人。

即使謝明琛此刻緊閉雙眼,岑若黎依然能夠想象得到,他該是個劍眉星目,多麽英武明朗的男子。

聽聞平西侯府世代将門,軍功赫赫,若世子無病,也該是個意氣風發,縱馬疆場的少年将軍吧?

“水來了!”

岑若黎的想象被打斷。

她甩掉雜念,将毛巾浸濕,擦拭着謝明琛的臉頰與脖頸。

突然,床上的謝明琛猛地睜開雙眼,一把用力地抓住岑若黎的右手。

那赤紅的雙目此刻正透着噬人的狠意,死死地盯住她。

岑若黎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還聽到了身後幾人驚懼中倒吸的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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